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一下子從夢裡驚醒過來,猛然睜開眼,就見大神那張面具臉離自己不到兩寸,幾乎是額頭貼著額頭,他眨了眨眼,鳳眸裡流光燦若星辰。舒骺豞曶
她傻了,呆了半天,囁嚅道:「小的給公子請安……」
唇間髮際幽香四溢,大神笑得更加和氣,捏著她的鼻尖低聲道:
「我抓到一個偷懶的小雜役,要怎麼懲罰?」
翠花終於清醒過來,不著痕跡地想推開他,奈何對方紋絲不動,她只好苦著臉,聲音十分委屈:
「公子昨夜醉得不省人事,小的眼都沒閉一下的伺候了您一晚,故而今早實在撐不住,那個……您能讓小的起來麼?」
大神把身體斜過來讓了讓,她像隻兔子似的哧溜爬起來,撣了撣頭髮上的草屑,尷尬地笑道:「公子找小的,是有什麼吩咐?」
大神替她把衣服上的草屑捻下來,漫不經心地道:
「我的酒量你還不清楚麼?醉沒醉我自己知道。聽公子的話,以後不要隨便拿針扎人,神仙醉也不能胡亂使用。你才多大,好的不見你用心學,這些下三濫的手段倒是學得快。」
翠花愣了一瞬,只覺胸腔裡那顆心又開始瘋狂擂動,耳中什麼也聽不見了,緩緩地抬起頭,定定地看著他。
話說到這份上,戲沒法唱下去了……
他默然片刻,摸著她的腦袋,聲音很是柔和:「在外面瞎晃了半年,也該玩夠了。朵朵,跟父皇回去好麼?」
朵朵……跟父皇回去好麼?
只是短短一句問話,她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那一個瞬間,她心裡升起無數個感慨。
你做你的無名公子,我做我的牛翠花,都裝作是從未有過交集的陌生人,這樣不好麼?
你為什麼要這麼直白的把這一層薄薄的偽裝拆穿?
你以為我離開是因為好玩?
父皇,在你眼裡,還是把我看成一個孩子!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又要用那種讓人誤以為自己被深愛的眼神看我?
你自己不知道吧,那種眼神透露的是男女之愛,而不是父女之愛。
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讓我知道你是愛我的,給我一個至高位上的帝位,然後你自己再一走了之?
……你真殘忍!
有人說過,你越是愛一個人,當他拋棄你的時候,你就會越恨他。
她在愛恨這個怪圈裡徘徊循環無數次,每一天都是一個輪迴,輪迴復輪迴,彷彿永無盡頭。
也曾幼稚地想過,有朝一日重逢,要把這種痛楚加倍還給他。
可是,人會長大,她終於也會明白,這些愛,這些恨,被困住的人只有她自己而已。
自己把自己困在那一方囹圄裡,豈不是很可笑嗎?
她不是個喜歡唱自怨自艾獨角戲的人,她也是最近才明白這個道理。
昨日種種,如煙如霧,如露如電,轉瞬即逝,再不留一絲痕跡。
從她決定離開的那一刻起,只願此心如飛鳥,此身似清風。
身為神鳳,她的命長得看不到邊際,為何不活得瀟灑放縱些?
她退了一步,心底莫名騰起的喧囂漸漸沉澱下去,周圍的風聲,花瓣簌簌落地的聲音,一一回到耳中。
「公子真會說笑,小的怎會突然跑出一個父皇來?」
她笑得討好又卑微,大有想攀上枝頭做鳳凰,卻沒那個福氣的架勢。
鳳帝不為所動,上前一步輕輕抓住她的胳膊:「朵朵,別任性了,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
她低頭看著他的手,喃喃地道:「公子,你能不能先放手?這光天化日的,與一個小雜役拉拉扯扯……不太好看啊!」
「跟父皇回宮!」他固執起來亦是寸步不讓。
她只好一邊賊頭賊腦往四處打量,一邊小聲說道:「公子,您昨晚還真是喝多了,到現在都還沒醒。您看清楚,小的是牛翠花,求您老人家快放手吧!被人看到了,小的以後還怎麼嫁人!」
「朵朵……」鳳帝薄唇輕抿,無奈至極,可是抓著她胳膊的那隻手卻越來越緊,似乎是身體本能的反應,無論如何也不想放開她。
翠花真有點急了,心裡明白她這個雜役算是做到頭了,可無論如何也不能跟他回去!
情急之下,突生妙計,她突然扯開束髮的帶子,連老天都很配合地幫忙從後面吹來一陣風,桂花頭油迷人厚重的香氣撲了滿懷,鳳帝立馬就開始捂著鼻子狂打噴嚏。
哼哼,一整瓶桂花頭油,十枚銅幣一斤,鎮裡雜貨鋪用的新鮮桂花,熏不死你!
翠花用力甩了甩手,誰知道他打噴嚏打得昏天暗地,那隻手卻比漿糊還粘,就是不放。
兔子急了都咬人,何況她牛翠花,牙根一癢癢,狠狠一口咬下去,趁那隻手稍有鬆動,用力甩開,轉身拔腿就跑。
那速度簡直像枚飛出去的炮彈,恐怕妖界第一飛毛腿的恰恰西看到了也會自歎不如。
鳳帝還在猛打噴嚏,等停下來時……小混蛋早沒影了!
翠花一路牛奔出了青鄔閣,在門口碰到媛兒,想想還是有個交代的好,於是一邊跑,一邊大喊道:「麻煩媛兒姑娘跟趙管家說一聲,我辭工了……」
媛兒被嚇了好大一跳,愣愣地望著她消失的方向,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本想回小二樓收拾包袱跑路,可轉念一想,既然已經被找到了,再想從他眼皮子底下逃掉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算了算了,別去費那個勁了。
話又說回來,憑什麼老娘就一定要像只被貓追的老鼠一樣四處跑啊?!
不回去就是不回去!難道他還敢用強,或是打我不成?
切!諒他也沒那個膽!
自我開導一番,翠花順路去了鳳來小館。
因她被趙管家哄騙去了青鄔閣,老闆娘這兩天都是親自下廚掌勺,一見翠花回來,眼睛立馬就亮了。
只是翠花現在的摸樣很是狼狽,衣服上沾滿塵土,頭髮亂蓬蓬,因為緊張,又一路狂奔,雙頰上的紅暈一直都退不下去,越發映得兩隻眼水汪汪,彷彿裡面有桃花一朵一朵辟辟啪啪地綻放。
朱大嬸一見她這模樣差點暈過去,猛的抱住她,跟家裡死了人一般嚎了起來:「翠花啊!你是被哪個混賬欺負了?!」
老闆娘更加驚慌,使勁把亂喊亂叫的朱大嬸推進門,將店門關了個結實,這才小心握住翠花的手,低聲問:「怎麼回事?被人……欺負了?有沒有……受傷?」
她不敢問得太仔細,怕小姑娘受不了。
翠花搖搖頭:「沒事,只是摔了一跤。我向趙管家辭工了,以後再也不去青鄔閣了……」
滿屋靜默,翠花咳了一聲:「是真的,無名公子忒難伺候,比起受他的鳥氣,我寧願做一輩子廚娘!昨晚讓我給他捶肩膀捏背,輕了罵我蠢貨,重了罵我笨蛋,足足被折騰了一晚,到現在我還沒閉過眼呢!老闆娘,你自個先忙著啊,我去你房裡睡一會兒,晚上再開工。」
趁著外面一群人目瞪口呆,她溜進老闆娘房裡,全身脫力似的躺在床上。
頭很暈,脆弱的小心臟很不聽話地胡亂蹦躂,好像快兜不住,她只好用被子死死壓著。
無意識地劃過自己的唇,昨晚,他吻了她……
唉,亂亂亂,本來過得好好的,只要一遇到他,好好的一切都會變得這麼亂!
她翻個身,被子蒙住腦袋,逼著自己把那個吻趕出腦海,可睡著了之後,不由自主,還是夢到他雙深邃的眼眸,這樣靜靜看著她,看了滄海桑田的一個夢那麼長。
就在當天,鳳帝在快打烊的時候,靜悄悄地出現在鳳來小館大堂中。
老闆娘剛把大門合上,回頭便望見他那張青銅面具,因為激動過度當場暈了過去。
朱大嬸伸手想扶來著,但傳說中的無名公子已經先下手為強,攔腰將肥肉滾滾的老闆娘一把接住,毫不吃力,轉過頭平靜地看著如少女般紅了臉頰的朱大嬸,聲線溫柔:「把她放哪裡好?」
朱大嬸流著鼻血倒了下去。
翠花是被慌亂的夥計們撞門拖出來的,她正在洗頭,用手擰著滴水的頭髮探頭往大堂看一眼,老闆娘和朱大嬸一人佔了一隻桌子,癱軟在上面呈暈死狀。
鳳帝戴著青銅面具,坐在大堂正中悠哉地喝茶,優雅的二郎腿翹得十分自得。
「公子來了呀。」翠花裝模作樣地走過去打個招呼,頭髮上兩滴水落在他手背上,他微微一動,低頭一言不發地看著手背。
旁邊顫巍巍地遞來一塊帕子,老闆娘淚流滿面:「公子別介意……翠花素來這麼魯莽,拿、拿去擦擦吧……」
他卻將手背放在鼻前輕輕一嗅,唇角揚起:「……好香,是加了茉莉花香油?」
又在賣弄風騷!父皇你還能有點別的正經手段不?
翠花打心眼裡鄙視他這副騷包樣,暗咳一聲轉移話題:「公子用過飯了沒?不介意的話,我去做些小菜,先將就一下吧?」
他果然點點頭:「也好,先吃飯,然後談正事。」
正事?他要談什麼正事?
翠花捉摸不透他要搞什麼鬼,難不成又要像上午一樣,死死抓著不放,非要她回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