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說盡了,他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她對他關閉了心門,他所有的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舒虺璩酉
就這樣抱著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直到朵朵堅持不住快昏睡過去的時候,他終於放開手,撤身躺在她旁邊,輕盈的吻落在她的額頭上,輕輕說了兩個字:「睡吧。」
他閉上眼睛,將她小小的身子圈在在懷裡,就沒有再動過,好似累極了。
就算感覺不到他的顫抖,也聽得出聲音裡的疼痛,可朵朵不想理他,她閉上眼睛由他抱著,只想睡個天昏地暗。
她已經沒體力,沒精力,也沒心情照顧時不時心血來潮似的愧疚疼惜。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買單,她很努力地試著原諒他,可做起來真的是很難。
再深沉的愛,再柔軟的心,也禁不起太多傷害。
這個男人讓她太疼了,不止身體上的痛苦,最讓她不堪忍受的是,他摧毀了了她心裡的至寶。
一寸寸地凌遲她的心,她的靈魂,從精神上給她致命的打擊。
從開始到現在,他連一句抱歉的話都沒說過。
不是她小氣,而是任何一個女人被男人像禁臠一樣對待過,如果她還能笑著對那個男人說,「沒關係,我不介意」,那麼她真的要用四十五度角來仰視她,順便懷疑她的神經結構。
佛祖可以割肉喂鷹,捨身飼虎,可是她做不到那麼偉大,就算再修行千年,她也無法高風亮節義薄雲天。
她身心交瘁,筋疲力盡,從下午一直睡到半夜,再睜開眼時,還被鳳帝抱在懷裡。
聽他呼吸平穩而有規律,朵朵輕輕舒了一口氣,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並不算小心的動作,未能驚醒他,朵朵疑惑地看著他,可聽他的鼻息,沉穩而均勻,又不像是裝的。
鳳帝睡得很熟,一隻手卻緊箍在她腰上,抱得那麼緊。
就著從窗口投射進來的月光,她有些失神地端詳他的睡顏。
睫毛纖長,鼻樑挺直,嘴唇菲薄,墨黑的長髮華麗而妖嬈與她的發糾纏在一起,
熟睡的他是如此安靜平和,慵懶性感,他身上體現的是一種無法描述極致的美。
美得讓人難受,只需看上一眼便是沉淪,這般舉世無雙的人物,卻單單對她執著。
是不甘心嗎?因為她不再將他視為整個世界,才激發了他執迷不悔的凜然和佔有?
朵朵笑笑,不由自主地伸手,想撫摸他俊美的側臉,男人在睡覺的時候,是可愛的瞬間,回復到最初的溫柔,讓人心生愛戀。
手快摸到他的臉龐時,心猛的抽搐了一下,驟然的疼痛讓她清醒了過來,慢慢將手收了回來。
靜靜地用含淚的水眸描摹他的眉眼,看久了,眼睛也開始刺痛。
她收回目光,無聲地在心裡對他說:父皇,你真的讓我太痛了。六年前,我可能真的很愛很愛你,就算記憶出了錯,身體也會記得,但現在我只能對你說抱歉,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不一樣了,什麼都不一樣了,我不可以再愛你。
我已經不是以前的夭朵朵……
感覺他的手鬆了些,朵朵將他的手從腰上輕輕掰開,鳳帝依舊沒有醒來。
坐起身,輕輕地甩甩頭,她知道,自己老毛病又要犯了,她喜歡剖析自己,即使那是一個艱辛而孤獨的過程。
善於剖析自己,才可以讓我們堅定不移的披荊斬棘,耳聰目明地走下去。
可是她也明白,有些事情真的不能深究,過猶不及的道理她比誰都懂。
她小心翼翼地從床上爬起來,輕手輕腳地走到窗邊,打開窗戶,光著身子坐在窗台上。
柔柔的月光,清輝如洗,她把自己蜷起來,下巴擱在膝蓋上,像個不知歸宿的孤兒,望著高遠的夜空出神。
黑暗中潔白纖細的身體,猶如被人玩賞過度而破裂的花朵,帶著微微驚悚的美麗和彷彿可以悠長到永遠的歎息。
水墨般的雲層變幻著玄妙的形狀,彷彿命運,你永遠不知道它下一秒會變成什麼樣子,只有跟著它的步伐推波助瀾,駛向遙遠的彼岸。
樹欲靜而風不止,他們之間豈能僅憑她道一聲「對不起」,就可以從此作罷?
大多既定的事實,逼得他們不能不針鋒相對,劍拔弩張,永遠別希望可以譜寫出完美無瑕的歌舞昇平。
即使有,那也不過是場華麗的夢,待夢醒後,觸手的現實依然冰冷。
他可以讓她置身繁華似錦的天堂,也可能將她推入業火熊熊的地獄,可是除了接受,她已經別無選擇。
看著迷濛的夜色,朵朵想,究竟是生離苦,還是死別痛?
或許都差不多,殊途同歸,都是生不如死的結局。
攸姬……你是預知到你和他的結局,才選擇死在他劍下?
你真的很聰明,活著的,生不如死,死去的,雖死猶生。
想到這裡,朵朵將頭深深地埋在膝蓋裡。
其實,在她起床的那一瞬,原本熟睡的男人已經慢慢睜開眼,莫名幽暗的鳳眸了無睡意。
他看著朵朵躺過的地方,雪白的床單皺起小小的漣漪,枕頭上還殘留著她髮絲上的幽幽暗香。
這些小小的變化也讓他心動不已,修長的手指充滿柔情地摩挲她躺過的地方。
其實,我只想讓你陪著我而已,沒有你的夜晚,太寂寞了。
沒有你的空氣,太單薄了,我已經無法呼吸了。
僅此而已,很簡單是不是?可是,你不要我了……
為什麼讓我遇見你呢?為什麼偏偏是你呢?
一個我想放不能放,想留不能留的女人。
一個讓我費盡心機,卻終究輸得一敗塗地的女人,一個我或許努力千萬年,都得不到的女人。
朵朵,你知道嗎?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對我來說,是多麼的快樂。
你讓我有了奢望,有了牽掛,有了寄托,有了目的。
想把世上一切最美好的東西,捧到到你面前,只想你能像我愛你一樣愛我。
可是,你竟然愛上了別的男人,說離開就離開,把我一個人留在黑暗中,讓我對著空落落的天鳳宮緬懷過去。
我默默守護,默默忍耐,默默做了很多很多,你卻把我推得更遠,遠得無邊無際。
什麼叫心灰意冷?什麼叫愁腸寸斷?什麼叫肝腦塗地?這就是了。
想到這裡,鳳帝默默地笑著,眼神決絕哀戚。
你曾讓我身在天堂,卻從那裡出發,將我引向地獄。
所以,不要怪我,哪怕前面是懸崖,我也會義無反顧地把你拉下去。
因為,我不想一個人墜落,這種感覺,太寂寞。
那一晚,朵朵就這樣抱著膝蓋一直枯坐到啟明星高掛,黎明即將到來的時候,她悄無聲息地躺回鳳帝身邊。
她不知道的是,鳳帝一分一秒也沒睡過,就這樣陪著她,一直熬到天亮,心痛如絞。
鳳帝起身上早朝的時候,朵朵睜開眼,看著他走出房間。
「這算是道歉嗎?」她摸著手上的傳音戒指,低聲喃喃自語:
「何必費這功夫將它復原呢?上面有了裂痕,你看到了嗎?果然,碎掉的東西是不能重圓的。」
——默默無語的分割線——
到中午鳳帝都沒有回房,朵朵無聊地躺在床上翻了幾本書,實在看得沒勁,便想著還是跟花爺說說話吧。
打開傳音戒指的蓋子,湊到嘴邊,小小聲地喚道:「花爺,花爺,你在線嗎?」
「你個死丫頭!」
戒指裡傳來花爺暴跳如雷的聲音:「你今天不給我個合理的解釋,小心花爺回去生吞了你!說,發生什麼事了,幾天都不回話?!」
聽到花爺的獅子吼,某朵將戒指拿遠一點,呲牙咧嘴地掏掏耳朵,將打了幾十遍的腹稿十分流暢地說了出來:
「別激動別激動,花爺請聽小的解釋。父皇說涅槃之術是禁術,我偷學是犯了禁,於是就把我關了禁閉。
他這次可真夠狠的,大發雷霆,把我關在小書房,禁制了我的法力以防我逃跑,還要我寫一百份檢討書,不帶重樣的。
什麼時候寫好什麼時候放我出去,可是,一百份啊,我哪有那麼不重樣的錯誤需要檢討?
老娘實在寫不出,本來我想跟你們通話,向師傅請教一下這麼多檢討該怎麼寫,父皇以為我要般救兵,又發脾氣了,把你的戒指,小夜的靈珠,師傅的玉珮全給沒收了,真真是過分得很!
這不,到今天才寫了三十幾份,他大爺看了還算滿意,就把戒指還給我了。
我現在法力被禁制了,跟師傅和小夜通話有點費勁兒,這個戒指你跟他們共用吧。
哎,還有六十多多份檢討啊,絞盡腦汁也寫不出了,老娘不寫了!
禁閉算什麼?好吃好喝,吃飽喝足就睡大覺,不用上朝,不用批奏折,我求之不得,他最好關我個十天半個月。
喂喂,花爺你在聽嗎?」
花爺沉默了很久,某朵又餵了兩聲,戒指突然響起璇霄的聲音:「朵朵,你沒事師傅就放心了。
你父皇他……這段時間精神不太好,你乖一點,別故意跟他作對,也別存心氣他。
檢討你隨便寫寫做個樣子,過幾天他消氣了就會放你出來。
記住師傅的話,別有事沒事招惹你父皇,不管他說什麼,你乖乖聽著就好,別跟他頂嘴。
他要動了真怒,你討不到好果子吃,師傅在晴海,趕回去也要大半天,想救也救不了你。
朵朵,記住師傅的話了嗎?」
朵朵淚流滿面地摀住嘴,就怕哭出聲被璇霄聽到。
「朵朵,幹什麼呢,師傅跟你說話,聽到了嗎?」
「嗯……聽到了。」用手臂擦了擦眼淚,有些哽咽地笑道:「我正吃飯呢,嘶,好辣好辣,師傅你吃過飯了嗎……好想你。」
戒指那頭又沉默了一會兒。
「只要你乖一點,師傅過幾天就回來。」
璇霄的聲音不復平素的清冷,柔情似水地輕聲哄她:
「朵朵,晴海有不少好玩的小東西,你喜歡什麼?師傅給你抓一隻回來養著玩。」
「我要……」眼淚怎麼擦都擦不幹,她一邊流淚,一邊興奮地說:「我要雪雕!長著四個翅膀的那種!師傅,好師傅,抓只雪雕給我當坐騎好不好?」
璇霄輕笑了兩聲:「好。雪雕雖然難抓,看你這麼聽話,為師就給你抓一隻。」
師徒倆絮絮叨叨地說了很久,時不時聽到花爺在旁邊說:「師伯……二皇子找您商量事兒呢,快去吧,那是正事啊,耽誤不得。」
璇霄不理會,繼續和某朵嘮嗑。
花爺急得抓耳撓腮,師伯不是不愛說話嗎,這會兒話怎麼這麼多?
有沒有搞錯,戒指是我的,憑什麼霸著就不放了?
和璇霄說了半個多小時,夜幽篁和楚漣又把戒指搶了過去。
兩位老大肉麻兮兮地傾述了相思之情後,小夜提出要聽故事的要求。
於是某朵趴在床上,撐著尖尖的小下巴,對著戒指開講了:
「從前,有個公主住在古堡裡十幾年,從來沒出去看過外面的世界,每天都在窗口望著天上小鳥。
她想,要是自己像小鳥一樣會飛就好,沒想第二天她真的長出了一雙翅膀。
飛上天空的感覺太美妙了,她樂不思蜀,不想再回到古堡裡,她在外面開開心心地玩了幾個月。
某日,一個獵人狩獵的時候看到了公主,他被公主的容貌吸引了,想把她留在身邊,於是他向公主開了槍,打斷了她的翅膀。
他如願以償,公主留在了他身邊,可是,斷了翅膀的公主很不開心,從來就沒笑過,整天望著天空……」
朵朵的聲音很特別,宛如幽幽古圩,清脆中透著寧靜,華麗中摻雜著樸素,流暢而不粘稠。
彷彿醉人的清風撫過煙柳,荷塘月夜抖響了一把音叉,每一個音符都有著無可比擬的誘惑力。
聲音是具有一種魔力的,你長時間傾聽一個人的聲音,就像端詳一個人的照片一樣,會產生愛慕和依戀。
所以此時是兩位老大最快樂的時光,跟她的聲音耳鬢廝磨,被她動人的聲音千回百轉的纏綿繚繞。
他們能細緻地感受她的一呼一吸,感受到她思維的張弛和起承轉合中,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智慧。
休戚與共的感覺,簡直妙不可言。
鳳帝在窗口站了很久,望著她安靜的微笑,一翕一合的雙唇,快樂晃動著的小腿。
他在思考,沉浸在回憶中難以自拔。
曾經,這麼美好的畫面是屬於他的……
他想讓自己裝作看不到,不在意,可是,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誰來告訴他,怎樣才能學會她的舉重若輕?
那麼多荊棘都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傷疤,卻讓他疼得鮮血淋漓?
放手?放她去飛?
可她飛走了,他怎麼辦?
絕望地守著這座宮殿,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絕望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心境?
絕望是生無可戀,死無可依的無邊落魄。
絕望是愛恨如煙,情深緣淺,長恨如歌。
真的不知道,他究竟做錯了什麼?
究竟是命運的錯,還是人為的錯,讓他們落到這樣一個不堪的地步。
出了天鳳宮,鳳帝騰雲去了西天大雷音寺,希翼那裡的裊裊的檀香,空靈的佛音,可以滌蕩他這顆沉淪於俗世泥沼中的靈魂。
聽如來將了半日佛法,鳳帝仍是三迷五道,毫無所悟。
看著眼前失魂落魄的天鳳神君,如來眼中竟有一絲悲鳴,歎道:「捨得,捨得。有捨有得,不捨不得。萬丈紅塵皆是苦,萬般無奈皆是錯。神君望自珍重……」
離開雷音寺,鳳帝依舊混沌茫然,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愛抑或恨?痛苦或悲傷?溫柔抑或苦澀?所有的一切被記憶揉碎,鋪天蓋地地向他落下來。
過去有過什麼,將來會有什麼,他不聽,不見,不管,不顧。
整個世界只有她,只有她……
他愛她,愛到縱是天地變色,宇宙洪荒,也只想牽著她的手,陪她走向世界的盡頭。
這一生無論對錯,只有對她的愛濃烈到讓自己都心驚的地步。
或許在她眼中,他的執著不過是漫長生命中一點自私的幻想罷了。
可為了這狂熱的幻想,他耗盡了一生的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