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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朝朝暮暮陽台之下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不是詐術待人 文 / 西風緊

    九月二十七日天氣晴朗,當空的娥眉月分外明亮。下面的草地上升起了一團篝火,篝火兩邊搭著兩頂帳篷。帳篷是桐油泡過的麻布,防水怕火,不過南方地區雨水多,防水自是第一要素。

    鄭洽和方泠在一條溪邊看風景,其他人正在篝火旁說話。既然張寧把鄭洽支開了,應該是有話要說,眾人都等著他說話。不料張寧剛想開口就打了個噴嚏,火邊燒著一種驅蟲的草,煙霧極大熏的。

    他揉了揉鼻子,總算開口說道:「趙二虎,你念及滴水之恩千里追隨,叫人十分敬佩。但你也知道咱們在朝廷眼中是亂黨。」

    趙二虎忙道:「一路上我才知道原來恩公貴為建文皇上之後,在下絕不敢認為恩公是亂黨。」

    「大義是大義,現實是現實。」張寧搖搖頭道,「我父皇乃太祖長孫,是太祖高皇帝欽定繼承大位者,無論從律法法理還是宗法大義看,都是正統的天子。但現實是『南京之役』後,父皇在戰場徹底失敗,永樂用武力奪取了政權,並且經過二十多年的統治穩固,什麼大義早就是一個屁了。」

    眾人都沒有說話,就連春梅也不敢拿這種事說些古怪的話。張寧說的倒是實話,但是他本來是皇子現在變成流寇罪犯本應怨恨才對,不料他卻淡定地實話實說,著實有些特別。

    張寧看著趙二虎說道:「你一路跟來,我也在想這個事。我知道二虎忠勇不畏死,但你在徐州有家有室,萬一連累了他們,於心何忍?」

    這些趙二虎不由得垂下眼皮,不敢正視張寧,一時無言以對。前不久張寧自己家的人都被官府給凌遲處死了,這種事真不是鬧著玩的。

    張寧見狀,好言道:「所以我幫你想了兩個辦法,第一、什麼恩或什麼大義不當飯吃,咱們與當朝的恩怨爭鬥和你關係不大,明哲保身你還是回家去,我給你路費;我也不怕你回去了告發我,咱們本來就是反叛者。第二、你若是誠心跟我,得改名換姓重新弄個身份,就算以後栽了,官府也查不出你的底細來……

    石門縣大勝寨的侯壇主不是被抓了麼,他手下的教眾黨羽肯定也是死的死抓的抓,你就說自己是侯壇主的手下,僥倖逃出來的。這不就有個合理身份了?你的真正底細就咱們這裡的幾個人知道,都不是外人,今晚說好了替你保密。這事多半就沒啥問題了。再說咱們也不一定會栽到朝廷官府手裡,如果現在就知道一定會失敗,那還鬧騰什麼呢?」

    趙二虎想了想,說道:「恩公所言極是,我倒是不怕死,總好過在家誰都能欺負到頭上痛快,就擔心連累家人。恩公如此一說,有了辦法,我自是聽恩公的,改名換姓甚為妥當。」

    「那該個姓就好了,宋朝不是趙家天下麼,你詐姓宋,就叫宋虎,反正虎這個名字十分常見多得數不勝數。」張寧回顧左右道,「以後咱們就叫他宋虎,一會也告訴王仙姑一聲。」

    趙二虎抱拳道:「宋虎謝恩公賜名。」

    「以後也別叫恩公了,跟著老徐他們叫東家便是,每年銀五十兩,食宿公擔,辦事另有打賞。」張寧道,「不過你的身份既然是侯茂手下的教徒,就怕到了地方人家問東問西,咱們得對對口風。」

    見宋虎點頭稱是,張寧便繼續說道:「就說官兵突然衝進大勝寨,你不是重要教徒,並不在寨中,見事不對就躲了起來。有人要是問起詳情,你就說官兵先圍捕了教眾,重要的抓走、剩下的不問青紅皂白就殺掉毀屍滅跡,婦孺都不放過。」

    「啊?」宋虎不留神詫異地出聲。

    張寧忙道:「咱們要去的地方是辟邪教的地盤,那裡的人都是侯壇主的同黨,侯壇主被官兵抓了,大伙肯定很生氣。所以咱們不能說官兵的好話,就說他們濫殺無辜無惡不作,保準錯不了。聽明白了?」

    「是,屬下記住。」宋虎適時地改了口,估計因為張寧承諾一年給他五十兩銀子的關係,拿人錢財自然要做手下。五十兩年薪絕對是高工資了,大部分家庭一輩子能不能存五十兩的財產還難說。宋虎當兵那會兒,不打仗時不僅沒兵餉,衣甲短兵器路費等等還要家裡負擔。

    張寧點點頭,大聲招呼道:「肉粥煮好了,鄭先生過來嘗嘗。」

    「老夫已經聞到香味了。哈哈。」鄭洽回應了一聲,便和王仙姑轉身向這邊走來。

    那個從朱恆府上跟過來的丫頭勤快地拿著碗筷到溪邊洗涮,一路上表現都很良好。不知道她對這種浪跡天涯到處跑的生活是否習慣,但現在她只能依靠張寧,所以常常都討好地盡量多幹活。

    篝火上架著一個鐵鍋,裡面一過腦兒煮的東西就是今晚大伙的晚餐。平時用蜀馬馱著走,裡面墊乾草,然後碗筷勺子等工具放在裡面以免碰壞。

    丫頭小荷爭著幹活,拿了一個碗舀了大半碗粥,眼睛在鄭洽和張寧身上掃了一遍,便先雙手遞給張寧,說道:「東家,小心燙。」

    只見碗裡裝著黏糊糊綠油油的一碗糊糊,要問這是啥玩意?他們帶的作為乾糧的烙餅、肉乾,還採了些野草一股腦兒放在水裡煮,加了點鹽,就成了這個樣子。樣子是不太好看,不過想來有糧有肉有菜,應該營養還算可以。

    張寧接過碗又遞給鄭洽:「鄭先生先吃。」

    鄭洽忙推辭,張寧也就不堅持了,拿起筷子在碗裡攪了攪,低頭吹著熱氣。周圍有蟲子在叫,帳篷、篝火,很像野營的感覺。要不是心裡掛念著很多事,這種體驗還是很好玩的吧。

    張寧小心喝了一口,有點燙,便端在手裡涼著。他對正在侍候大家的小荷說道:「朱部堂那四進大院子,綾羅綢緞好飯好菜都不缺,你看你跟我出來只能吃糊糊,還要幹活。你覺得在哪裡過日子好?」

    小荷想也不想就說:「跟著東家好。」

    眾人聽罷便陪笑了一陣,張寧道:「人倒是奇怪,放著好日子不過,偏生要過苦日子。」

    王仙姑輕輕說道:「那還不簡單,朱部堂家再好,他們不把小荷當人看,東家對她好,她又不是傻的。」

    鄭洽聽罷似笑非笑地摸著鬍鬚,把碗放在地上,很是淡定的樣子。過得片刻,鄭洽終於開口說道:「上次皇上(建文)下來,卻不知平安先生為何不去見面?」

    張寧聽罷神情漸漸嚴肅,答道:「出了很急的事,就是那個吳庸要回去告密,我處理此事給耽擱了。後來還是有人把吳庸的密奏給弄到京師,早知如此,我也懶得管他,趕著去拜見父皇是正事。」

    鄭洽沉吟片刻,摸著鬍鬚的手也慢下來:「那次太子在總壇中了毒,一些人懷疑是姚夫人與平安合謀所為,至今還沒有定論。」

    「那鄭先生認為,我真會幹那樣的事?」張寧道。

    鄭洽瞅了一眼小荷,搖搖頭:「老夫並不如此認為,不過……還是提醒一下你,這事兒不能忽視了,得有個準備才是。」

    張寧聽罷放下碗筷,站了起來,深深鞠躬道:「多謝鄭先生。」

    鄭洽忙扶住:「老夫並非想傾向哪方,只是更想看著皇上內事和睦,少一些不必要的內鬥。」

    張寧執禮甚恭,毫無皇子的架子,又說了幾句好話。他從各方面知道的信息判斷,這個鄭洽是建文跟前十分重要的謀士,否則也不會沒事過問朱家的家事。能爭取到此人,總是好的。

    在這一路上張寧發現鄭洽對自己好像很有好感,倒不知究竟的原因,按理以前抓過這個鄭洽、多少有點積怨才對,不料此人倒是大肚。也許是王仙姑在中間的關係?王仙姑和鄭洽關係很好的樣子,開口便稱鄭叔叔。

    大家吃了晚飯,幾個女人幫著小荷把鍋碗給洗了。有女人同路就是好,張寧等幾個男人一點瑣事都不用干的,只管飯來張口衣來伸手。

    兩頂帳篷,男女分開然後擠一塊兒,出門在外到鳳霞山的路儘是荒山野嶺,也只能如此將就了。安排好輪流放哨的秩序,大伙便入睡,前夜是王仙姑和徐文君輪流,下半夜兩個男的輪流,「張寧和鄭先生」表示不幹這種事。四個男人睡一起,鄭洽和老徐還好,那宋虎的鼾聲猶如打雷,幾次張寧從夢中被搞醒,還以為巨雷轟頂要下暴雨。

    次日一早,眾人起床吃了些乾糧裝滿水袋,繼續趕路。

    到鳳霞山的路大部分是崎嶇山路,有時候可以騎蜀馬,有些地段只好走路,速度很慢,一般情況下從常德府邊界過去要整整五天。

    不過張寧等人已經在路上花了三天多,大約離目的地已經不遠。

    那個舅舅姚和尚能挺會挑地方,選了這麼個山區深處,好處倒是有,現在辟邪教出現危機、他那邊還比較安全,官兵就算摸到了線索要過來進剿那是十分麻煩……不過壞處也很明顯,去一趟實在太艱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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