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忠勝教授在哈爾濱一所頗負盛名的大學中任教,雖然現在是暑假,但還是有很多學生自覺留下來一起完成假期課題,而杜教授則是他們的課題導師.,
蘇澤與教授約在上午十點見面,為了不失禮數,他與陳希揚上午九點半便抵達了學校門口。
為了不打擾杜教授工作,蘇澤等到九點五十分才給教授發了一條短信,教授回復說,他會讓他的學生出去接他們。
幾分鐘之後,一個二十歲出頭的男生小跑著來到學校門口,四處張望。
蘇澤「啊」了一聲,用胳膊肘頂了頂陳希揚:「你看,這不是昨天那個……」
此時那學生也看到了他們兩人,猶豫著上前問道:「請問,你們是來找杜教授的嗎?」
「誒?」蘇澤怔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欣喜道:「原來你就是杜教授的學生?」
那學生對蘇澤過於熱情的反應有些驚訝,但還是禮貌地說:「是的,我叫任庭守,杜教授讓我來接你們進去,請跟我來吧。」
蘇澤有些失落地看了陳希揚一眼,原來這男生對他們兩個根本沒有印象。
兩人跟著任庭守進入校園,一路上,任庭守沒有說話,他們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氣氛顯得有些沉悶。
蘇澤突然意識到什麼,四處張望了一下,低聲對陳希揚道:「那個背後靈不見了!」
陳希揚抬了抬眉梢,作為回應。
「細線還在,」蘇澤指著任庭守的後腰,「可是中間斷掉了,這是怎麼回事?」
陳希揚尚未開口,任庭守便轉過頭來,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這個人性格比較悶,不怎麼會招待客人,並不是冷落你們的意思,希望你們不要介意。」
「不會不會。」蘇澤想了想,乾脆自己打開話題:「你叫任庭守是吧?你讀幾年級了?」
「大三了。」任庭守說道,「過完暑假就要大四了。」
「大學以後有沒有什麼計劃?」
任庭守想了想,說:「我希望能在這裡繼續讀研、讀博,像杜教授一樣,一邊教書,一邊做研究。」
蘇澤笑道:「你一定是杜教授的得意門生吧。」
「哪裡。」任庭守謙虛地笑了笑。
「可是你鋼琴彈得這麼好,為什麼沒有選擇音樂專業呢?」
任庭守一怔:「你是怎麼知道的?」
蘇澤一時說漏了嘴,摸了摸鼻子道:「那個……也許你對我們沒有印象,不過我昨晚見過你,在塔道斯西餐廳吃飯的時候。」蘇澤說著,做了個彈鋼琴的動作。
任庭守恍然,隨即又變了變臉色:「希望你們兩位能幫我保守這個秘密,杜教授若是知道我去那裡打工,會不高興的。」
蘇澤感到不解:「他為什麼不高興?」
「他希望我能一門心思完成學業,不要去那些亂七八糟的地方。」
「那地方環境很好,氛圍也不錯啊,你彈的鋼琴很好聽,我聽見很多顧客都對你讚不絕口呢,怎麼算是亂七八糟的地方呢?」
任庭守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再做解釋。
蘇澤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如果任庭守家庭經濟困難,無法滿足他的學費和生活費的話,外出打工就是必然的選擇,能夠在塔道斯西餐廳彈一兩個小時的鋼琴,這種打工方式再輕鬆不過了,杜忠勝有什麼理由干涉自己的學生?
但是任庭守似乎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多作解釋,蘇澤也只好不再追問。
大約走了十分鐘,任庭守帶著他們進入一幢教工宿舍。
蘇澤見這宿舍樓有些陳舊,問道:「杜教授住在這裡嗎?」
「杜教授在市區有自己的房子,平時不住在這裡,但是上完課會在這裡稍作休息,他現在在裡面等你們,請跟我上來吧。」
陳希揚一直默默跟在兩人身後,在踏上台階的一瞬間,腳步滯了一下他能感覺得到,那背後靈並沒有離開,還在附近徘徊。
但是陳希揚沒有回頭張望,若無其事地跟了上去。
杜忠勝教授已到了花甲之年,雖然兩鬢白髮,但仍顯得神采奕奕。
他對蘇澤表現得還算客氣周到,但在看到陳希揚時,眼眸中明顯閃過一絲不快。
陳希揚之前已經從任庭守口中得知杜忠勝的保守個性,想必自己束起長髮、穿著花哨的模樣在對方看來十分礙眼,當下也不與他計較,只拍了拍蘇澤的肩膀道:「你們的學術討論我就不參與了,我去附近轉轉,結束了就打我電話吧。」
蘇澤心裡有些過意不去,但當著杜教授的面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囑咐他不要走太遠。
陳希揚點了點頭,便帶上門出去了。
他走到樓下時,看見那背後靈靜靜地站在樹蔭下,臉色有些蒼白,身體呈現出半透明的狀態。
陳希揚緩緩走到樹蔭下,一邊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樹葉,一邊低聲道:「任庭守就在樓上,為什麼不跟上去,非要在太陽底下呆著?」
那背後靈驚訝地轉過頭來,似乎沒有料到居然有人能看見自己。
「你是……在跟我說話?」
「你的道行太淺了,被陽光照射久了會耗盡元神的。」
那背後靈沉默了片刻,道:「我暫時……還不能離開他。」
「為什麼?」
「我不放心,守守他……太脆弱了。」
陳希揚這才將目光落在對方身上:「你們是戀人?」
那背後靈又是一怔,隨即苦笑:「被你看出來了?你認識守守嗎,知道我們的事情?」
「我和他不熟,這只是我單方面猜測罷了。」陳希揚頓了頓,「你如果有什麼難處,不妨對我說,我若幫得上忙,會盡力幫你。」
背後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斟酌了片刻,說道,「我叫聶臻,我和守守是在一次音樂會上認識的。那時候我是音樂學院大三的學生,而守守是歷史系大一的新生,我們原本不會有什麼交集,但是有一次,我接到通知說,中央大街要舉辦一次音樂會,讓我作為學生代表去演出,而恰好那次守守報名參加了自願者團隊,一來二去的,我們就熟悉了。
「守守很有音樂天賦,我教他彈鋼琴,他幾乎一學就會,我問他想不想轉音樂系,他說他家裡不會同意的,更何況他的導師杜教授是他的舅舅,一直想將他培養成自己的接班人,對他十分嚴苛,他就更不可能轉繫了。
「兩年前,我和守守的事情不知怎麼的傳到了杜教授的耳朵裡,杜教授勃然大怒,狠狠斥責了守守。守守不堪壓力,跑來跟我提分手。我不想就這樣和守守分開,所以每天在守守的宿舍樓下等他,但守守一直對我避而不見,這讓我失魂落魄。那段時間我每天渾渾噩噩,幾乎荒廢了學業,連畢業考試都未能通過。萬念俱灰之下,我選擇了跳樓自殺。」
聶臻說到此處,聲音已有些哽咽。
陳希揚看了看樓上,突然有些明白聶臻不願上樓的原因了。杜忠勝厭惡聶臻,所以聶臻盡量避免與杜忠勝見面,即便對方根本看不見他。
聶臻調整了一下情緒,繼續道:「那是我一時糊塗做出來的錯事,卻沒想到會給守守造成這麼大的傷害。守守一直以為我恨他,所以一直活在負疚中。他原本就性格內向,自從我死了之後,他就越發消沉,再也沒有真正開懷笑過了。
「兩年來,他每天晚上都會偷偷跑去塔道斯西餐廳彈一個小時的鋼琴,別人以為他是為了賺錢交學費,但是我知道,他家庭殷實,根本不缺錢,他這麼做,也許只是為了延續我以前的生活,因為那裡是我曾經打工的地方。
「他還經常跑去中央大街,去看我們一起呆過的地方,聽我們一起演奏過的音樂,聽著聽著就會傷心地哭泣,而我明明就陪伴在他身邊,卻什麼也不能做……我原本以為自己死了便一了百了,卻沒想到,反而將守守拖入了自責的深淵,給他上了一套沉重的枷鎖,累人累己。」
聶臻說著,抬起淚眼望著陳希揚:「你既然能看見我,應該也會一點法術什麼的吧,你能幫幫我嗎,只要讓守守看得見我,聽得見我的聲音就好。」
陳希揚沉默了片刻,道:「你想對他說什麼呢?」
「我只想告訴他,我一點也不怪他,我還是很愛他,因為愛著他,所以希望他幸福、快樂,這樣我才能安心地進入輪迴。」
陳希揚道:「要想讓他看見你並不是什麼難事,但你要想清楚,看見了你之後,他平凡的生活就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你想讓他帶著一雙鬼眼繼續生活下去嗎?」
聶臻似乎沒有想到會有這樣嚴重的後果,睜大了眼睛,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還有一個辦法,給他抹上牛眼淚,也許能讓他暫時看見你。但是牛眼淚有副作用,我聽說有人在使用牛眼淚看見自己想見的人之後,就失去了關於這個人的所有記憶。你願意承受這樣的風險嗎?」
聶臻變了變臉色,忡怔半晌,低聲道:「可以……讓我再考慮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