眾人再定睛看時,發現原來那個骯髒落魄的平民阿尋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峨冠博帶的貴族少年,穿著一身象牙色寬袍大袖,眉心一點紫紅硃砂,長髮落肩,衣袂翩然。『.
同時大家都注意到,這位少年的髮色與尋常芒宿人有些不同,芒宿人的髮色又黑又亮,如黑色的綢緞,但這位少年的髮色,細看起來似乎更接近栗色。
「是……是少尊啊!」一位長老突然醒悟過來,驚呼出聲。
經他一提醒,諸位長老也都確認了皇甫風音的身份,忙不迭地跪下身去參拜。緊接著,各族弟子全都跟著跪了下去,伏地高呼:「恭迎少尊!」
濮陽月剎此時才得知風音的真實身份,他一邊跪拜,一邊偷眼去瞧另外兩人的反應,發現阿錯面無表情,雪祈則嘴角含笑。
「難道只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裡麼?」他突然覺得有些憋悶。
而在另一個角落裡,端木朔將頭伏得很低,身子在瑟瑟發抖。
阿錯是失蹤已久的端木花嫁這一事實已經夠讓他吃驚的了,沒想到與阿錯形影不離的那個平民少年阿尋,竟是傳聞中因纏綿病榻而深居簡出的少尊皇甫風音,這對他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此刻他只能暗自祈禱,希望少尊記性不要太好,把他之前無意衝撞之事都徹底忘掉吧。
血魔將風音上下打量了一番,饒有興趣地撫掌笑道:「沒想到,那個人的兒子,竟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真是有趣,有趣之極!」
風音抬手示意眾人平身,然後轉身冷冷看向血魔:「我不知道你與他做了什麼樣的約定,但有一點,我希望你不要搞錯了芒宿的子民不是物品,我願為保衛自己的國家而戰,但是我不會把整個芒宿以及芒宿的子民作為勝負的賭注與你交易。」
皇甫風音的這一番話,令芒宿弟子們精神大振,原本被血魔壓倒性克制住的氣勢也瞬間有了復甦的跡象。
有弟子鼓起勇氣喊道:「少尊,您一定要打敗血魔!」
立即有更多的弟子紛紛響應:「對,一定要給他一點顏色看看!」「芒宿絕對不能落入這魔頭手中!」
「不會將子民作為賭注麼?」血魔勾起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笑意,「少年人,果然還是只會逞一時口舌之快啊。你會輕易說出這番話,是因為你還沒有真正嘗過失敗的滋味吧?」
血魔頓了頓,抬起斷腕,舐舔了一下創口上殘留的血跡,「我倒是很想看一看,你那張毫無畏懼的臉上,一旦出現痛苦與絕望的表情之後,會是怎樣一副容顏。」
「很抱歉,恐怕你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風音寬袖一展,週身瞬間刮起漫天狂風。
眾人都忍不住用手擋住了雙眼,片刻之後,風聲寂沒,眾人定睛再看,發現皇甫風音和血魔竟雙雙消失不見了。
他們一臉錯愕地面面相覷,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一位長老拾起地上一顆指甲蓋大小的透明晶珠,大聲道:「他們在這裡!」
眾人忙聚攏過去,發現那顆晶珠中隱約折射出風音和血魔對戰的身影。大家都感到十分神奇,這兩人怎麼突然跑到珠子裡面去了?他們是如何辦到的?
其中一位年紀較大的長老沉吟片刻,撚鬚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應該是言靈一脈中須彌藏芥咒注】與幻化鏡像咒相結合的法術。少尊的高端咒術殺傷力是不分敵我的,他擔心傷及無辜,所以強行將血魔拖入了芥子鏡像之中。」
「高端咒術……」眾人聽聞這四個字後,互相看了看,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懼色。
在芒宿各族中,只有皇甫家族能使用高端咒術,而這樣的高端咒術,每使用一次,他們的髮色都會變淡一次。因為他們在使用高端咒術時,消耗的不是元神,而是生命。元神在休養一段時間之後尚可恢復,生命值一旦耗去,將永遠不可能再恢復。
這位長老言下之意,少尊在豁出性命與血魔決一死戰的同時,還不忘將對族人的傷害降到最低。眾人意識到這一點後,突然都沉默了。
注】須彌藏芥:借用佛語中「須彌藏芥子,芥子納須彌」一句。須彌是一座山,芥子是一粒種子。
風音與血魔決戰於一片蒼茫的幻境之中,須臾間已過了兩百多招。
在一次天崩地裂般的對掌之後,兩人都被對方的掌風擊得連連後退,拉開數十步距離才堪堪停住腳步。
血魔的雙瞳中因為激烈戰鬥而燃燒起來的興奮之火越發熾烈,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溢出的鮮血,惻惻笑道:「看來,你尚未拼盡全力嘛。」
風音輕輕抹去自己嘴角同樣溢出的血絲,淡淡望向血魔:「你不也是一樣。」
「讓我瞧瞧你的高端咒術,究竟有多厲害吧。」血魔調笑道,「你們皇甫家族的高端咒術,五百年前我曾見識過一次,皇甫彌那張精緻的臉蛋,配上一頭染了鮮血的銀白色長髮,美艷之色無與倫比,每每回味起來都令人食不甘味啊……」他提起那件事,又舔了舔嘴唇,一副回味無窮的猥瑣表情。
……這個變態!風音在心底恨恨唾罵。五百年前的皇甫彌為壓制住血魔不惜耗盡最後一點生命值,從而換來了芒宿子民五百年平靜安逸的生活,他是皇甫家族中令人尊敬的一位先祖,豈能容忍這魔頭如此言語褻瀆。
風音壓抑住內心的怒火,問道:「想知道,為什麼我一直不對你使用高端咒術嗎?」
「哦,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言靈一脈若兩次將寶貴的高端咒術用在你這垃圾身上,實在是太浪費了。」
血魔聽他嘲諷自己是垃圾,臉上的表情果然變了一變。
「不過,現在我又改變主意了。」風音又道,「上一次的高端咒術雖然迫使你在五百年間乖乖遠離芒宿,但我覺得那還不夠,像你這樣的垃圾,應該徹底消失才對。」
血魔漸漸瞇起了雙眼,渾身肌肉暴漲,赤髮飛揚,這是他發怒的先兆。漸漸的,有血色風暴在他身後凝聚而成,隨著他長臂揮出,便呼嘯著朝風音所在的方向狂飆而去。
同一時刻,風音十指結印,閉目吟唱言靈咒,整個人漸漸陷入了靜止的狀態,原本隨風翻飛的髮絲與衣袂也漸漸服帖地垂落下來。
隨著咒力逐級加持,靜止的範圍逐漸擴大,不僅他本人,他近身處所有事物也都漸漸陷入了靜止,與周圍飛沙走石般的混亂場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眼見血色風暴呼嘯著席捲而來,風音驀然睜開雙眼,指尖輕彈,唇齒微啟,低喝一聲:「逆」
那風暴在半空中凝滯了片刻,突然反方向原路逆襲而去。
血魔露出驚詫之色,下意識往一旁閃去。不料風音的一字真言再度響起:「逆」他在聽見這個聲音的瞬間,竟不受控制地朝反方向移動過去。
血色風暴迎面襲來,只聽血魔一聲哀嚎,風暴過後,留下滿身滿臉的血瘤膿瘡,慘不忍睹。
血魔頓時暴怒起來,再度向風音發起攻擊。
風音依然立在原地巋然不動,七情六慾皆已閉合,無喜無悲的臉上未洩露一絲情緒。
「逆」字真言再度啟動,血魔恍然回神時,已經被自己發出的攻擊轟出百步之遠,遍體鱗傷,奄奄一息。
「這不……可能……」他滿口鮮血,不可思議地瞪著緩步向他走來的風音。
五百年前,皇甫彌也曾試圖對他用言靈攻擊術,但是那次他失敗了,因為他的靈能力壓制不住血魔強大的戾氣。而這一次,皇甫風音還只是個乳臭未乾的少尊,卻輕而易舉地啟動了「逆」字真言,這怎麼可能?
況且,他所發出的攻擊,皆是針對靈媒族的軟肋而創的,這樣的攻擊若是落在自己身上,效果會大打折扣。但是現在,他卻幾乎被自己攻擊致死,這怎麼可能?!
風音來到血魔面前,低頭俯視著他,目光清冷寂靜,彷彿看穿了他心底的疑惑,淡淡問道:「知道為什麼嗎?」
「……為……為什麼?」
「要我解開你心中疑惑,可以。但是你必須先告訴我,與你做了那個約定的人,芒宿現任尊主,他究竟在哪裡。」
血魔張著嘴,發出「呵呵」的譏笑聲:「那個人,實在太狡猾了,他完全是在利用你,你明白嗎?」
風音神色未變:「他有沒有在利用我,我自己心裡最清楚。你只需回答我的問題。」
「其實他一直都在,我並沒有將他藏匿起來。你若想見到他,除非他自己願意出來見你。」
風音似乎對他的回答還算滿意,於是點了點頭,開始解釋血魔心中的疑惑:「這一次你會敗落的原因,其實很簡單。五百年前你的能力的確與言靈咒術不相上下,逼得先祖不得不用同歸於盡的方式壓制住你,但正因為如此,你的血液中混入了言靈之血,血液純度降低,從而導致能力水平下降。
「所以現在,並不是我比先祖的咒術更強,而是你比以前變弱了。你曾十分得意地說,你從此不再懼怕辟邪煉化術,因為你體內融合了言靈之血,但是你可曾想過,你專門針對靈媒族所創的那些殺傷術,在攻擊自己時同樣也會造成致命的傷害,因為,你的體質已經在潛移默化中更接近靈媒族了。」
血魔怔怔式神,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但是此時才想通個中關節,卻為時已晚。
隨著口中不斷有鮮血湧出,血魔的瞳孔漸漸渙散,身體也漸漸僵硬。
風音靜靜站著,確認血魔已經死透,才緩緩舒出一口氣,低聲自言自語:「先祖,如您所料,血魔在五百年後必死無疑。如今,您終於可以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