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便過,轉眼就到了婚禮前一天。!這些日子知微被拘在府裡,哪裡也不得去,嫁衣改了又改,嫁妝點了又點,做人媳婦的規矩禮儀學了又學,簡直都快被折騰散架了。終於一切都準備妥當了,知微正想好好歇口氣,老太太卻突然過來了。其實這些日子老太太也很是緊張,有精力時也會幫著舅母和灩姨娘一塊張羅收拾。不過老人家年紀大了,年前又大病了一場,精力實在有限。婚期將近這幾日,老太太也顧不得自個兒的身子,忙這忙那的睡的比知微還晚。
知微正躺在床上使勁舒展身體,李嬤嬤便扶著老太太過來了,知微忙撐著酸軟的身子起身,從李嬤嬤手裡接過老太太,扶她在圈椅裡坐好,嘴裡道:「祖母,這麼晚了你怎地還不休息?」
李嬤嬤笑著道:「姑娘明日便要出嫁了,老太太今晚哪裡睡得著?」
老太太慈愛的笑道:「本來都已經躺下了,想起還有件事。」
知微給老太太倒了熱茶,「還有什麼事你讓人來跟我說一聲便是了,這段日子本就這樣辛苦了,若是累壞了身子可怎生是好?」
老太太喝了口茶,放下茶杯道:「陪嫁的丫鬟婆子可都打點好了?哪些是要帶走的,哪些是不要的,可都清楚了?」
「我屋裡頭的,姜嬤嬤肯定要帶走的,畫薔春蕾還有如晏那三個小的,夏荷……李嬤嬤定是捨不得讓她跟我去侯府,便留在府裡服侍祖母吧。我院裡的婆子丫鬟也都還得用,便不另外撥人了,另外佟大家的和她的媳婦也是伶俐的。」知微頓一頓,見老太太滿意的點頭,這才放心道,「零零總總也有三十好幾人了。」
老太太道:「算不得多,倒也不算少。夏荷留在孔府,你身邊的大丫頭便只有畫薔春蕾兩個,如晏幾個也還小,怕還是缺人使喚的。這樣,你原先放在我院裡的文杏,我仔細瞧了瞧,倒是個沉穩性子的,她老子娘留在府裡,過去侯府後你也好拿捏。」
知微自然連連點頭,文杏這一年多在福安院裡伺候,有老太太和李嬤嬤瞧著,她們道能用的人,知微自然是信得過的。何況如今文杏不受徐氏要挾管制,賣身契到了她手裡,自然沒什麼好擔心的。
「另外,」老太太從李嬤嬤手裡接過幾張紙來,「早前我讓人買了些手腳伶俐的丫鬟,交給李嬤嬤調教了數月,本來打算都給你的,不過你既已安排好了,這些丫鬟便留在府裡。只這兩個,你帶在身邊,留在屋裡伺候吧。」
知微有些疑惑,李嬤嬤已經領了人進來。兩個丫鬟神色恭敬的給老太太和知微請了安,瞧著很是規矩知禮,李嬤嬤命兩人抬起頭讓知微瞧的清楚。知微一見這兩人的臉,心裡便咯登了一下,莫名有些不舒服。只見這兩個丫鬟長的如花似玉,身段也發育的很好,前凸後翹簡直就是男人最愛的尤物,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老太太的用意。
老太太瞧著知微的神色,讓李嬤嬤領了人下去,交給姜嬤嬤安置。屋裡只剩下祖孫二人時,老太太才歎道:「你心裡可是不願意?好孩子,這種事便是你再不願意,也是免不了的,與其到時便宜了那些不安分的,還不如抬舉你自個兒身邊的。畫薔春蕾模樣兒雖好,到底並不算出色,那三個小的也要三五年才長的開。這兩個,賣身契在你手裡,你拿捏著她們,若誰不安分起了不該起的心思,是打是賣全憑你做主,總要放心些。」
知微低低的唔了聲,垂了眼捏著那兩張薄薄的賣身契。早先心中的那點甜蜜和期待,便被這兩張紙輕易的毀了去,變成了彷徨和恍惚。
「那位世子爺從前本就是花天酒地的人,雖說現在瞧來還好,可誰也保不準他日後不會變回去。這兩人,先備著總不是個壞事。你也不是那起子善妒的,嫁過去便好好過日子。只是為人媳婦,到底跟在家做姑娘不同。你那婆婆看上去是好相與的,她雖是繼母,算不得正經婆婆,但該有的規矩禮數還是得有,不得讓人覺得你輕狂,謹小慎微總是沒錯的。侯府,好幾房人住在一起,叔伯兄弟也不知好不好相處,未出嫁的小姑子也多,這些,全都得憑你自己去摸索。」老太太說著說著,感傷了起來,連聲音都有些哽咽。
知微依過去,跪在她身前,像從前一樣溫順的將頭枕在老太太腿上,心知老太太若不是為了她好,也不會事事為她考慮的這樣周全。
老太太撫摸著她的腦袋,緩了口氣才繼續道:「你與世子以前多有摩擦,婚後便再不能由著以往的性子對世子放肆。從侯府送的聘禮來看,世子對你還是很看重的,你收收自個兒的性子,莫再事事爭強好勝,該忍的便忍一忍,女子太過要強硬氣,是要吃虧的。這男人都喜歡那些個溫柔善解人意的,你不是個笨的,祖母別的也不多說了……」
老太太關愛完,祖孫倆抱著傷感了一陣,便被李嬤嬤送回福安院了。
知微剛歎了口氣,卓然晃晃悠悠的走了進來。
卓然今年七歲,這兩年好吃好喝的養著,雖然還是瘦了點,個頭卻竄了一大截,只是小小一張臉愈發冷清,十天半月不見一個笑模樣。他走進來,先看了看知微發紅的眼睛兩眼,木著臉問:「哭了?」
知微坐在床邊沒動,表情略帶了點茫然,吸了吸微紅的鼻子,「怎麼,捨不得我嫁啊?」
卓然瞥她一眼,「安樂侯府三房的李思堯也在太學院上學,我找人打聽過了,侯爺素來不太管事,侯爺夫人身子不大好,中饋一直是二房的二太太主持。大房除了李思淵李思瑞,還有兩個庶出的兒子,一個嫡出女兒,已經訂了親,一個庶出的,還未及笄。二老爺在戶部謀了個金部主事的差事,雖然官職不高,卻是個很能撈錢的差事。二太太是個精明的女人,你過去後,只怕侯爺會要她交出中饋事務由你管,她心裡不痛快怕要找你麻煩。二房嫡子三個,年紀最大的二十,最小的七歲,庶子女兩個。三老爺無所事事,靠府裡養著的閒人,卻最是風流成性,三太太是個懦弱的,三房除了李思堯便只有一個嫡女,庶子女倒是無數。四老爺倒是個清高的,視金錢為糞土,卻很享受別人的吹捧,常常為了贗品一擲千金,四太太很低調,平時只吃齋念佛,府裡的事一概不管。四房嫡子靠著李思淵的關係在五城兵馬司謀了個差事,據說是個踏實的。我能打聽到的只有這麼多了,你自己當心點。」
這還是卓然第一次說話說的這樣多,知微又驚詫又頭暈,府裡人多,關係自然複雜,她嫁過去後,要孝敬公婆,要討好小姑子,要關心叔伯嬸嫂……知微忽然想到至關緊要的一點,「侯府除了侯爺和二老爺,三老爺四老爺都沒有正經事做,侯爺只掛了個閒職,就算二老爺再能撈錢,那也養不活侯府這麼大一家人啊。」
「老侯爺當年可掙下不少家底,莊子鋪子也不少,要養活一家人也不是什麼難事。還有侯府這幾位太太,娘家的背景都不簡單,尤其是二太太,她娘家是安康伯府,安康伯府同時也是靜妃的娘家,三皇子六皇子炙手可熱,是太子人選呼聲最高的。」
知微恍然大悟:「難怪侯府是二太太主持中饋。」
卓然說完自己要說的,起身要走。知微忙拉住他,可憐兮兮道:「你說的我有點怕了。」
卓然挑眉,依然木著臉。
「你剛才不是說二太太會找我麻煩,二太太有那麼強勁的後台,我的娘家人除了你誰也靠不住,可你才這麼丁點兒,想幫我也幫不上……我豈不要被人欺負死啦。」知微眼裡有著惶恐和退縮,垂首輕聲道:「我真的怕。」
她一把抱住卓然,將臉埋在他小小的肩頭上,悶聲道:「都怪你,害我婚前恐懼了。」
卓然的身體僵了僵,半晌才抬手,拍了拍知微有些顫抖的肩頭,似不耐煩的道,「怕什麼,人給你一針你還人一刀……我也會努力。」
既然沒別人可靠,卓然想,他會努力,爭取有朝一日也能成為她強勁的後台,她便再也用不著怕別人了。
卓然走了後,知微躺在床上也睡不著了。身體很累,心卻慌怕的厲害,在床上滾了好幾滾,又踢腿又蹬被還是沒有半點睡意。姜嬤嬤輕手輕腳進來時,發現知微眼睛睜得老大,不由笑道:「姑娘可是緊張了?」
知微搖搖頭,臉上沒半點喜氣。姜嬤嬤將手裡錦帕包著的書本樣的東西放在她床頭,「姑娘若睡不著,便看看這個吧。不過現下時辰已經不早了,明兒寅時便要起,還有好多事兒要做呢。」
知微應了聲,姜嬤嬤替她放下床幔便出去了。
知微亂七八糟的躺在床上,拿過姜嬤嬤給她的東西,掀了帕子一看,是本畫冊,翻開看了一眼,畫冊險些脫手砸在她臉上。知微兩世為人,還真是頭一回看見這麼栩栩如生的春宮畫,驚嚇過後,便津津有味的研習起來。呀,這個姿勢都行,腰不會斷掉嗎?嘖,這個姿勢真夠大膽的,矜持的大家閨秀們看了不會羞死嗎……
知微就在欣賞點評春宮畫的過程中睡了過去,彷彿只是剛瞇上眼,畫薔春蕾就喊她起床準備了。她還暈乎著呢,就被人急急忙忙剝光了按進浴桶裡泡著,水汽氤氳的桶面上灑滿了各色花瓣,丫頭們又往裡頭倒了桂花香油,香氣熏得知微更想睡。
足足泡了半個時辰,知微才得從桶裡出來。鄒氏陪著秦夫人已經進來了,梳頭、絞臉,而後塗上厚重的妝容,好半天知微才得以睜開眼來,一看銅鏡裡的人,嚇得險些摔了鏡子。偏舅母還在一旁抹淚欣慰道:「瞧瞧,咱們知微可真漂亮。」
知微很無語,她都快認不出鏡子裡那個白麵團是她自己了,舅母到底從哪裡看出一團饅頭是漂亮的?
然後便是一層一層的嫁衣往身上穿,一旁的喜娘眉開眼笑的說著吉祥話,頭面首飾鈴鐺環珮壓得知微幾乎直不起腰,可還得一臉羞澀任人揉搓。
不知不覺就到了出門的吉時,秦夫人便給她蓋上了蓋頭,聽外頭的動靜,迎親隊伍已經到了。沒多久,李思淵便被人迎了進來,知微聽得他在外頭給老太太和孔紹卿磕頭敬茶的聲音,老太太音色平靜的叮囑了兩句,無非是要好好過日子,務必要把日子過的和和美美恩恩愛愛之類的。相較而言,孔紹卿就開心多了,一口一個賢婿好女婿的,看得出對於這門親事,他是十二萬分滿意的。
李思淵行完禮,舅母和喜娘才扶著知微緩步走出來。知微一出來,李思淵的目光便再沒從她身上移開過,雖然其實蓋著蓋頭啥也看不見。
原本新娘子該由家中兄弟背出門的,無奈卓然只得七歲,便是他想背也背不動,這光榮的任務便落在了表弟柳弘文身上。知微趴在身形已經抽拔的比她高出不少的表弟身上,手裡捏著顆大蘋果,被他穩穩背上花轎。
知微坐在轎子裡,也不知走了多久,耳邊只聽得鼓樂喧天,鞭炮齊放,直到轎子終於落地,知微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生出一絲緊張和對未知的未來生活的惶恐來。
只聽喜娘笑嘻嘻的喊著新郎踢轎門,知微只感覺轎子晃了兩晃,便有人打起轎簾,卻是畫薔彎腰探身進來扶知微下轎,知微剛站穩,手裡就被塞了一條紅綢,由那一頭的人引著往府裡走。耳邊是更喧囂熱鬧的鞭炮聲和恭賀聲,地上鋪著長長的紅毯,一直通往喜堂。
在禮官的高聲唱和下,知微跟著身邊的人不斷下跪起立,轉身再跪,跪了又跪後,終於在她脖子都快壓斷了時聽見禮官那一聲悅耳的「禮成」,跟著便在紅綢那端那人的牽引下,往新房走去。走了沒多久,終於進了屋,被畫薔扶著坐到大紅的喜床上。
「淵哥哥,快掀蓋頭,我們要看新娘子。」有脆生生的女聲笑著道。
立刻有人附和道,接著便是一屋子女眷的笑鬧聲,鬧著要李思淵揭蓋頭。
知微聽見滿屋子女眷聲時,想到昨兒晚上卓然的話,未來要討好這麼多的小姑子和嬸嬸嫂子們,她不由得深感壓力山大。
喜婆手上端了托盤來,盤裡是一桿紅綢纏的烏木稱,紅黑糾纏著,很是喜慶。李思淵拿起那桿稱,薄唇緊抿小心翼翼挑起知微頭上的大紅蓋頭。
知微在蓋頭下看了半天大紅顏色,終於揭開了蓋頭,眼前的明亮令她不由自主閉了閉眼。抬眼便對上李思淵的眼眸,卻見他似怔了下,眉頭高高挑起打量了她半晌才微笑起來。他靜靜地看著她,眼眸裡像是落滿了月華,笑起來時,黑色的瞳仁裡似一層一層地閃著光,安靜清晰的映出知微的臉。
「喲,咱們淵兄弟一表人才,新娘子可都看呆了呢。」一聲像是調笑的聲音響起來。
知微臉上一紅,忙低下頭去,嬌羞萬狀。
「可真真是個美人呢,比那畫上的還好看,咱們淵兒最是有福的。」說這話的女人皮膚白皙,身段豐盈妖嬈,一雙眼睛透著精明的光,不停打量知微。知微從她的穿著年歲上猜測,她大概就是卓然口中二房那位二太太了。
便有幾個婦人跟著打趣起來,知微的目光在屋裡飛快的掃了一眼,夫人姑娘們一半一半,佔了大半個屋子,每個人臉上看起來倒都是很喜慶,彷彿真正的為她這個新進家庭成員感到開心。
接著便是撒帳,棗子、花生、桂圓、蓮子等跟下乾果雨似的朝著知微砸去,好幾下砸到她臉上,剛被絞過的臉被砸的生疼,差點沒將她的怒氣給砸出來這到底是撒帳呢還是砸人呢!
終於挨到這些人砸完了,又有媳婦子端了盤餃子來,這當然不是體恤知微怕她餓了給她填肚子用的。那媳婦子夾起一個餃子遞到知微嘴邊,知微紅著臉咬了一口,然後羞答答的吐在一旁的小碟子裡。
便聽眾人哄堂大笑,笑著問她:「餃子生不生啊?」
知微心裡大翻白眼,面上卻還得繼續低頭嬌羞狀,「……生。」
眾女眷又是大笑起來,那媳婦子趕緊說了幾句吉祥話,什麼早生貴子多子多孫,讓眾人將臉紅的跟嫁衣一般顏色的知微又打趣了一番。
終於到了最後合巹酒的環節,知微握著酒杯,頭也不敢抬,繞過李思淵同樣大紅的衣袖,只是身體挨近時,聞到了他身上熟悉好聞的熏香味,心頭狠狠跳了下。李思淵垂眸時,瞧見她手腕上那串紅豆手釧,唇角笑意便更深了。
終於繁瑣的禮節都結束了,李思淵也出去待客了,留知微一人面對一屋子女眷們。
「好孩子,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先前說話的那位身段豐盈的女人上前來拉著知微笑道,「我是你二嬸嬸,以後有什麼事,儘管同我說便是。」
知微忙欠身行禮,「二嬸嬸。」
二太太笑著應了,又道:「你婆婆在內院招待女客,今兒你好好休息,明兒便能見到了。」
「嫂嫂喝茶。」一名穿著淺碧色妝花衣裳的小姑娘遞過一杯茶來,對知微露出明亮善良的笑容。
「謝謝。」知微忙接過茶來,二太太便笑著替她介紹道:「這是我們府裡的九丫頭,是你四叔那一房的。」
又有幾個姑娘給知微端糖遞果子,知微一律奉送如春風般溫暖的微笑,末了卻沒能記住幾個。三太太容貌平凡,確如卓然所言,瞧著有些畏縮,一隻討好地對知微笑著。四太太根本沒來,九姑娘李淑盈很是歉意的對知微道,她母親因身子不適不能前來。
正當知微努力記著女眷們的名字排行時,一名穿著藕粉色錦緞的女子上前來,親熱的拉著知微的手,高興道:「知微嫂嫂,可沒想到吧,咱們竟然成了妯娌哩。我剛聽到這個消息時,可都要高興壞了。」
知微眉心一跳,知微嫂嫂?這什麼不倫不類的稱呼啊,不過她很快認出眼前這個特意打扮了一番卻仍是遮不住滄桑憔悴的瘦弱女子,這是安佳怡!
知微任由她拉著自己,討好親熱的笑著,心裡沉了沉。原就聽說她嫁進侯府來,日子過的極不好,眼下瞧著,記憶裡原本驕傲的從來不屑正眼看她的安佳怡瘦得似乎只剩下一把骨頭了,衣服套在她身上,空蕩蕩的彷彿只剩下骨頭架子。
知微忍不住的打了個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