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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四十九章 降卒 文 / 西風緊

    白水湖東岸,一處很大的營地門口矗立著一座木竹搭建的高高箭樓,頂上那一層坐著一個軍士。這時他居高臨下,看到路上塵土滾滾,一支馬隊由遠及近。軍士瞧了一會兒,忙站了起來挺直腰。

    來的人是英國公及幾員大將,還有一些隨從。不一會兒,又有人從大營外的營帳中陸續出來,站在大路上等著迎接。英國公張輔來到營前,也不下馬就喊道:「隨我進去看看。」

    這裡是一個極大的營地,新建的還沒完工,許多人還在裡面挖土修牆修棚屋。軍營十分奇怪,因為土牆藩籬後面是深溝,構造有點像叛軍在城外修的工事,奇怪的地方是防禦面向裡面……因為這是一座俘虜營。外面有幾股軍隊駐守,全副武裝;裡面修工事的是一大群俘虜,手無寸鐵。

    「幾乎全是漢王降兵,幾個營的人加起來應該快超過一萬五千了。」剛剛迎接張輔的人稟報著,「一個多月前打湖口縣,被圍死後一下子就投降了四五千人;湖口水戰,叛軍水師潰敗,上岸後除去逃跑的陸續又有幾千人投降或被俘;最近我軍幾番進攻九江城外圍堡壘,俘獲甚眾,還有的半夜偷偷爬出來投降。」

    張輔只顧觀察,這些人很順從,絲毫沒有要反抗的跡象。管營的武將繼續說:「漢王覆滅後,這幫人也不算罪大惡極……留在這裡每天要消耗很多糧食,幸好有長江船運,不然真是軍中一大負擔。末將以為,英國公不如給朝廷上一份奏折,讓朝廷諸公找地方劃一塊地出來,改這幫人為衛所兵,讓他們去屯田種地好了。」

    「這麼多人,送走要分走多少兵力?咱們的人馬雖多,但兵法言十而圍之,圍住九江要多少人,每天都有傷亡損耗,兵馬並不是那麼富餘的。」張輔道。他調轉馬頭,踢了一腳馬鐙,「選兩千人出來,明日五更送到東線……換上宣大兵的衣服。」

    武將問道:「末將哪裡去找那麼多衣服?」

    張輔道:「你的人,和他們換!穿什麼不是一樣,九江軍的衣服穿了人能變?」

    「是。」武將答道。

    張輔想了想壓低聲音說道:「告訴俘兵,讓他們換上官軍衣甲,換個地方『訓練』成咱們的人。別告訴他們是去前線,這是軍機,出了流言拿你是問!」

    「是、是……」

    ……

    城東門,一大早就炮聲隆隆硝煙瀰漫。待硝煙稍退,只見成片的人在藩籬外集結,緩緩向城牆靠近。前面是一大群不成陣營的士卒,他們手裡沒兵器,大部分沒盔甲,如同一群剛剛戰敗的潰兵,扛著麻袋沙包。他們被後面披甲執銳的幾股軍隊驅趕著向城牆那邊走。

    城牆上的騎炮子母銃轟轟齊鳴,接著火槍又響,箭矢飛了出來。城下的亂兵抱頭鼠竄,很快後面驅趕他們的軍隊便列火器齊射,一時間只見那股亂兵如同轉進了風箱的耗子,慘不堪言。有的人終於扛著沙包到了護城河邊,丟在河邊掉頭就跑。

    張輔在藩籬後面默默地看著外面的情形,這時他聽見後面有人歎了一聲氣。他便回頭對眾將說道:「不用俘虜填河挖牆,咱們就得用自己的士卒上,與送死何異?咱們還敢驅趕民夫壯丁麼,將士又不是韃子,敢幹這種事只要有人參一道奏章,老夫就不用掛帥了。」

    張輔又道:「漢王降軍先是跟漢王起兵謀反,後又投降湖廣叛賊繼續謀反,反賊其罪難赦,今日幫助我軍攻城,也算將功補過。」

    ……城樓上的一個武將道:「肯定不是官軍自己的人,哪有拿槍殺自己人逼上來的?」

    于謙道:「也不會是征的民伕役丁,張輔不敢那麼幹,一道奏書彈劾他就脫不了身。」旁邊的張寧接著便說:「驅趕上來的人是九江軍俘兵,只是換了衣服……果然是,慈不掌兵。」

    一個文官說道:「要怨就怨漢王的兵沒護住自家的王,這下走到哪裡都被當炮灰。」

    張寧立刻喚來一個武將,交代了幾句。

    沒一會兒,那武將就帶著一些朱雀軍士卒在城牆上大喊:「九江軍過去的兄弟們,偽朝軍不把兄弟們當人,趕你們上來送死。」「別幫官軍填河了,跳河裡來躲,一會兒湘王放梯子接你們上城。」「讓狗|日|的自己來填!」

    喊了好一陣,果然無數的人直接往護城河裡跳,南方籍的士卒大多數都會游泳,不會游的趴在河邊也能逃過一命。只不過進了十月的河水,水冷得就不用說了。有人當先,就越來越多的人效仿,因為官軍下令沒填住河就是死罪,回去肯定要死,還不如跳河看看運氣。

    等到官軍退走後,張寧果真沒食言,放了梯子讓一幫亂兵陸續上城,然後送進城中生火取暖。河面上有些體弱的已經被凍死了,飄在水裡十分淒慘。

    過了兩天,天下小雨,城內外的軍事行動都消停了。因為這種天氣進攻是得不償失,氣溫越來越低,淋濕了容易生病;而且也不會有什麼戰果,要是能一下子攻下城池,早就拿下了,還用等到這時候麼?

    張寧下令把獲救的俘虜重新武裝,分三股又送到了城外的各工事中。讓他們自己去向剩下的九江軍述說投降後的遭遇,那就是被當成送死的炮灰驅趕上來填河,後面架著火器刀兵,退是死;前面是城牆上的攻擊,進也是死。幸得湘王識破了官軍的伎倆,沒有屠殺俘兵。

    第二天下午,張寧便冒雨來到城東的土堡,開始了自己的演講。

    因為天上下著小雨,他下令將士們呆在土堡附近的帳篷和臨時搭建的窩棚建築裡。而他自己則站在土堡的牆上,頭頂就是天空,隨從要幫他打傘卻被喝退了。

    張寧用直白而誠懇的口氣大聲說:「造反,自古就是第一等大罪,以前要誅滅九族!你們以前跟著漢王,對於宣德偽朝就是造反,現在漢王事敗,你們以為就能被輕易寬恕嗎?起兵造反,不論成與不成,哪次不是要死成千上萬的人?如果諸位九江軍的兄弟以為跟著漢王造反能得到寬恕,今年又向建文皇帝倒戈,對宣德偽朝來說便是罪無可恕!

    你們向偽朝官軍投降,下場是什麼?回來的兄弟可以告訴你們,就是讓你們來送死!如果沒死在戰場上,我可以告訴你們,降罪至少會流放你們到蠻荒之地,同樣是九死一生。求生者死,求死者活。諸位是願意讓人任人屠戮,還是追隨本王打江山?本王的將士,賞罰分明,衣食、兵餉絕不虧待;上到皇親國戚,下到文武百官,咱們就是勒緊褲腰,也不會虧待浴血奮戰的將士!

    本王得到武昌的稟報,武昌那邊已徵募調集大軍二十萬,不日就會南下解圍,與偽朝官軍決一死戰!咱們只要守住九江城,等待援軍,勝負還未見分曉。

    上月出了王致遠的事,那賊是偽朝臥底內應,此事確讓本王和九江軍兄弟之間出現了一些誤會。九江軍大部被調到城外駐守,我也是迫於無奈,擔憂會出現第二個王致遠。因此對待部下親疏有別,本王確有失公道;但是總比偽朝官軍好吧?

    等打完了這一仗,你們要回家種地的,本王絕不強留,會發盤纏放你們回鄉;要自願留下的,可以設法接家眷到江南,咱們會把這一部分將士和朱雀軍重新整編,讓你們做朱雀軍的將領和士卒,從此別無二致。但眼下諸位都走不了,城圍死了,出去就被俘,死路一條。咱們只能同心協力,度過難關,這是唯一的生路……」

    張寧一整天冒雨連續走了三個堡壘,將差不多的言論宣揚了三遍,他沒有把說辭都背下來,只是照意思複述,大致差不多的意思。

    及至傍晚回城沐浴更衣後,他已是疲憊不堪,加上左腿舊傷發作一直疼,身心都陷入了虛弱的狀態。

    他坐在椅子上對辛未說:「什一格殺令不管用,但這回的法子應該管用……士卒雖大多不識字,但也是有腦子的活人,現在他們還不賣力作戰想著投降,那麼九江軍這幫人真是無用之輩,廢了。」

    辛未沒回應,他正忙著往爐子裡加炭,又說:「我去廚房看看,給您煮一碗薑糖水,淋了一天的雨,王爺可別染上風寒。」

    張寧點點頭,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迷迷糊糊地在半睡半醒之間。

    漸漸地他想起了某天在城牆上看到的白水湖邊的美景,晴朗的天氣,清澈的水,優美的亭子。或許武昌也存在某一個水邊的地方,那裡有水榭,山清水秀又寧靜;當可以放下俗世和憂心的時候,在那裡呆著,什麼都不用想、什麼事都不用做,睡到自然醒,還可以作作詩聽聽樂曲什麼的。

    在這一刻,他忽然變得有些頹廢。覺得什麼功業權力財富都毫無意義,人生最大的樂趣應該是衣食不愁無所事事坐吃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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