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工宿舍中,杜忠勝戴上老花眼鏡,神情專注地盯著手中的拓本,反反覆覆地研究那些奇異的符號。『.
蘇澤和任庭守坐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喘,生怕打擾到他。
約摸一刻鐘之後,杜忠勝摘掉老花眼鏡,吐出一口氣道:「憑我幾十年的考古經驗,這符號應該就是商朝早期的地理坐標,可能性在九成以上。不過這坐標究竟指向哪裡,我還真弄不明白。」
杜教授說著,翻了翻桌台上的日程,有些惋惜地道,「原本我打算親自帶你去找我的一位好友的,但是這幾天實在是忙得脫不開身……」
蘇澤問道:「就是您上次在電話中提到的那位地理學家嗎?可否告訴我他的姓名和住址,我自己去拜訪他。」
「沒錯,就是他,他姓吳,叫吳懷疏。」杜教授說著,又皺起了眉:「不過他這人性情孤僻,不喜歡被陌生人打擾,如果你貿然上門,他未必肯見你……這樣吧,我讓阿守陪你們去一趟,」杜教授說著,指了指身旁的任庭守,「阿守他見過的,這樣應該會通融些。」
任庭守聽了,朝蘇澤微笑著點了點頭,表示願意效勞。
保險起見,杜忠勝還寫了一份引薦信,蓋上自己的私印,讓蘇澤帶去給吳懷疏。
蘇澤接過引薦信,又鄭重地向杜忠勝表示了感謝,便起身告辭了。
待蘇澤離開後,杜忠勝兀自忡怔了一會,然後打開抽屜,取出一張集體照,上面寫著xxx研討會參會人員合影留念,因為年代久遠,照片已經泛了黃。
杜忠勝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名中年男子臉上,頗有些感慨地喃喃自語:「老夥計,你孫子剛來找過我,似乎還沒有放棄尋找大曜文明的念頭。當年我沒有站在你那一邊,也有我的不得已,如今我能幫的,都盡力幫了,你若泉下有知,就原諒我一回吧。」
任庭守陪著蘇澤走到樓下,看見陳希揚獨自一人站在樹蔭下,似乎是在把玩樹葉,但又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嘴巴一張一合,不知在自言自語著什麼。
但是蘇澤看見的,卻是陳希揚與那背後靈親密交談的場景,他怔了怔,察覺到身旁任庭守正一臉疑惑地看著自己,忙整理好自己的表情,若無其事地喊了一聲:「陳希揚。」
陳希揚轉頭看見他,淡淡問道:「談完了?」
蘇澤於是將事情的經過略述了一遍,笑道:「還得麻煩任同學陪我們走一趟了。」
「不麻煩,」任庭守靦腆地笑了笑,「你們和杜教授一樣,叫我阿守就可以了。」
任庭守告訴他們,吳懷疏住的地方距離市區比較遠,坐車需要一個多小時,車次也不多。如果要去的話,最好吃過午飯再去。
三人說著話,緩步向校門口走去。此時任庭守後腰上的羈絆線又與那背後靈聶臻的手腕連上了,聶臻猶豫了一下,還是從樹蔭下走了出來,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們身後。
哈爾濱的夏天,氣溫不算太高,但聶臻的身影卻越來越透明,彷彿隨時會化作水蒸氣消失。
蘇澤猜想他是耐不住曬,心裡正琢磨著該怎麼辦才好,此時陳希揚已經將一把遮陽傘遞給了任庭守:「撐著吧,我看你都冒汗了。」
「啊,不用不用……」任庭守話沒說完,陳希揚打斷道:「如果你一個人不好意思,我們一起撐吧,我這人怕曬,這麼白的皮膚曬黑了我會心疼的。」
「……」任庭守不知該用什麼表情面對陳希揚的自戀。
陳希揚將傘柄往後靠了靠,在身後留出一大片陰影。聶臻感激地看了陳希揚一眼,加快腳步鑽入了傘下。
蘇澤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向陳希揚投去一個溫暖的笑容。
中午吃飯的時候,陳希揚趁著任庭守去洗手間的檔兒,將聶臻和任庭守的往事告訴了蘇澤。
蘇澤聽得一陣唏噓,同時對於究竟要不要讓任庭守開鬼眼看見聶臻的事情,也覺得不太好辦,因為他自己就是開了鬼眼從此不得安生的最好例子。
但是若用牛眼淚,後遺症太大,如果任庭守就此將聶臻忘記了,這對聶臻來說是個致命的打擊,等於是徹底抹去了他在這個世界存在過的痕跡了。
他們還未能討論出個結果,任庭守便回來了,好奇地道:「你們在說什麼呢?」
陳希揚笑了笑,沒有說話。
蘇澤轉了轉眼珠,試探著道:「阿守,我們有個朋友遇到一件麻煩事,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和陳希揚討論了半天,也討論不出結果,不如你幫我們拿個主意?」
任庭守道:「好啊,是什麼麻煩事?」
「是這樣的,我這朋友有個戀人,他們非常相愛,但是因為家裡人反對,不得已分了手。後來他的戀人去世了,他很想再見戀人一面,所以就去找巫師想辦法,巫師告訴他說,要想看見戀人的魂魄,有兩種方法,一種是打開鬼眼,但是開了鬼眼之後,便無法閉合,以後會看到各種各樣的鬼魂,並有可能受到它們的騷擾;另一種方法是擦牛眼淚,可以暫時看見一會,但會有後遺症,看完之後可能就會失去關於戀人的所有記憶。我這朋友為此十分猶豫,不知道該選擇哪一種。」
「第一種。」任庭守毫不猶豫地給出了答案。
「誒?」蘇澤沒想到他會這麼果斷,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當然是選擇第一種。」任庭守的表情很認真,「如果你的那位朋友是真的愛著自己的戀人的話,當然不可能選擇第二種,那樣對他和他的戀人,都是非常殘忍的一件事情。」
「可是……如果選擇了第一種,我那朋友以後的生活就會變得一團糟了……」
任庭守垂下了眼眸:「即便如此,我覺得,這也是值得的。」他的情緒突然變得很低落。
蘇澤啞了片刻,問道:「阿守,你……還好吧?」
任庭守沉默著搖了搖頭,眼淚已經滑落了下來。
聶臻緩緩走到他身旁,俯下身去,含淚親吻他的額頭。
任庭守擦了擦眼淚,不好意思地道:「真是抱歉,讓你們看笑話了。」
蘇澤這才想起把紙巾遞給他,輕聲問道:「是不是讓你想起什麼傷心事了?」
任庭守沒有立即回答他,過了片刻,突然問道:「剛才那個事情,是真的嗎?」
「什麼?」
「那個巫師說的,打開鬼眼就能看見鬼魂的事情,真的存在的嗎?」
「這個……」蘇澤下意識看了陳希揚一眼,「我也只是聽說……」
任庭守兩眼放光,向前傾了傾身子:「能不能問一下你那位朋友,怎樣才能聯繫到那位巫師?」
蘇澤見他一臉「我想立即開鬼眼」的迫切模樣,有些不知所措了,不知道究竟要不要將實情告訴他。此時站在任庭守身後的聶臻卻朝他擺了擺手。
蘇澤訥訥道:「哦,這個我還得回去問問我朋友,沒準他也是被人忽悠的呢。」
「這樣啊……」任庭守臉上露出落寞的表情,喃喃自語道,「說得也是呢,天底下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情,若是想見就能見到,這世界還不亂套了……」更何況,聶臻真的還有魂魄留下來嗎,還願意見他嗎?這些疑問他都說不出口。
蘇澤雖然暫時穩住了任庭守,但是他心裡很疑惑,根據任庭守的反應,如果讓他開鬼眼,他肯定二話不說就答應了,聶臻究竟還在顧慮什麼呢?
下午三點,他們在一個小鎮上下了車。
此時的天空已經晴轉多雲,沒有了陽光的直接照射,聶臻的氣色好了很多,陳希揚終於可以收起他的遮陽傘了。
任庭守帶著他們步行了一段路,然後指著路邊的一個小院子道:「就是這裡了。」
他們按了按門鈴,不多時,便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出來開門,一雙眼睛警惕地打量著門外的三個年輕人:「你們是……?」
蘇澤遲疑了一下:「您是……吳教授?」
「我是吳教授家裡的保姆。」那婦女道,「你們找吳教授有什麼事嗎?」
任庭守忙代替蘇澤說明了來意,並遞上了杜忠勝教授寫的那封引薦信。
那保姆是見過任庭守的,臉色緩和了不少,接過信說道:「吳教授年紀大了,越來越不喜歡與人交往,為免觸怒他,還請你們在外面等一會,我先去向他請示一下。」
蘇澤忙道:「有勞了。」
他們這一等,就等了半個小時。
好不容易等到那保姆再度出現,對方卻還是不讓他們進:「吳教授說,先拿拓本給他鑒定一下,如果真是商朝時期的坐標,再請你們進去面談,如果不是,還請你們帶著拓本原路返回吧。」
蘇澤算是領教到這吳懷疏的刁鑽脾氣了,不就是見個面嗎,有這麼難嗎?相比之下那位嚴肅古板的杜教授實在是太和藹可親了有木有!
雖然內心無比寬淚咆哮,蘇澤還是恭恭敬敬地遞上了拓本,並老老實實站在門外繼續等。
這一等,又是一個多小時。
陳希揚早已不耐煩地跑去一旁的小賣部買冷飲吃了,走的時候還不忘招手讓聶臻跟他一起去。
任庭守看到陳希揚招手的動作,有些奇怪:「蘇澤,你這位朋友在招誰呢?是在叫我嗎,可是看著又不像……」
「沒事,他自個兒招著玩呢。」蘇澤訕笑著敷衍了一句。
陳希揚給自己買了一瓶汽水,又幫蘇澤和任庭守帶了兩瓶,然後看向聶臻:「你能喝麼?」
「可以喝,但是……未免嚇到人,還是算了。」聶臻頓了頓,說道,「你叫我過來,不是為了問我這個吧?」
「唔,」陳希揚咬著吸管道,「剛才任庭守在場,我一直不方便問你,你現在心裡到底是什麼想法?」
「再等等吧。」聶臻躊躇了片刻,道,「主要問題不在我,而在守守。他現在一門心思想見我,也許會一時衝動而開了鬼眼,但是見完之後呢?我是徹底離開了,可是他要如何面對以後的生活?這兩年來,我也遇到過許多可怕的鬼魂,他們寂寞焦躁,遇見八字輕的人就忍不住上去糾纏,一旦守守開了鬼眼,就會遇到很多類似的麻煩,我擔心他會受到傷害,更擔心……他最終會因為這個決定而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