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年獸藏身於西山之後的山谷之中,具體巢穴不明,只於夜間出沒,且覓食地點毫無規律.
阿錯、皇甫尋、雪烙、月剎四人來到西山腳下,發現通往山谷的路有兩條,他們拿不準年獸會走哪一條路。
阿錯提議兩兩分組,每一組人負責埋伏在一個路口,一旦發現年獸蹤跡,切勿輕舉妄動,立即以煙花作為聯絡信號,待兩組人員彙集之後再動手。
眾人都覺得這個方法可行,於是阿錯與皇甫尋一組,雪烙與月剎一組,分頭行動。
阿錯因為常年在山野中採藥,對山路地形還是有一定瞭解的,於是很快找到了便於埋伏的有利位置,和皇甫尋一起,花了半個時辰將埋伏工作準備到位。
接下來就是靜候年獸出現了,兩人身上覆滿了樹葉,坐在掩體之後一動不動,百無聊賴地看著夕陽一點一點地墜落到山後頭去。
時間突然變得十分漫長,一個時辰之後,阿錯已經有些坐不住了,他側頭看了看皇甫尋,發現這小子已經歪著腦袋睡了過去。
阿錯咬了咬牙,伸手拍了拍皇甫尋的後腦勺。
皇甫尋驚醒過來,茫然四顧:「年獸出來了?」
阿錯冷哼一聲:「就你這種睡法,年獸把你吃了都不知道。」
「……」皇甫尋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為了不讓自己繼續犯困,他調整了一下坐姿,但是過不了多久,瞌睡蟲便又冒了出來。
阿錯見皇甫尋腦袋一點一點的貌似又快要夢會周公去了,只能再次將他拍醒,提議道:「阿尋,我們聊會天吧。」
皇甫尋強打起精神,答道:「好啊。」
「聊什麼?」
「不知道。」
「……」
兩人大眼瞪小眼,靜默了半晌,還是阿錯先開了口:「阿尋,你說過你是皇甫家族的家奴對吧?」
皇甫尋默然,他可沒有親口承認過,明明是阿錯自己想當然這麼認為的。
阿錯見他沒說話,繼續道:「我當初撿到你的那個荒嶺,距離神木峰不遠,你是從神木峰的皇甫本家逃出來的麼?」
皇甫尋想了想,點了點頭。
阿錯又問:「你從小就住在神木峰上?」
皇甫尋又點了點頭。
阿錯看向他,眼神中隱隱帶著一絲希翼:「那麼,你認識少尊麼?」
皇甫尋一怔。
阿錯以為自己問的話有些突兀,隨即改口道:「不對,你只是一個小家奴,應該不會有什麼機會接觸少尊,更不要說認識他了。那麼,你見過少尊麼?」
皇甫尋望著阿錯,緩緩點了點頭。
阿錯緊接著又問:「他現在過得怎麼樣?」
皇甫尋眼神中有一絲不太分明的情緒輕輕劃過,他有些猶豫,不知該如何作答。
阿錯又掩飾地笑了一下:「上次聽雪烙和那個端木蓉可說起少尊的事情,所以……嗯,我有些好奇罷了。」
皇甫尋垂下眼眸,輕輕歎了口氣:「在神木峰的時候,他過得……不太好。」
阿錯露出擔憂的神色:「聽端木蓉可說,少尊的身體越來越差了,真的有這麼嚴重嗎?你見到他的時候,也能明顯看出他氣色不好嗎?」
皇甫尋斟酌著道:「少尊他……一直鬱鬱寡歡。」
阿錯的呼吸微微停頓了一下,試探著問:「為什麼?還在因為端木花嫁的事情生氣嗎?」
皇甫尋抬眸定定看向阿錯:「他沒有生氣,只是想不明白,花嫁為什麼就這樣丟下他不管。」
阿錯低下頭去:「也許……我是說,也許花嫁有他自己的苦衷呢。」
「什麼苦衷?因為花嫁是男兒身嗎?」
阿錯驚愕地抬頭,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你怎麼知道的?」
皇甫尋眼神閃了一下:「是少尊偷偷告訴我的。」
「偷偷告訴你?」阿錯微微瞇起了眼睛,「你和少尊……是什麼關係?」
皇甫尋只能繼續撒謊:「我是……是少尊的近侍。」他頓了頓,意識到阿錯在擔心什麼,忙又解釋道:「少尊待我,比待繁茜還要信任。這件事,他只告訴了我一個人,再也沒告訴別人。」
阿錯先是很震驚,沒想到皇甫尋這個小家奴竟然會是皇甫風音的心腹。
隨即他鬆了一口氣,渾身的戒備也放了下來:「看來,少尊對你很信任呢。」他的眼神輕輕飄遠,幽幽道:「我還一直擔心他會交不到朋友,既然他能與你說心裡話,說明他已經把你當朋友看待了。」
皇甫尋沒有說話,剛才阿錯說漏了口風,但因為他自己正處於情緒激盪的狀態,一時間沒有意識到,於是他也便假裝不察,沒有戳穿阿錯。
隨後阿錯又問:「可是你為什麼要偷跑出來呢?你跑出來的事情,少尊知道嗎?」其實他心裡想問的是,連你都偷跑出來了,少尊豈不是又失去了一個朋友?
皇甫尋點了點頭:「少尊知道,是他鼓勵我偷跑出來的。」
阿錯又是一陣錯愕:「少尊鼓勵你……?」
「少尊說,既然呆在神木峰不開心,那就離開吧。」皇甫尋頓了頓,又道,「少尊還說,花嫁剛剛失蹤的那幾年,他一直在想,為什麼花嫁會這麼決絕地離開他,就算花嫁是男兒身又如何,他可以原諒花嫁,可以允許花嫁退婚,也可以繼續幫花嫁隱瞞身份,只要花嫁還願意與他做朋友。他甚至想,是不是他早點把自己的想法告訴花嫁,花嫁就不會消失得這麼徹底了?
「但是後來,他漸漸想通了,也許花嫁離開,不是因為害怕暴露身份,而是因為他不願意呆在神木峰,不願意繼續戴著端木花嫁的面具,做整個家族的傀儡,他想要更自由更真實的生活。所以,少尊他漸漸理解了花嫁,也原諒了花嫁。」
阿錯低著頭,一言不發地聽著。因為暮色漸濃,皇甫尋看不清楚阿錯臉上的表情,但是他能感覺到,阿錯的肩膀在輕輕地顫抖。
他很想把阿錯抱在懷裡,低聲安慰他,告訴他不要自責,不要愧疚,只要他覺得自己這幾年過得開心就好。
但是他不能這麼做,因為現在坐在阿錯身邊的,只是一個名叫阿尋的小家奴。也只有小家奴阿尋,才能讓阿錯敞開心防,釋放壓抑在心底的那些情緒。
所以他抿了抿唇,沒有再說話,並且轉開了臉,將視線投向遠方暗沉的天際。他知道阿錯需要一點時間來平復自己的心情,所以他耐心等待著。
過了半晌,阿錯吸了吸鼻子,略帶哽咽地問道:「可是,少尊還是過得很不開心,對麼?」
皇甫尋心想,以前在神木峰,他的確很不開心,但是自從再次遇見阿錯,他發現自己的人生瞬間變得色彩斑斕了起來,多年的傷心與等待,也都有了價值。
但是他不知道該如何把自己的心情傳達給阿錯,讓他不必為自己擔心。
阿錯見他不說話,又問:「端木蓉可說,少尊已經病重到臥床不起的程度了,那是真的嗎?你離開神木峰的時候,他的情況怎麼樣?」
皇甫尋斟酌了片刻,道:「少尊的身體狀況,並沒有外界傳說的這麼糟糕。但他閉門不出是真的。」
阿錯聽了前一句還略微放心了一下,聽到後一句,又開始緊張起來:「他為什麼閉門不出?」
「他……也許有他自己的打算。」
阿錯皺起了眉頭,對皇甫尋的含糊其辭感到不理解。
皇甫尋只好攤手:「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我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訴你了。」
於是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阿錯還陷在自己的情緒中,細細回味著剛才兩人的交談內容。漸漸地,他皺起了眉頭剛才的談話中,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突然,他眉心跳了一下,低聲而急促地喚了一聲:「阿尋。」
「嗯?」皇甫尋轉頭茫然地看向阿錯,卻發現阿錯用探究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看,似乎想在他臉上看出什麼破綻來。
皇甫尋被他看得有些發毛,向後靠了靠:「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
阿錯瞇起了眼睛:「阿尋,我越想越不對……為什麼你對我的問題有問必答?」
「因、因為是你問我的啊。」
「身為少尊以前的近侍,少尊對你如此信任,還放你自由,等於是對你恩重如山。你這樣隨便向陌生人透露少尊的私事,真的好麼?」
皇甫尋急了:「阿錯又不是陌生人!」
「但我們之間的關係,好像還沒有親密到可以讓你對我毫無保留的地步吧?」
「……」皇甫尋的額頭開始冒汗,果然冷靜下來的阿錯犀利得讓人發楚。
皇甫尋亂了陣腳的模樣更是讓阿錯心中起疑,他又盯著皇甫尋打量了一番,一字一頓地問:「你,究竟是誰?」
皇甫尋被逼到了絕路,心想如果不從實招供的話,恐怕會徹底失去阿錯的信任。他迅速做了一番心理建設,眼一閉,心一橫,咬牙道:「其實,我是……」
「啪!啪啪!」夜空中突然綻放出絢爛的煙花,照亮了半邊天空。
阿錯和皇甫尋俱是一怔,隨即不約而同地跳起身來:「年獸!年獸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