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說著,走近舒姨娘.
舒姨娘的長髮凌亂的鋪散在床榻上,從前清麗的臉孔扭曲而慘白,她注意到她的嘴巴,呈微張的模樣。知微想了想,撩了厚重的衣擺在床榻邊坐下,傾身細細擦看她的面孔,末了,以手指托起她的下頜,又細細看了良久。
文杏擔憂的立在她身旁,只仔細觀察知微的面色,若有什麼知微又什麼不適便要立刻勸說她走人,因而對死去的舒姨娘並不關注。
賀氏也緊張的注視著知微的一舉一動,說實話,她對於知微敢這般近前觀察死狀這樣慘的舉動頗為驚訝。尤其她方才明明很像要吐出來,她心裡還嘲笑了一陣,不想她卻突然便湊了上去,還敢動手碰那具被鮮血浸透的死不瞑目的屍體。
賀氏忍不住撫了撫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一對上舒姨娘瞪得大大的眼睛,腳下便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
知微終於檢查完舒姨娘的屍體,蹙起的眉心稍稍展開,瞧一眼緊閉的窗戶,道:「這窗戶先前便是這樣的?」
賀氏哪裡注意過什麼窗戶,她也不過是硬著頭皮進來瞧了一眼便退了出去。「方纔人多手雜的,我也沒注意。」
「發現舒姨娘身亡時,許多人都進來了?」知微起身走向窗邊,圍著窗欞看了幾眼,又推開窗往外望了一會。
賀氏雖然不滿知微這聞訊一般的語氣,卻也知道安若不想胡亂抓個人湊數,眼下只怕能仰仗的只有知微。便忍了一口氣,道:「當時確有許多人在,淵兒媳婦何以要問這個?」
知微淡淡笑了笑,隨手關上窗,隔絕外頭的寒氣。又瞧了眼房門的方向,門閂因為大力撞擊的緣故,已經斷成兩截,一截還險險掛在門上,另一截掉落在地上。「聽聞房門是從裡鎖上的,二爺才會情急之下將門撞開?」
賀氏心裡不舒服極了,語氣便稍顯得冷硬些:「不錯。淵兒媳婦可是瞧出些什麼來了?不如出去說罷。」
跟死人共處一室,她也不覺得膈應的慌。
知微點了點頭,文杏連忙上前扶她。
待知微兩人出來,所有人都停止了議論,齊刷刷的瞧著她們。
賀氏連忙道:「淵兒媳婦已經有了頭緒,想來咱們很快便能知道是誰殺了舒姨娘。」
知微挑眉,瞧向賀氏,似笑非笑道:「我知道太太以及在座各位都希望能快點水落石出,只是此事事關重大,太太可千萬不能說大話,否則萬一我查不出真相來,可不是丟了太太的人麼。更何況,幾位老爺以及二弟都在,肯定比我這婦道人家知道得多,我怎好在關公面前耍大刀呢?」
賀氏似沒想到知微竟會當眾駁她面子,一時迎著眾人意味不明的視線,只覺得臉上彷彿被火辣辣的抽了兩巴掌一樣,簡直難堪的都有些抬不起頭了,勉強擠出一抹笑容裡,卻是比哭還難看,「這到底是內院的事,侯爺與幾位老爺事務繁忙,若回府後還得為內宅之事費神,委實勞累。依我看,這事兒淵兒媳婦便多費心些,早日找出兇手,給舒家人一個交代才是。」
到最後,賀氏的語氣明顯變得強硬起來。
昊大夫人眉頭一跳,飛快的撇了下嘴角,不復先時活躍,似有些埋怨知微一來便搶了她的風頭般。
知微對賀氏的說辭顯然很是反感,卻顧忌著場合,不想讓她更難堪,從胸腔逼出長長一口氣來,緊抿嘴唇,並不接賀氏的話。只拿目光淡淡掃了眼李思瑞,他仍是黑著臉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眼眸沉黑佈滿戾氣,然而眼底卻隱有血絲,顯露一星半點的脆弱來。
她平日裡見他對舒姨娘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作態,都只當他不過是做戲罷了,如今想來,他對那舒姨娘,還是有幾分情意的吧,只是到底有幾分,卻值得斟酌了。
「咱們府裡人才眾多,像昊嫂嫂便比我能幹厲害多了。有昊嫂嫂在,這案子定能早日告破的。」這事與知微沒關係,她才不想與麻煩打交道。
昊大夫人被知微這頓好誇,自是眉開眼笑,得意的險些忘了形,連連擺手推拒道:「我哪能比得上弟妹,這案子我瞧著也只有弟妹能破,弟妹便莫要再推辭了。咱們都是一家人,理應團結起來度過眼下這個難關,弟妹說是不是?」
知微不想如此喜愛被人吹捧的昊大夫人竟似開了竅似的,不似以往那樣好忽悠了。目光不經意一轉,便發現角落裡的三太太若無其事的從昊大夫人身上收回視線。
知微為難道:「自然該團結的,只是太太,昊嫂嫂,我如今的狀況,你們也都知道的,大夫特別囑咐不能費心傷神。」
她摸一摸自己的肚子,「這萬一要是出了什麼差池,可叫我如何與爺交代呢。」
賀氏也是個有眼色的,她見知微是無論如何也不肯接手這爛攤子,又見昊大夫人先前蹦的很歡實,念頭一轉,便道:「淵兒媳婦說的也是,她那身子始終才是最緊要的。依我看,昊兒媳婦先前分析的挺在理,不如這件事便由昊兒媳婦負責,若有什麼疑問,盡可問我或者淵兒媳婦。府裡的人手你也可以隨意調度,有什麼需要也儘管與我提,咱們齊心協力將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這事便這樣決定了,舒姨娘院裡的人眼下都關在偏房。昊兒媳婦,這事可全仗你了。」
昊大夫人眼下的神色實在不好分辨好壞來。
她自嫁入侯府來,先是被二太太鎮壓著,便是再有怎樣的想法也只能是想法,後來二太太終於被知微趕出侯府,她想著終於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了,卻發現原來自己那不起眼的婆婆才是個大腹黑。好在是自己婆婆,也不會與她搶風頭,她倒也給她幾分薄面。但還沒等她把知微斗倒,賀氏又回府了,她只得眼睜睜的看著大權落到賀氏手中。
她這輩子最大的願望,自然是主持侯府中饋,呼風喚雨不提,到時逢迎拍馬的不知幾多,想怎樣威風便能怎樣威風。當然事實證明,無論她怎麼蹦,似乎都與大權無緣,而現在,賀氏竟放話要授權與她雖然只是暫時的但昊大夫人仍是激動地眼睛都紅了。
更何況,賀氏還允她,府中人手隨她調度!
昊大夫人一顆心蠢蠢欲動,哪裡還肯理會三太太使來的眼色,強壓住心中的興奮,故作平淡道:「既然太太都這樣說了,且弟妹確實操心不得這些事,我也只好勉為其難了。」
賀氏與知微都暗暗地鬆了口氣。
昊大夫人得了權,迫不及待便要施展一番,「服侍舒姨娘的丫鬟婆子都帶上來吧,我要先審一審。」
賀氏瞧了甘嬤嬤一眼,甘嬤嬤立刻領了婆子們去偏房帶人來。
不多時,幾個婆子便像拎小雞一樣將舒姨娘身邊服侍的小丫鬟帶了過來。
幾個小丫鬟嚇得面無人色,瑟瑟發抖的跪在當中,大氣都不敢出,尤其當中的丫鬟,額上冷汗跟下雨似的,就沒斷過。
文杏扶著知微,輕聲道:「當中那個便是萍兒。」
知微聽姜嬤嬤提起過的,知道她是舒姨娘身邊貼身服侍的,便多瞧了兩眼。
昊大夫人威嚴的開口了:「都說說吧,舒姨娘死的時候,你們都在哪裡在做什麼?身邊可還有其他人能證明?」
幾個小丫頭搶著說了,有在廚房幹活兒,有在做繡活兒的,有在照料舒姨娘新得的小寵物的……到萍兒時,萍兒整個人彷彿剛從水中撈出來的一樣,驚懼的抬頭掃了一眼,又飛快垂下頭去,細聲道:「奴婢自姨娘回屋,便一直守在屋外……可奴婢真的沒瞧見有人進屋去。」
「還敢撒謊!」昊大夫人忽然喝道,嚇得萍兒又是一抖。「你若當真一直守在門口,又怎會聽不見屋裡的動靜?分明有婆子道,她遠遠地都聽見屋裡有瓷器落地的聲音,偏你就聽不見?」
萍兒趴在地上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昊大夫人又是一聲厲喝:「還不從實招來,你這般遮遮掩掩,舒姨娘的死而是與你有關!你是舒姨娘身邊伺候的,對她的錢財物品自然十分清楚。說,是不是你這賤丫頭見財起意,索性與外人聯手殺了舒姨娘!」
萍兒顫聲大叫冤枉:「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看來不吃點苦頭,你是不肯吐露實話了。」昊大夫人眼睛一瞪,企圖拿出如二太太一般凌厲的霸氣來,「來人,拖出去杖責二十,痛了想必你就會說了。」
對於萍兒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來說,杖責二十也是要人命的事,故而昊大夫人話音剛落,她便哭著求饒道:「昊大夫人饒命啊,奴婢說,奴婢什麼都說了……奴婢確實一直守在門口不敢離開,但奴婢因鬧肚子,偷偷離開過幾次,奴婢並非故意,實在是奴婢的身體不爭氣……昊大夫人明鑒,奴婢句句屬實,不敢有任何欺瞞。」
「不敢?」昊大夫人嗤道:「方纔你便差點瞞了去!」
她忽然想起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細枝末節的時候,便輕咳一聲,道:「可有什麼人能為你作證?」
萍兒的目光戰戰兢兢在望了望身旁的幾個丫鬟,那幾個丫鬟皆避開了她的視線,甚至還有人往旁邊挪了挪。
萍兒咬唇道:「有,有的。」
她指著身旁的丫鬟道:「絮兒便瞧見奴婢跑了幾趟茅廁,還取笑了奴婢幾句。」
名叫絮兒的丫鬟慌了一下,很快道:「夫人,萍兒她在說謊,奴婢並未見過她,也未與她玩笑過。奴婢今日一直與芳兒在一起做繡活兒,門都沒出,又如何能遇見絮兒。」
萍兒猛地抬起頭來,雙眼發紅死死盯著絮兒,睚眥欲裂道:「你說謊!你明明見過我,還與我說起向大夫來。你這賤人,竟敢污蔑我!」
「住口!」昊大夫人威嚴的呵斥道:「你個賤婢,竟敢在本夫人……與眾位面前大叫大嚷,可有將主子們放在眼裡!你是不是冤枉的,待問過後自然分曉,你這模樣,怕是心裡有鬼吧!」
萍兒一個哆嗦,臉上冷汗流的更厲害,急忙磕頭道:「奴婢知錯,夫人饒命啊。奴婢只是……絮兒她明明與奴婢說過話,這分明是存心要教奴婢百口莫辯,還望夫人為奴婢做主,為姨娘做主啊!」
「本夫人自會弄個清白明白。」昊大夫人冷哼道:「芳兒是哪個?」
被點名的丫鬟膝行一步上前,磕頭道:「奴婢芳兒給夫人磕頭。」
「她兩個的話你也聽見了,本夫人問你,她們兩個到底誰是誰在撒謊!」
芳兒趴在地上,稍一遲疑,便道:「回夫人的話,今日絮兒確實與奴婢呆在一處,並未出去過,想來不會遇到萍兒更不會與萍兒說話的。」
萍兒終於崩潰,忽的蹦起撲向芳兒,口中厲呼道:「你這賤人也攀誣我!我知道你們嫉妒我平日裡在姨娘跟前得臉,如今姨娘去了,你們便也想除了我才百般誣賴陷害!賤人,我跟你們拼了!」
芳兒與絮兒似都嚇了一跳,回過神來,芳兒已經被萍兒死死壓在身下,臉上被她狠狠抓了一下,頓時血流如注。劇痛驚醒了芳兒,她這才後知後覺的尖叫著掙扎起來。
屋裡頓時亂作一片。
昊大夫人臉都氣紅了,「來人,把他們給我拉開!」
萍兒卻像是瘋了一樣,兩個粗壯的婆子都沒能制住她,還險些傷到昊大夫人。
知微神色淡漠的瞧著這一切,瞥一眼快要氣炸的昊大夫人,往七姑娘與九姑娘的方向瞧了一眼。
九姑娘心領神會,七姑娘卻有些神不守舍,被九姑娘悄悄拉了一把才驚醒過來。兩人趁人不備,悄悄出去了。
知微也懶得久留,只憐憫的瞧了眼那叫萍兒的丫鬟,便與賀氏告罪道自己身子忽感不適,賀氏心中對她不滿到了極點,面上卻還佯作關切的叮囑了幾句,便放她離開了。
九姑娘與七姑娘就等在不遠處,見知微出來,兩人忙迎了上去。
回到落櫻園,九姑娘便迫不及待道:「嫂嫂,那三個丫頭到底哪個在說謊?」
知微扶著文杏的手坐下來,淡淡道:「誰在說謊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萍兒怕是活不了。」
九姑娘一驚,隨即便明白過來,唏噓道:「到底也是一條人命……就不知那絮兒與芳兒為何這般不容她?」
「多半是平日裡積了怨,那萍兒在主子跟前得臉,私下裡少不得作威作福得罪底下人,我瞧她是個沒甚心機的,才會被那絮兒逼得無路可走。」知微淡淡說道,那絮兒否認並未與萍兒說過話時,一雙眼睛裡分明透出了凶光,那是對萍兒掩飾不住的恨意,想趁這個機會除了萍兒。二來,也是不想自攬麻煩,想著只要萍兒洗脫不了嫌疑,她們幾個無疑便都是安全的。
芳兒之所以會幫她,許是兩人私下裡關係還不錯的緣由。
果然,沒多久便有丫鬟來稟告:「昊大夫人下令對萍兒行杖責,萍兒受不住刑,終是承認舒姨娘是被她所害。」
九姑娘與七姑娘面面相覷,待小丫鬟下去,才齊齊看向知微,「昊嫂嫂未免太武斷了些。」
知微笑了笑,九姑娘遲疑了下,道:「嫂嫂對這事沒有看法嗎?」
知微瞥她一眼,「舒家要交代,如今交代已經有了,這事兒便算結了,我的看法並不重要。」
九姑娘蹙眉,半晌咬牙道:「可嫂嫂分明知道,那萍兒絕不可能是兇手。舒姨娘雖然平日裡趾高氣揚了些,可說到底也不是十惡不赦之人,嫂嫂便不想為她找出真兇令她九泉之下瞑目嗎?」
知微面對九姑娘的指責,也不生氣,語氣淡淡道:「九妹妹也知道我如今的情形,我自身尚且艱難。我也知道舒姨娘並非十惡不赦之人,只是這府裡,哪些事是說得清的?此事已經過去了,便不要再提了。」
九姑娘瞧著知微,似負氣一般猛地扭過身去,知微失笑,「這事便是我管了,三天之內也查不出真兇來。到時你卻要我如何與舒家交代?」
九姑娘自也明白事情的輕重緩急,她使性子,也不過是因憐憫無辜的萍兒。其實根本不用衡量,萍兒的生死哪裡比得知微在她心裡的重量。故而也只氣了一下便消了氣,悶聲道:「嫂嫂,是我太不懂事了。我也知道推個萍兒出來便能很快的息事寧人,只是……」
她的眼神茫然的落在知微袖口上那對翩飛的粉蝶兒上,「為什麼我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是這個樣子的……」
知微明白,她不是對自己失望,她是對侯府很失望。
知微沒法告訴她說,其實哪裡都是一樣的,只好道:「日後,總會好起來的。」
九姑娘搖了搖頭,輕歎一聲起身道:「嫂嫂,母親染了風寒,我不放心,便先回了。」
知微囑咐她好好照顧四太太,又拿了些滋補品給她,才讓她回去了。
「七妹妹今個也受了驚嚇,回去好好歇歇。」知微見七姑娘依舊失神落魄的模樣,似乎連九姑娘走了都不知道,不由有些擔心。
其實方才在舒姨娘屋裡,她便覺得七姑娘很是不對勁,非要住進自己院裡來便很能說明問題。
七姑娘聞言,果然如受驚一般飛快抬起小鹿一樣的眼神來,搖頭道:「我不回去,我就呆在嫂嫂這裡。」
她一頓,似乎才覺出自己反應過激,「嫂嫂若累了便去歇著吧,我自己坐一會。」
知微見狀,便也沒多說什麼,只吩咐丫頭們好生服侍著,便與文杏進了裡屋。
「姑娘,七姑娘一瞧便有事瞞著,姑娘為何不問?」文杏有些不解。
知微笑了笑,七姑娘不是九姑娘,心裡有事臉上是藏不住的。文杏能看出來,她自然也看得出來。只是她一副驚弓之鳥的模樣,她也不好逼的太急。「她若非要留在我這兒,總是要說的,急什麼。」
文杏一想也是,便也不糾結七姑娘了。
知微順著文杏的手往後躺靠在軟榻上,舒服的歎了口氣,「叫佟家的留意一下,這兩天府裡有誰手背或手臂上有被人抓傷過的痕跡。」
文杏應了,好奇道:「姑娘,難道被抓傷的人便是殺害舒姨娘的兇手?」
知微接過蜂蜜水喝了一口,才笑道,「我也只是猜測罷了。」
文杏眼珠一轉,便明白了過來:「姑娘方才在舒姨娘處,可是瞧出了什麼來?舒姨娘的房門是從裡面閂上的,窗戶也是從裡頭插上的,兇手殺人後不可能從窗戶逃走。姑娘也瞧見了,窗戶外頭積雪很深,難免會留下足印。而屋裡除了打碎了一個瓷器,確實不像有旁人進去過的樣子,那兇手到底是如何殺了舒姨娘又怎樣逃走的呢?」
知微看她一眼,見她對舒姨娘的案子很有興趣,便道:「如果那人殺了舒姨娘後,根本就沒逃走呢?」
文杏一愣,面上先出懵懂之色來,「我不懂,任誰殺了人都會想著逃跑,殺害舒姨娘的兇手卻為何不逃?」
「正如你所言,唯一一扇窗外頭是厚厚的積雪,從此處逃走太不明智,是以那人是斷斷不可能走窗戶的。那麼還剩走門這條路,可從正門出去,卻會被守在那兒的萍兒瞧見,所以那人不可能冒險打開門走出去。顯然,那人定是藏在什麼地方,等李思瑞踹開門進去,發現舒姨娘死了,而府裡所有人都聞訊趕來,那人再大大方方的出現在眾人面前,混亂中誰也不會發現……所以那人並不需要逃走。」
文杏倒抽一口氣,恍然大悟道:「難怪方才姑娘問太太,是不是許多人都進來了。那人也太狡猾了,居然不急著逃走……啊,這便是說,兇手就在剛才那個屋子裡!」
知微點了點頭,文杏又追問道:「姑娘又如何知道那人手背或手臂上定然有傷?」
「我相信那人在舒姨娘房中呆過不短的時間,她與舒姨娘發生過爭執。」知微說著說著也來了興致,反正大腦興奮地厲害,根本也無法休息。
文杏反應極快:「屋裡有瓷器碎片。」
「不單單如此。」知微舉起食指輕搖了搖,「舒姨娘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跡,她面容極度扭曲,嘴唇微張,脖子上有明顯的掐痕。」
「指印的大小可分辨兇手是男是女。」文杏急忙說道。
知微讚許道:「我在檢查她脖子時,特地比對過那個指印,男人的拇指不可能會那麼小。」
「也就是說,殺死舒姨娘的果真是個女子?」
知微點頭,又道:「你有沒有注意到舒姨娘的手?」
文杏回想了下,搖頭道:「我只瞧見姑娘看了她的手,卻並未瞧出什麼蹊蹺來。」
知微道:「舒姨娘的手指僵硬成爪形,她的指甲裡有不屬於她的皮膚組織和血跡。而我檢查過,舒姨娘身上沒有任何被抓傷的痕跡,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在與兇手發生爭執時,舒姨娘抓傷了那個人。那人吃痛之餘鬆了手,舒姨娘這時候定然是想叫人來,那人便順手從放在床邊小几上的針線籮裡抄起剪刀,殺了舒姨娘。」
知微用手指比劃道,「只有在極近的距離,那剪子才有可能插得那麼深。當然也有種可能,那人恨極了舒姨娘,得手了還不肯罷休,將剪子全部插進去才算解恨。」
文杏點頭,知微抽絲剝繭的講解下,幾乎腦補完了當時的情景,「兇手的傷?」
知微笑道:「我方才在那屋裡時已經瞧過了,沒人臉上或脖子上有抓痕,那麼只能是手背或手臂上。你想,當她死死掐著舒姨娘時,舒姨娘反抗的第一個動作是什麼?」
文杏拿手往自己脖子上比劃了一下,豁然開朗道:「舒姨娘掙扎中定然要推搡那人的手,所以傷不到兇手的臉或脖子。而眼下這時節,衣物也穿得多,她並不容易抓傷對方,所以只能是兇手的手會手臂。手臂的話,也不會超過肘部以上。」
知微讚道:「沒錯。」
一頓,又頗有些懊惱道:「不過抓傷不是什麼大傷,若那人在自己屋裡躲上兩天,或出門時候戴著暖手套,也是極難被發現的。能不能找到兇手,只有憑運氣。」
文杏便也跟著懊惱的歎口氣,「姑娘便是因這個,才不肯依太太的話管這件事吧。」
「況且只有三天時間,我若能找出兇手來自然是好的,若找不出來呢?」
「太太定然要借題發揮。」文杏了然道。
知微點點頭,與文杏分析完案情,準備歇一歇,便見畫薔匆匆進來,「姑娘,太太來了。」
知微無奈的歎口氣,不甘願的吩咐文杏扶自己起身來,文杏見她臉色不大好,也知她今日已經很累了,便道:「姑娘,奴婢出去打發太太回去便是。」
知微苦笑一聲:「太太親自過來瞧我,若我讓她吃了閉門羹,傳出去更要沒理了。如今外頭有說我嫉妒刻薄的,難不成還要再多出個不孝來?」
剛掀了珠簾走出去,便見賀氏與四姑娘一道進來了。
賀氏瞧著知微一臉疲態,愣了一下,歉意道:「淵兒媳婦,臉色怎麼這樣難看?可是哪裡不舒服了?」
知微溫順的與她寒暄了幾句,便吩咐丫頭們上茶來,「太太特地過來,可是有什麼事嗎?」
「倒也沒什麼事,不過是突然想與你說說話。」賀氏歎一聲,端了茶杯淺啜一口,「今個舒姨娘的事,可也嚇到你了吧?我方才瞧見七丫頭從你這裡出去,那小臉煞白的,想來也嚇壞了。」
七姑娘走了?知微微愣了下,她還以為七姑娘熬不住總會與她說,她到底藏了什麼事,竟然讓她幾番顧慮仍是對自己說不出口?
「是啊,姑娘們膽子小,哪裡見過那樣的場面。」知微很快拉回思緒來,想著等有機會再找七姑娘問個明白,便集中精神與賀氏打起太極來,「我瞧四妹妹神色也不好,一會太太莫忘了讓人熬了安神湯給四妹妹。」
四姑娘忙道:「多謝嫂嫂關心。」
賀氏又道:「你還不知道吧,萍兒那丫頭剛才沒熬過去,已經死了。」
知微佯裝驚訝道:「死了?」
賀氏點頭道:「她承認是她殺了舒姨娘,那些不見了的錢財卻又說不出藏到了哪裡。唉……剛才昊兒媳婦已經派人去了舒家,這件事到此為止也是好的。只是……」
她一頓,目光幽幽落在知微身上:「府裡頭到底有這麼個隱患,卻要令人不安了。」
知微有些弄不懂,賀氏專程來與她說這番話是何意圖,故而也不敢貿然說些什麼,只好道:「萍兒不是已經承認了?難不成太太以為殺害舒姨娘的另有其人?」
賀氏嘴角一僵,不想知微竟裝傻全然不接她的話茬,臉便沉了下來。
她有理由相信,知微不可能不知道那萍兒是個替死鬼。她也相信,在舒姨娘屋裡她定然察覺到了什麼,也許是當著眾人的面不好說,她這才私下裡找來,不想她仍是不肯對她透露一丁半點來。
賀氏見知微這般,也沒了追問的興致,意興闌珊道:「不過是我個人猜測罷了。」
她頓一頓,瞧著知微,意味深長道:「咱們府裡這樣不安生,淵兒媳婦懷著身子,更要多小心注意了。」
知微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你不告訴我實情就詛咒你成為下一個被害者唄!
文杏聽懂了,臉色變了變,忍不住拿眼去瞧知微,卻見被詛咒的主子並不在意,還淡淡的對她笑了下,但她仍是覺得心裡憋得慌。
賀氏見知微神色未變,到底還是有些挫敗,語氣便有些生硬,道:「五丫頭的病可好些了?」
旁邊的畫薔聞言微微一僵。
賀氏瞧得清楚,目中精光一閃。
知微斂了笑,擔憂道:「如今仍是起不了身,吳大夫治療時疫很有經驗,便專門請了他來府裡。我也想去瞧瞧五姑娘,卻被吳大夫攔了下來,倒時疫極容易傳染,除了他與五姑娘的貼身丫鬟小蝶,旁人都不讓靠近呢,可想那時疫定是十分可怕的。」
賀氏瞧著她情真意切的模樣,又瞥一眼已然恢復如常的畫薔,狐疑道:「竟是這般嚴重?我身為五丫頭的嫡母,也該前去看看才是。」
知微也不攔著,「文杏,我身子不便,你便代我陪太太去東廂。正好也問問吳大夫五姑娘的情形如何了?」
文杏神色平靜的應了是,對賀氏道:「太太請隨奴婢來。」
賀氏拿不準五姑娘是不是真得了時疫,但知微這樣說了,她只好硬著頭皮起身來。見四姑娘也跟著站起身,忙道:「我去便是,你在這裡陪你嫂嫂說說話,我很快便來。」
她到底是個母親,不管五姑娘的病是真是假,也不敢貿然帶四姑娘過去。
四姑娘便聽話的留了下來。
知微並不待見她,兩人也說不到一塊兒去,不鹹不淡的說了幾句,便沒話說了。
不過這微妙的尷尬也並未持續太久,很快賀氏便回來了,臉色卻有些難看。
四姑娘忙起身迎著她,關切道:「娘,五姐姐可要緊?」
她本要去扶賀氏,賀氏卻避開了她的手,僵硬的扯了一抹笑,語速極快的對知微說道:「五丫頭在你這裡,你費心多照顧些,我們先回去了。」
說罷,領著四姑娘便匆匆的走了。
知微挑眉,瞧一眼文杏。文杏抿著嘴笑,上前道:「方纔太太被吳大夫嚇壞了。」
她見知微饒有興趣的瞧著自己,便將賀氏到東廂之後的情形細說了一遍。原來吳大夫領了知微的銀子,自覺裝也要裝個樣子,故而嚴肅的氣氛自然是要的,東廂各處都燃了艾,自己也弄得病怏怏的彷彿被五姑娘傳染了的樣子。
賀氏一見,心裡便信了幾分,正佯裝關心的問五姑娘的病情,就見小蝶從屋裡跑出來,口中焦急的喊吳大夫不得了了五姑娘又說胡話了……
吳大夫一聽便要急忙往屋裡去,卻不知怎的沒站穩竟撞了下賀氏。
賀氏本來心有忌憚,離吳大夫有些遠。誰知離的這麼遠還是被吳大夫碰到了,賀氏臉色當時就變了,想著吳大夫與五姑娘朝夕相對的,萬一也感染了時疫……這一想,就把賀氏嚇壞了,哪裡還敢久留!
「姑娘是沒瞧見,太太彷彿見了鬼似的,走得飛快,奴婢險些都追不上呢。」文杏掩嘴笑道。
知微沒想到吳大夫竟也有這樣頑皮的一面,忍不住笑道:「難怪方纔她不讓四姑娘扶她。這樣嚇一嚇她也好,我也不用費盡心機去說服她送五姑娘出府『休養』了。」
賀氏被這樣一嚇,她再提出送五姑娘去偏遠的莊子休養,想來賀氏也不會反對才是。
果然,翌日知微便找到賀氏,見她面色蠟黃神色憔悴,便知她昨晚定然擔驚受怕了一整晚。
知微憂心忡忡道,「太太可是夜裡沒休息好?」
賀氏還未回答,知微又歎道:「昨兒晚上我也沒睡好,吳大夫昨晚找到我,說是照顧五姑娘的那丫鬟只怕也染上時疫了。」
「啊!」賀氏驚呼一聲,向來不離手的佛珠串子竟沒拿穩,直直掉落在地上。
「太太?」知微擔憂的瞧著失態的賀氏。
甘嬤嬤忙將珠子撿起來,傾身湊近賀氏身邊,似安撫了兩句,賀氏的神色才好了些,扶額道:「昨兒睡得不太踏實,讓你見笑了。」
知微忙道不會,便聽賀氏道:「五丫頭的事,你是怎麼想的?」
知微為難道:「五姑娘住在我院裡,我自當竭盡全力治好她才是。可是府中到底人多,五姑娘又是這樣容易傳染的病症,如今照顧她的丫頭也感染了,我早間想再挑個人去照顧五姑娘,那起子奴才竟都在我面前哭天抹地的,都不肯去,可把我氣壞了。」
賀氏見知微望著自己,便跟著歎了一聲:「也不能怪奴才們,誰的命不是命呢。」
知微便更為難了,「吳大夫的意思,府裡這樣多人,若有什麼萬一,只怕咱們府裡的人都要……且雖然眼下大家還不知道咱們府裡姑娘得了時疫這事,但這種事只怕是瞞不住的,外人若知道了,咱們整個侯府只怕都要被隔離起來了。」
賀氏顯然只顧著自己嚇自己,竟沒顧得上這茬,一聽知微這話更是忐忑了,「你說的沒錯,這事兒萬萬不能傳出去,如若不然,咱們侯府只怕要面臨更大的災難了。」
她一時也慌了手腳,驚惶的瞧著知微道:「你說這事兒該如何是好?」
知微沉聲道:「吳大夫的意思,是將人先悄悄兒送出府去,找個安靜的地兒慢慢治著,能治好固然是好的,若不能……」
賀氏連連點頭:「那就趕緊準備著,盡早安排五丫頭出府,可別耽擱了她的病情。」
五姑娘生病的事知微早先讓人與她說了,她也並未在意,昨兒去找知微,也是臨時想起來,本來也沒想著要去瞧她,只是瞧見畫薔的神色才起了疑心,還道五姑娘是裝病,實則正謀劃著別的事情,故而才非要去看看。誰知一瞧,卻差點沒將自己嚇死。
眼下又聽知微這般分析,更是惶恐不安,只恨不得立刻將人送出去才好。
知微的目的達到,便起身道:「太太放心,我這便去安排,盡早送五姑娘道京郊的莊子上去,以免夜長夢多。」
賀氏臉色發白的叫住她,「京郊?會不會太近了?」
知微便微微蹙眉:「太太的意思?」
賀氏咬了咬唇,狠心道:「我記得咱們侯府在祥雲縣也有莊子,那裡依山傍水,最適合養病,只是路途遙遠了些,你意下如何?」
「祥雲縣?會不會太遠了些?」知微佯裝為難的皺起眉頭,心裡卻笑是樂開了花。
賀氏皺眉,正要說話,知微又道:「不過養病確要環境好些,五姑娘在病中見見山水,想來對她的病情大有益處。只要對五姑娘有好處,便是遠些也無妨。太太放心,我這便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