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康王朝,端熹太后寢宮西配殿,金色紗帳籠罩的紫檀木雕花鳳床上,郝夢昏迷至今,臉色蒼白如紙,身子單薄如一片枯葉,彷彿隨時都會消失,她在床外側的那隻手枯瘦地皮包骨,被一隻冰涼修長的手按住手腕。舒蝤梟裻
若有似無的脈搏,就連暝夜族人也幾乎察覺不到,跳動異常緩慢,毒已經侵入骨髓,除非有解藥,否則一般的法子難以根除。
呼延尊樓從她手腕上收回手,連歎氣感慨都無力。
他活了兩萬多年,還沒有見過這樣詭異的毒,越是用藥克制毒性,越是引得毒勢一次比一次更猛烈。再這樣下去,他的藥不但救不了郝夢,反而還會更快地害死她。他輕輕地把她的手放進被子裡,給她掖好被角。
他非常不喜歡這丫頭,就如看待御黎王的其他兩個孩子郝美與郝俊,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厭惡澹。
但……看得多了,反而越是覺得她不像御黎王的孩子,還有郝家上下與舜康皇族對她的方式,也實在特殊。他眸光第五百零八次掠過郝夢悠遠的黛眉,秀雅的瓊鼻和完美至無可挑剔的下頜,再次尋到熟悉的蹤跡,心中一緊,忙又收回視線。
殿內不只他一人,不遠處,正椅上正端坐著蒼老的端熹太后。
她擔心地問,「呼延尊樓,哀家的夢兒怎麼樣了?你既然已經探了脈搏,為何還不寫藥方?頸」
「太后,我救不了她。」呼延尊樓坦白直言,「此毒潛藏兩年才發作,卻異常霸道,一般的法子雖然能讓她減少痛苦,卻會導致下次毒發時更嚴重。」
「這……這……她已經昏迷了半月,若再不醒過來,舜康王朝就不保了。如今,可都指望著她呢。」
「倒是能讓她醒來,只是……太后希望她現在醒來嗎?」
端熹太后一時又遲疑。
郝夢昏迷的這半個月,舜康王朝風起雲湧,曾經的鼎盛繁華,彷彿一夕間敗落。
御黎王郝善仁一家世代忠良,善仁,善仁,他人如其名,一生不曾為惡,老來竟被污叛國之罪,得太子獨孤墨軒如此暗害,叫人怎不寒心?
他不堪受辱,也不想讓郝家世代忠良之譽受辱,更不像牽累郝美、郝俊與郝夢,為證明自己一家清白,被囚禁之時,他自殺身亡,以血塗染囚室,震撼整個舜康。
呼延尊樓帶著郝夢日夜倉促趕路,特來證明御黎王一家清白,卻於事無補。
御黎王得舜康皇下旨,廢黜太子獨孤墨軒,為郝善仁舉行國葬,葬禮之隆重,堪比一國之君駕崩。死者已矣,縱然有此殊榮,也難以彌補親者之痛。
郝美與郝俊對朝廷心灰意冷,都辭了官職,就連郝美的郡馬沈玉晨一家上下,以及御黎王之前提拔的諸位將軍、副將等,也退離官場。
朝堂大殿上,文武官員也萎靡不振。沒有了御黎王鎮守舜康,北邊的暝夜族和蒼狼族一旦進犯,舜康子民只有被屠殺的份兒了。唯一的希望就是郝夢,她尚存的伏魔之血,是舜康王朝的無價之寶。
而此時,昏迷的郝夢尚不知自己的父親已故。
端熹太后左右為難,若是她醒來,得知噩耗,恐怕身體更難承受。但是,若一直這樣昏迷不醒,也不是辦法。
她看向身邊靜立無聲,宛若木頭人似地寶貝女兒——郝夢的生母,傾城絕艷,美名震天下的舜康長公主,獨孤珞。
獨孤珞仍是死之前的年齡,三十歲,她身著一襲潔白勝雪的素雅錦袍,高綰的髮髻上簪著一朵白色薔薇,出塵脫俗,高潔如蓮。
「珞兒,珞兒?」
獨孤珞感覺到肩上被拍了一下,這才從郝夢昏迷的俏顏上回過神來。「母后,您叫兒臣?」
「母后是要問你,要不要讓呼延尊樓把夢兒救醒?」
這是個難題,為何要交給她呢?
她本是個已死之人,安安分分做一縷孤魂,每個盂蘭盆會時,魂歸王府,與善仁聊一聊孩子們的趣事,無煩無擾。
卻偏偏,她又活了,往昔愛恨糾葛在見到呼延尊樓時赫然清晰,勢如洪水猛獸。那些刻骨銘心至今無法痊癒的傷也歷歷在目。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永遠做一個死人,若是那樣的話,此時,她與郝善仁在地府夫妻團聚,安心相守,再也無牽無掛了。
「珞,你希望郝夢現在醒來嗎?」呼延尊樓見她又看著郝夢神情恍惚眼神絕望,整顆心都揪緊,「你說句話,好不好?」
「讓她醒來吧,該面對的,遲早都要面對。被愛人算計,被暝夜族拒之門外,親人的離去,還有國仇家恨,她總要學著長大。」
那句「被暝夜族拒之門外」像是一把刀,正砍在呼延尊樓的心坎上。
「珞,對不起,如果不是我……我當初隨口一言,說她不是擎的命定之人,也不會……」他的話因為慚愧,終究沒有繼續說下去。
獨孤珞也壓根兒就沒有聽到他的話,她再次陷入沉思,漠然走到床邊,在床沿上坐下,纖細蒼白的手握住郝夢柔若無骨的手,「善仁說,她是個懂得察言觀色的好孩子,她善於隱忍,也聰慧通達,這一關,她會撐過去的。」
呼延尊樓很想道歉,很想問關於郝夢的真實身份,卻一見獨孤珞臉上憂鬱絕望的神情,所有的話都無法出口。
半個時辰後,經過施針和逼毒,郝夢醒過來,睜開眼睛。
視線清晰,正看到坐在床沿,握住她的手的獨孤珞。三十歲左右的,容貌絕美,眼神慈愛,而自己絕美的容貌有七分繼承了她,這個女人,別人不必介紹,她也知曉,這就是她的親生母親,獨孤珞長公主。
郝夢盯著她,眼中無驚無喜,她疏冷淡漠地從她溫熱的手中抽出自己冰涼的手。
獨孤珞衝到唇邊的關切因她疏冷的抗拒,一個字都說不出。
郝夢因為長久躺臥,她全身僵硬麻痛,她轉頭,看到呼延尊樓時,更是怒火交加,視線觸及端熹太后,神情才歸於正常。
「夢兒,你醒了?」端熹太后看出她神情不對,忙撐著龍頭枴杖到床邊來,「怎麼不叫人呢?床邊的是你母親。v
「皇外婆。」她不再看獨孤珞。
端熹太后無奈地看了眼自己的寶貝女兒,示意她不要介意郝夢的疏冷,「夢兒,你身體怎麼樣?」
「我父王呢?」
「你父王他……」
端熹太后的遲疑讓郝夢有種不祥的感覺,她猛地坐起身來,臉色卻又因為劇烈的頭暈和痛徹骨髓的不適變得蠟黃,她咬牙忍著,緊抓住端熹太后蒼老的手,「皇外婆,我父王到底怎麼了?您說呀?皇舅父是不是不肯放過他?」
「你父王不堪受辱,怕連累你們一家,為證明清白,自殺了。」
郝夢半晌尋不到自己的聲音,彷彿一堆碎石哽在了心口,又沉又痛。
「夢兒,你不要這樣,想哭就哭吧,皇外婆在這裡陪著你,好不好?」端熹太后把她攬在懷中,小心翼翼地輕輕安撫著,「你父王是我們舜康的大英雄,是個好父親,是最值得我們尊敬的人,皇帝為了補償,為他安排了國葬……」
「我要回尋夢小築!」嘶啞悲慟的聲音低不可辨,卻又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端熹太后也一僵,只得鬆開她,「夢兒,皇外婆陪著你,你不能一個人呆著。」
「我不想見你們。」他們都是害死父王的兇手,全部都是。
舜康皇帝昏庸無道,利用郝家幾代人守護江山,郝家蒙冤受辱,非但沒有說句公道話,反而下旨囚禁郝家上下幾百口人——他是最大的兇手。
獨孤珞,她的親生母親,這個傾城絕艷的女人,折磨了父王一生還不滿意,她一復活,呼延尊樓便出現,讓父王~剛看到希望,又墮入絕望,父王還如何繼續活下去?獨孤珞——是最大的幫兇!
端熹太后,深不可測,表面仁慈的太后,若她對郝家真有善念,就該在郝家蒙冤當日,帶文武百官求情,為郝家說句公道話。她非但沒有管一句,反而坐視不理。
呼延尊樓,他的存在對父王便是一種威脅與恥辱。
而她,更是害死父王的兇手,若非她愛上呼延擎,又豈會引來這些麻煩?
「送我回尋夢小築。」
端熹太后無奈,「好,好,好……皇外婆馬上命人送你回去。」
殊不知,整個御黎王府早已經空空蕩蕩,郝家上下被囚禁時,王府被查封,所有銀錢衝入國庫,傢俱也被典當清算。
當年,御黎王為迎娶獨孤珞所建造的珞心堂,是整個王府最奢華的一隅,此時已經空空蕩蕩,只餘四面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