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智慧生物,如果只管消費不事生產,日子久了自然招人厭;反之,即使是做頂樑柱的,日子久了別人也會覺得你合該這樣,越是賣力,反而越容易被別人挑毛病。舒萋鴀鴀
這種時候,倘若你能適當的得個小病,搞點小罷工,那時哪怕是最最不懂事的孩子,都會思考一番——這個傢伙要是倒下了可是不行的,我們之前那樣對他,是不是不妥當啊?
於是,你的地位改善了,平日的苦悶、憋屈、有苦難言的種種情緒都可以適當發洩一下,而沒有任何人再與你唱反調。
陛下此時,就是這樣痛並快樂著。
痛,自然是有的,天鳳神君怎麼了,遠古上神又怎麼了?
神也有痛的權利,誰規定神就不能生病了!
我們的陛下並不完全是在裝病,他是真的痛,被他那幫史官臣子氣得頭痛、胸悶、嗓子直冒煙。
好好的自傳放在國使館,卻莫名其妙的出現了民間盜版,還添油加醋改編成了限制級作品!
《大神**史》……啊,這讓他堂堂一代帝王情何以堪,就是神也得給氣趴下!
其實這還不是他對氣憤的,他真正擔心的是某一天朵朵突然好了,看到這麼一本以他為原型的破書,那後果……哭鬧算輕的,被咬幾口他也受得起,可要是被踹下床,哎,簡直不敢想像!
樂,則是因為這個無傷大雅的小病,為陛下帶來了國賓級別的待遇。
就比如剛才,他一陣咳嗽把藥灑了某朵一身,某朵卻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只是處理完裙子上的藥渣,更加乖巧地伺候他,就好像她敬愛的父皇是個陶瓷娃娃一樣。
說真的,伺候生病了還能帥得人神共憤的父皇,她是蠻樂意滴!
俊美得難以描述的臉略顯蒼白,可就是這份蒼白讓那雙深邃的黑眸更顯幽深,眼波流轉抬眸間,又長又濃的睫毛蝶翼般輕盈;一襲單薄寬鬆的純白絲質長袍慵懶地套在身上;一頭墨染般的黑髮妖妖嬈嬈鋪了一床,黑與白強烈的視覺衝擊下感覺說不出的魅惑傾城。
父皇的名字裡有個「魅」字,這名字取得真是絕妙!
上輩子加這輩子她都沒見過像父皇這麼帥的病人,總之就是養眼,美得冒泡!
「父皇,我幫你削個梨,你吃點好嗎?」
拿著一個水晶梨對他晃了晃,笑盈盈地說道:「多吃水果,病也會好得快一點。」
「好。」陛下微笑著點頭,好那麼快幹嘛?現在恨不得病個幾十年,享受她無微不至的「伺候」。
哎呀呀,想他還要靠得病才能享受到九五之尊的對待,這個帝王的境界當得也算是難以匹敵了。
於是陛下情不自禁地悶笑了幾聲,沙啞的嗓子笑到一半就變質成了咳嗽聲。
「穆大人,父皇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好?這可都三天了。」某朵一邊削梨,一邊嚴肅地詢問御醫。
御醫院沒人才了嗎?這點小病都能折騰三天,要是墨墨在那鐵定是手到病除,不過墨神醫就像一陣風似的,整天都是來無影去無蹤。
到底忙什麼呢?連珍珠都跟著他消失大半個月了。
「回公主,本來這風邪之病是常見之症,不過陛下乃上神之體,不病則已,一病就頗為棘手,需要辨時令,辨寒熱,辨虛實,辨有無夾雜證,方可對症下藥,所以還需要一段時日。」
老御醫摸了摸鬍子,神情是相當的胸有溝壑,而某朵畢竟是個外行,給他辨這個辨那個的忽悠得直犯暈,也只能泛泛地交待幾句常理,便起身去廚房給父皇準備營養餐。
遙望公主遠去的背影,穆老御醫轉身就對陛下問了個相當古怪的問題:「陛下,您打算什麼時候好?」忽悠自己的女兒,陛下真是好生惡趣味。
陛下幸福地看著某朵削好的水晶梨,小小地咬了一口,不錯不錯,甜到肺裡去了。
「馬上就好,馬上就好,你就再讓朕輕鬆幾天吧。」
陛下的回答也詭異得很,而且對著這個只有六品的御醫老頭更是一團和氣。
老御醫與陛下配合得也甚為默契,只消他一個眼神,就能在診斷書上加一句「積勞成疾」的點睛之筆。
有句俗話怎麼說來著?
——擁有共同的秘密是最為牢固的關係。
這話不僅可用來指代男女之情,放在陛下與穆老御醫之間也是非常適用的,所以陛下對他當然是客氣得很。
老御醫望著自己服侍了幾千年的陛下,只得無奈地邊笑邊搖頭,最後叮囑一句:「雖是小病,陛下也不要拖得太久了。」
拖得太久?只可惜是拖的不夠久啊!
某帥斜倚在床上快樂得直冒泡,自從他生病之後,早朝自然是免了,雖說也要工作,但上班族跟soho族的感覺畢竟不同。(soho不是指搜狐網站,而是對自由職業者的另一種稱謂,同時亦代表一種自由、彈性而新型的工作方式。)
有某朵同學給他端茶倒水,有某朵同學給他揉肩捶背,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冠冕堂皇的帶薪休假,還順帶讓臣子們敬佩一番陛下的鞠躬盡瘁,並同時瞭解到他天鳳神君也是有七情六慾……不,是七災八難,是不可以拿來猛消耗的。
於是乎,某帥的**上雖然有著小小的不適,可是精神上卻極度幸福,這種幸福不僅抵消掉了身體上的負荷,還綽綽有餘得很。
就在穆御醫問診過後,某帥又繼續在天鳳宮舒舒服服地賴了兩天,當然,某朵也溫柔可人地貼身伺候了他兩天。
這期間他把御醫院開的藥等比例減少了劑量,可惜居然還是很快就治癒在望了。
哎,身體太好有時候也是件讓人無奈的事,某帥不禁心情複雜地想到,他天鳳神君生個病容易嘛,還沒過足癮就要康復了,不知道下次生病要等到何年何月?
想想都覺得惆悵。
「陛下,老太君來了,御醫院的胡大人也來看診了。」
正在某帥對自己健康的上神體質深感遺憾之時,邱析推開門稟報了一句。
某帥一時沒有思想準備,呼嚕一聲就把手上端的藥整碗吞了下去,於是老太君跨進門後所看到的,就是陛下咳得俊臉通紅的模樣。
「陛下,你還好吧?」老太君不明所以地問道,天鳳神君生病?這還是萬年難得一見的奇觀啊!
「還好,還好,怎麼不是穆御醫?」陛下有點心虛,神情卻很淡定地指著眼前的胡御醫。
他之所以會被嗆著,就是因為應該出現在此的白鬍子穆老頭變成了一個黑鬍子醫生。
陛下可是只跟穆御醫通過氣的,也一直是由穆御醫負責來給他複診,如今讓一個不知情的第三方來檢查,他幾乎沒病的謊言被拆穿的幾率不就是99。99%了!
「本來確實該是穆大人來的,可是青蘿五個多月的身孕,最近也偶有不適,靖羽就找了穆大人去看診,陛下你這邊都是看過好幾次了,讓胡大人來接手也出不了差錯的。」
老太君說得在情在理,陛下的臉色陰晴難測,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胡御醫向自己的手腕伸出「魔爪」。
你要敢說朕沒病,朕滅了你!陛下微瞇著鳳眸,在心裡磨刀霍霍。
「……陛下的心跳偏快啊……」
嗯?
陛下眨吧眨吧眼,這句話聽得一清二楚,心跳得快是什麼意思,有病還是沒病?
「而且還有虛汗……」
啊?陛下隨著胡太醫的視線,下意識地在額頭上抹了一把,果然有汗,但是……這好像是緊張的吧。
「奇怪,若說以陛下的體質,這等小病早就該好了,怎麼現在還會這樣……陛下目前用的都是什麼藥?」
在一邊自言自語的胡御醫,最後轉身去問隨侍的邱析。
邱析自然是知無不言,跟在陛下身邊幾百年,還真沒見過他生病,這好好的怎麼說病就病了,還病得臥床不起。
胡御醫其實也是有苦說不出,陛下的症狀充其量也就是小感冒,怎麼就倒下了呢?
可誰敢去研究天鳳神君是個什麼體質,想對症下藥都無從著手。
上次公主無傷大雅的摔一跤,失憶了!
這次陛下無傷大雅的感冒了,趴下了!
一個比一個有創意,兩位是神鳳啊,有點身為神的自覺性好不好?
哎,這倆鳳凰盡整些稀奇古怪的事出來折磨他這可憐的小公務員。
見胡御醫半天不說話,老太君問道:「胡大人,陛下這是……」
「老太君,陛下遲遲不見好,微臣看還是要加大藥量,龍鱗粉是退熱最直接有效的方子,可以一用。」
糾結了半天,胡御醫終於開出了方子,陛下這病生得古怪,實在不好下藥啊,得了,開點龍鱗粉給他吃著玩吧,反正對身體也沒什麼害處。
陛下怎麼也沒想到,這一日的例行檢查就這樣有驚無險的矇混了過去。
胡御醫也不知有何等神功,居然無病都能看出有病來?
當然,健康狀況一向良好的陛下不知道的是,有些醫生喜歡無中生有,所以他只是一味慶幸著自己難得的好運,準備再繼續幸福地蝸居幾天。
可惜有句話叫做「樂極生悲」,更何況陛下這個「樂」……得來的也不太符合手續。
就在他心心唸唸著希望小病不要好得那麼快的時候,老天爺就真的如了他的願了。
又兩天後。
「這……這是怎麼回事!」
等到某朵再來看望父皇的時候,簡直嚇了一跳,只見他面色慘白,說話的聲音已經完全嘶啞,這陣勢根本是比當初生病的時候還要糟糕。
風音和邱析都低著頭,回答不了公主的問題,別說他們不知道,就連陛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他不過就是按照以往的方式蟄伏,唯一的不同就是喝藥變得按時按量而已。
之前偷工減料是為了病能好得慢一點,如今都沒什麼病了,他也就沒必要煩神,凡是御醫院送來的藥,全都乾脆利落地喝個見底。
想到這裡,陛下就不免強打精神凝視著坐在他床邊的胡御醫,目光很不友善,誰叫這些莫名其妙的症狀是跟著他一起出現的呢!
胡御醫、胡御醫……聽聽,連姓氏都這麼不吉利。
「胡御醫,現在當如何診治呢?」某朵明白眼下不是秋後算賬的時候,當務之急就是先把父皇的病給搞定。
「……這……陛下目前寒氣入體,陽氣大量散失,最首要的應該是保暖驅寒……」
「之前要給朕退熱,現在又要給朕驅寒,你到底在搞什麼?」陛下啞著嗓子質問,都說久病成醫,他雖然沒病多久,但也隱約覺得胡御醫的話有點前後矛盾。
「之前看陛下的症狀,出汗、發熱,明明就是風熱的症狀……所以微臣才……如今怎麼會……」
胡御醫支支吾吾,到底也沒能說清楚,他只是納悶,自己明明沒做錯什麼,陛下怎會忽冷忽熱,難道神經失調不成?
胡御醫哪裡知道,在他接手之前,陛下那點小病早已好得**不離十,之所以出汗燥熱完全是心情所致,結果就讓他誤解成了風熱,拿龍鱗粉去散熱。
這一散就散回了解放前,不僅穆老御醫治病的功夫白費了,搞得陛下的症狀還比之前更加嚴重。
結果,胡御醫能做的,也就是按現在的情況,開了個補氣養虛的方子,留院觀察。
沒想第二天就觀察出效果來了。
陛下現在頭暈眼花,身子沉得連眼皮都懶得運動一下。
風音和邱析雖然很能幹,可照看病人還是女人比較細心,於是以某朵為首的女人們就比之前跑得更勤,老太君、紫嫣、紫夙、青蘿輪流充當鐘點陪護工。
「父皇,父皇,醒醒了,先洗漱一下再睡。」某朵端著一杯水,坐在床邊輕輕拍了拍他。
「嗯?」陛下迷迷糊糊地哼了幾聲,半響才撐起上半身,眼神還有點泛花,對焦了半天才看清楚今天來執勤的是某朵。
「父皇,先漱漱口。」
大家都知道陛下有潔癖,就算生病也要保持良好的衛生習慣,所以老實地接過金鑲玉的杯子咕嘟咕嘟漱起口來。
別說,左漱右漱之後頓時清爽不少,可就在他身子一歪準備繼續睡覺時,忽然覺得周圍的氣氛有點不對勁。
先是好像地球剛誕生似的靜寂,接著邱析就像是造山運動的第一個火山噴發口,驚叫了起來:「陛下!」
他二話不說撲到床邊哭嚎,而陛下也越過他的肩膀,看見風音滿臉鐵青地盯著邱析扔在地上的漱口杯,那裡面撒出來的液體已經變成了赤紅色。
所謂小病,總是該在類似阿司匹林或清熱解毒片這類材料的守備範圍之內,病一病無妨;可是大病常常離死不遠,寒心的很,自當迴避。
對一屋子的非人類來說人吐血是很正常的事,牙齦出血、支氣管發炎或是胃十二指腸潰瘍都有可能吐血,可是天鳳神君出現了這樣的情況,大家便都不由自主的開始往最壞的方向聯想。
神吐血,這絕對是大事,容不得大家盲目樂觀。
畢竟,像阿迪達斯說的——nothingisimpossible!(沒什麼是不可能的。)
於是天鳳宮裡雞飛狗跳的景象不難想像,由於陛下體質特殊,所有醫療手段全都不管用,黔驢技窮之下,御醫們使出了最後的土辦法,針灸、刮痧、以毒攻毒等十八般武藝齊上陣。
不管有用沒用,試試再說。
陛下則是那流水生產線上的加工半成品,一道道工序全來了個遍,可惜精神還是越來越差,連回歸的穆御醫都不知道當初的小感冒如今在朝哪裡發展了。
「陛下啊,你怎麼變成了這樣啊!」老太君開始的時候對天鳳神君生病還很不以為然,可現在哭得那叫一個痛徹心扉,好像陛下由一個三好學生突然墮落成了街頭小混混。
其他在場諸人也是抽泣的抽泣、抹淚的抹淚。
這其中最低靡的當然要屬陛下本人,整個陷入了一種被稱為「otl」的磁場中。(天啊,你為何這樣對我。)
「陛下……你倒是說句話啊……」老太君哭夠了勁,反觀陛下眼神朦朧的樣子,不由得心裡發毛。
「老太君……」陛下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還有什麼好說的?說他之前拖拖拉拉的都是在裝病,結果現在好了,病得渾然天成、惟妙惟肖……最主要的是即使說出來也已經於事無補。
雖然離死還有十萬八千里,但此情、此景、此氣氛,大概也就說說遺言最適合不過。
陛下在心裡苦笑了一下,決定做戲就做全套,配合大家的情緒把這齣戲唱完。
「朕慚愧,讓老太君擔心……」
「陛下啊!若有來世,老身一定還要帶領天狐一族以陛下馬首是瞻!」
不等陛下說完,老太君就又悲愴了起來。
想到她老人家竟然連下輩子都打算好了,陛下好生感慨,覺得也有必要交待幾句,於是就說了一句憋在心裡很久的話:「那老太君下輩子可別再這麼能折騰了,否則朕可吃不消。」
這話放平時,還指不定老太君要怎麼跟他哀嚎呢,可是眼下,老太君卻毫無不悅,只是一個勁的點頭保證道:「一定一定。」我什麼時候折騰了,天鳳宮這麼冷清,我是在給你們找樂子,真是好心沒好報!
既然開了這個話頭,陛下把這一屋子「人」又環視了一遍,點了點頭,那就索性說得再清楚一點吧,以後可能再也沒有這種可以暢所欲言的機會了。
「紫嫣你也無需太在意外表,都是做母親的人了,最重要的還是內在。」
紫嫣的頭埋得很低,看不到她的臉,只見她聳動著肩膀連連點頭,內在我也有啊,是陛下你沒發現而已。
「風音和邱析你們兩個也該有空就讀點書,長點眼光,長點腦子。」
倆仙童眼角抽了抽,同時別過臉去,陛下這話說得好沒道理,我們都算沒腦子的話,這滿屋子的女人不全都成白癡了。
「紫夙,溫柔是很好,可是溫吞就不好了,應該更加獨立一點。」
紫夙用手絹抹著眼角,表情有些扭曲,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溫柔被誤解為溫吞,陛下你那是什麼眼光啊?
「朵朵你以後也要少喝點酒了,父皇倒是不介意你丟人,不過外人面前還是要保持公主體面的。」
丟人?某朵暗自吸了一口氣,淡定淡定,生病的人說什麼都值得原諒。
陛下越說越來勁,簡直有點欲罷不能,想想這樣的機會多難得,所謂神之將死,其言也善,誰還能跟他過不去不成?
於是他每個人贈送一條評語,連在場的元鳶、元斐、浩澤等幾個小豆丁都人手一條。
講到最後,視線又落回坐在床頭的某朵身上,不禁面色溫和,摸摸她的頭,很入戲地囑咐道:「要是父皇不在了,朵朵可就是天鳳宮頂樑柱了,你兩個皇兄沒回來之前,你一定要照顧好風音和邱析,還有你自己啊!」
「父皇放心,除了兒臣以外,誰也不能欺負風音他們。」
「……」這話聽了真是一點都不能叫人放心,但陛下浪費了太多口水,精神不濟,終於還是擺擺手,示意大家都該幹嘛幹嘛去吧。
一屋子人退了出去。
「……朵朵,你怎麼又回來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陛下的鼻子捕捉到一絲很熟悉的幽香,都聞了十幾年了,睜開眼一看,果然是某朵去而復返。
「沒什麼事,兒臣只是想來這裡看看……」
某朵順勢靠在他身上,表情和語氣一樣的柔和,彷彿隔著一層霧,亦真亦幻,跟平日裡笑瞇瞇感覺很不一樣:「父皇,我小時候你經常陪我睡覺嗎?最近我想了想,總覺得小時候的記憶太模糊,很多細節想不起來。說模糊也不對,其他人、其他事,我記得很清楚,可總感覺少了些什麼……」
心猛的一顫,陛下默了半天,輕輕地點了點頭:「你小時候怕黑……朵朵,別胡思亂想了,你六歲的時候不小心撞到柱子,有些事記不清楚也沒什麼奇怪。」
笑了笑,某朵不再刨根問底,只是靜靜看著他,她可以百分之百的確定,她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父皇為什麼不肯告訴她?
陛下心如擂鼓,臉上卻不露聲色,面帶微笑與她相對無言,朵朵,你總是那麼聰明,可現在還不是時候,不要逼我……
氣氛漸漸變得相當微妙,又透著點陶醉,一種既陌生又留戀的奇妙情愫在她心裡無聲流淌。
「朵朵……」終於,還是陛下忍不住首先出聲。
「嗯?」
「你……是不是長胖了點,你壓得父皇胸悶,小時候的你可是很輕的……」陛下覺得再被她壓下去就要露餡了,面對她,這具身體誠實得讓人無奈。
匡啷啷,微妙而又陶醉的畫面支離破碎。
晚上。
「……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魂隨君去終不悔,綿綿相思為君苦。扶門切思君之囑,登高望斷天涯路……」
曲是好曲,舞也是好舞,可在這特意為哄陛下開心的宴會上,他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這樂府歌是誰找的?太應景了吧,應得他悲從中來。
「這是青蘿選的古相思曲,父皇覺得怎樣?」某朵無意間就道出了讓陛下心情沮喪的「罪魁禍首」,他一聽是青蘿,心裡也沒啥想法了。
上午他交待「後事」時,還提醒青蘿要多通俗一點,不要總是咬文嚼字的,青蘿隨後就回了他一句:「陛下說的是,言不在多在簡,意不在深在明,臣一定照辦。」
青蘿大總管,是一輩子別指望她改了。
「很好,很……和時宜。」因為又是「魂」又是「別離」又是「天涯路」的,陛下笑得很勉強。
老太君把陛下的表情盡收眼底,只當他是苦中作樂,想著陛下這樣的日子沒準過一天少一天,她的眼睛裡就又開始蓄水了。
「老祖宗,平白無故的悲傷什麼,來,我敬陛下一杯。」紫嫣帶頭活躍氣氛,舉杯給陛下敬酒。
可是陛下尚在病中,酒杯裡的東西沒有一點酒精含量,而是原汁原味的湯藥,於是一杯下肚,噁心得他直皺眉頭,結果這副模樣又把老太君刺激了。
「陛下……」老太君終於控制不住她的淚腺,偷偷地哽咽起來,只是她「偷偷」的這個動靜也足夠明顯,一時間把大家的情感都帶動了起來,整場晚宴便在這被哄的人不開心,哄人的人也不開心的詭異氣氛中持續進行著。
好不容易月上柳梢頭,台上正在表演蕭笛合奏,這兩個樂器的聲音本就先天的淒淒慘慘,合著現下的場景,反倒引人入勝,讓不少觀眾沉浸其中。
某朵也一邊聽著,一邊不自覺的拉了拉衣袖,察覺到是氣溫有點涼了,就轉頭看向陛下,準備給父皇加件外套。
陛下靜靜地坐著,雙目似閉非閉,整個人好像隔絕於宴會的喧囂之外。
某朵輕輕喊了一聲「父皇」……可是沒有反應。
「父皇?」
這次又提高了一格音量……還是沒有反應。
「父皇?」喊完之餘,還推了他一下,但陛下在輕微的晃動幾次之後,依然毫無動靜。
「父皇!」這下,某朵可是毫無保留地喊了,並且聲線抖得厲害,玩玩而已,要這麼逼真嗎?
一嗓子吼完,所有沉醉於或沒沉醉於笛蕭美妙音色中的人都被勾出了魂,全部扭頭來看陛下這邊。
他們心中似乎都已有了一種先入為主的預感,所以當看見陛下彷彿進入無我境界的樣子後,所有的人都頃刻變色。
隨侍的穆御醫是第一個反應過來,只見他敏捷地竄到陛下跟前,搭脈搏的快准狠讓人歎為觀止,然後便屏氣凝神,面色變幻莫測。
這一刻,天地萬物好像都失去了聲響,就如電影鏡頭的慢近一般,連呼吸的聲音都變的緩慢而凝重。
穆御醫最後在這無聲的莊嚴和肅穆中抬起了他的頭,把四周的人們環顧了一遍,感到如果不說點噩耗出來,簡直就對不起大家的感情似的,可是本著他堅定不移的職業情操,還是只能據實以告:「陛下他……睡著了。」
沒錯,陛下確實是睡著了,然後像千千萬萬個睡著的人一樣,第二天又醒來了,不僅醒了,精神還格外的好。
匪夷所思的病重,又奇跡似的康復,這之間的大起大落足夠人們去忘記期間各種解釋不通的過程。
不過,雖然一些本該很重要的環節被諸人無視了,卻有些事情讓她們一輩子也沒法忘記,比如陛下之前說過的「臨終遺言」……
「陛下你居然說老身太折騰!」
「什麼有孩子的人?有孩子做辣媽不可以嗎?」
「陛下,我跟風音像沒腦子的笨蛋嗎?」
「沒想到在皇上眼裡,臣就是個愛弔書袋的人!」
陛下在書房被一群討伐者團團圍住,任他們怎麼鬧,依舊淺笑如風,遠遠站在是非圈之外的某朵,衝他正笑得高深莫測。
父皇,希望你下次撒嬌換種比較直接的方式,我們累點是無所謂,可你堂堂鳳帝犯得著這樣折騰自己嗎?
……
這事告一段落,天鳳宮風平浪靜了幾個月。
到了年尾,天鳳宮又熱鬧起來了。
「今年過年不收禮,收禮就收腦白金。」
在電視上出現這句膾炙人口的廣告詞的同時,我們的陛下也正尋思著在這辭舊迎新的時刻,給身邊的人發發禮物,感謝大家在過去一年中的勤勞苦幹,勉勵大家在新的一年再接再厲。
去到將軍府,老太君正在品茶:「老身這新摘的杭白菊不錯,陛下嘗嘗,去去嘴裡的油腥味剛好。」
陛下氣定神閒地撥弄著手裡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微笑地點頭稱是,可他心裡想的卻是「朕沒什麼油腥味可去。」
補充完了水份,老太君開始滔滔不絕……
在她發表以拉郎配為一個中心,以俊男美女為兩個基本點的言論時,旁人基本插不上嘴,所以陛下只能盡力做個合格的聽眾。
此時,明麗的陽光透過花窗照進來時,光線中還是帶著絲絲的溫暖,太陽舒適的觸感、菊花茶的薄霧、榻上打盹的白貓……陛下只覺得老太君的聲音忽然飄得很遠,又忽然走得很近,一層層的在他腦內迴盪著,好似湖面上的漣漪,最終變得無邊無界。
好不容易等老太太停下喘口氣,陛下趕緊問道:「新年老太君想要什麼禮物?」
陛下的笑容十分真誠,天狐一族是整個朝堂的中流砥柱,於公於私他這個做老闆的都應該對老太君有所表示。
「老身想要喝喜酒。」老太君很不客氣地說出了她的新年願望——同時也是她這輩子一直不曾中斷過的追求。
但是最近沒有人要結婚啊……陛下犯難地思考著,半響才說道:「老太君……這個喜酒也不是想要喝就能隨時喝道的。」
「陛下果然是不待見我這老婆子啊!口口聲聲要給老身送禮,老身說出來了又不幹!」
面對老太太的悲情攻勢,陛下歎了一口氣:「朕呢,不做亂牽紅線的事,況且就算想賜婚也找不到合適的人,紫嫣、紫夙、青蘿都有主了,她們的子女最大的六歲,最小的還不到一歲,全部都屬於法律婚齡之外……所以,老太君你還是換一個願望吧。」
「要是這也不行,那陛下你就自己納個妃子啦!」老太君看見陛下那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不禁來氣地拋出了最後的殺手鑭。
噗!陛下一口茶噴了出來,瞬間從老太君面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去書閣的路上碰到青蘿,於是陛下又問:「青蘿,辛苦了一年,新年想要什麼禮物?說吧,這次又是什麼書。」
青蘿每年提的禮物名單都是書,陛下對這點已經爛熟於心了。
「臣今年想要一部《妙法蓮花經》,也好祈禱宮中諸事平安。」
「青蘿果然是見解非凡,品位超群。」
青蘿今年既不要孤本也不要善本,只要了本市面上尋常可見的經書,又加之她還有心為大家祈福,陛下怎能不欣慰呢?當然是無比的欣慰。
「這可是要陛下親手抄寫的才最有效用呦!」
還沒等陛下欣慰完,青蘿的一句詳解頓時讓他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最好是漢語藏語各一遍。」青蘿最後補充道。
從書閣回到天鳳宮,紫嫣、紫夙兩姐妹正在幫邱析貼對聯,既然是過年總得有個過年的樣子。
「紫嫣,新年想要什麼禮物?」朵朵的閨蜜,陛下每年都要送上一份新年禮物,就當給晚輩發壓歲錢。
紫嫣立馬就回道:「我想要熏香!」
「那簡單啊,說說看想要哪種?」陛下點點頭,這禮物還算正常。
「我要的這種熏香乃是要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的白芙蓉花蕊十二兩,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兩;又要雨水這日的天落水十二錢,白露這日的露水十二錢,霜降這日的霜十二錢,小雪這日的雪十二錢。把這四樣水調勻了,合著花芯研磨的粉末,盛在舊瓷壇裡,埋在梨樹根底下,待到春分時再取出。」
默了好半天,陛下揉了揉眉心:「……這……這是熏香?」(不好意思,這其實是冷香丸。)
「怎麼了陛下,不行嗎?」紫嫣一臉的失望之色。
「那個,紫嫣啊,要不……再換一個吧?」
「……那好吧。」某朵的表情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退而求其次」的潛台詞。
「王母給朵朵送了一瓶三界難尋的千日凝香,陛下也替我要一份吧。」
看到紫嫣確確實實做出了讓步,陛下小欣慰了一把,殊不知,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東西。
「紫夙你呢,想要什麼做禮物?」
「我什麼也不要,只要我家宇晉身體康壽,孩子們平安長大就好了。」紫夙很小聲地說道。
如果只當客套話來聽,這是個很討喜的「禮物」;若當成具體任務來聽,這又是個任重而道遠的世紀工程,所以陛下的心情實際上是既感動又歎息。
「哈哈哈哈哈……朵朵求你別追了,饒了我吧!」某嫣跑得快斷氣了。
「你給老娘站住!」
「那邊的是些什麼人?」一個剛進宮幹活的小雜役指著宮道盡頭一追一逃的兩個女人,問著身邊的中年雜役。
中年雜役迅速打掉他伸出去的手指,輕斥道:「別亂指!伸個手指指點點的成何體統!那是公主!」
「公主?」
小雜役在家鄉裡沒見過「公主」,不過聽說「公主」這種人都是又漂亮又優雅的,可是,這位公主跟他聽說的有很大出入啊,漂亮有餘,可優雅嘛……
似乎是看穿了菜鳥的疑惑,老鳥好心地提醒他道:「以後你要留心一點,別大驚小怪的,那邊那位……」老鳥沒用手指,只是小小的比劃了一下那個張牙舞爪正在追人的小女人:「是陛下唯一的公主,不過我們私下都稱公主為『大俠』!」
「……大俠?」
跑出一身大汗,酒精也隨之揮發,恢復正常的某朵氣喘呼呼地走回天鳳宮。
邱析和風音已經習慣了她隨時隨地的發作,之前看見她一陣風的追著紫嫣出了門沒有太慌張,如今看她腳步沉重的回來自然也沒有太吃驚。
「朵朵,陛下在找你呢。」邱析遞上一條毛巾給她擦汗。
「父皇找我什麼事?他在哪兒?」
「你房間。」
某朵回到房間,陛下笑吟吟地問她:「朵朵,新年想要什麼禮物啊?」
某朵誠心誠意地乞求道:「父皇,我想要治好自己『酒後無德』的毛病。」
陛下的頭搖得像撥浪鼓,莫說他辦不到,他本身也絕對不想把這難得的樂趣給抹殺了。
「這禮物難度太高,父皇送不起,換一個。」
「……奇珍異寶、綾羅織錦、榮華富貴,我都擁有了……」某朵以一種類似憂愁的口氣自言自語,眼睛盯著他一動不動:「因此,我最想要的就是通過自己的能力得到的東西。」
「然後呢?」被她那樣盯著,陛下便也跟著心裡越來越沒數。
果然……某朵開始提她宏觀縹緲微觀廣泛的「願望」了:「然後請父皇先閉上眼睛。」
看到他忐忑地閉上雙眼,某朵露出得逞的笑容,踮起腳尖在他臉頰上迅速的「啵」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