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大驚後又大恐的任由沈滄眉拖著她走出博雅齋,腦子裡全亂了套,一時想著沈滄眉怎麼會找到博雅齋來,一時又想著如今她都知道了可該怎麼辦才好,膽戰心驚的跟在沈滄眉身後,連大氣都不敢出。
直到被拖進馬車裡,知微瞧著沈滄眉急劇起伏的胸膛,心裡一急,結結巴巴憋出一句話來:「你,你怎麼來了?」
沈滄眉黑漆漆的眼眸動也不動的瞪著她,半晌才似平息心中的怒氣,伸出手指恨恨的戳著知微的腦門道:「我要是不來,你是不是這輩子都會瞞著我不說?」
她氣得狠了,手下自然沒留情,知微的額角被她戳的生疼,卻不敢躲,可憐兮兮的耷拉著腦袋,也不敢為自己辯駁,帶著哭腔的語調低低道:「滄眉,你別生我的氣……」
「你這傻瓜,笨蛋,糊塗蟲!」沈滄眉見她那般模樣,手底下也戳不下去了,只好在嘴上過過狠癮,「你這腦袋裡裝的都是什麼,怎麼敢做出這樣的事來!你知不知道皇上若真賜婚了,這件事卻被揭穿,這是怎樣的大罪?別說你小小的孔府,我鎮國公府上上下下只怕到時連個會喘氣的都不會留下!」
知微只能低頭認錯,「滄眉,我錯了……」
「你還知道你錯了!」沈滄眉臉色白得像紙,卻咬緊牙關,死死地盯住知微,眼裡似有火焰在燃燒,夾雜著淡淡的悲哀和失望:「是,我喜歡殿下,我也希望殿下會喜歡我,可我絕不稀罕你拿自己的尊嚴去求他來喜歡我!那樣的喜歡有什麼異議?我沈滄眉再不濟,也不稀罕旁人因同情而娶我!我喜歡他,他不喜歡我,那便罷了。這本就是兩情相悅的事,他心不悅我,即便他因你的哀求動了憐憫之心娶了我,這就是我要的嗎?我就幸福了嗎?是,殿下若能喜歡我,我會很快活,可殿下不喜歡我,我便不要活了嗎?孔知微,你把我想的太不堪了!」
知微又愧又悔,沈滄眉何曾這樣疾言厲色和她說過話,直把她說的抬不起頭來。想她方才做的,再想想沈滄眉的豁達勇敢,知微不覺深深地慚愧,同時又有些不安她把自己活的比沈滄眉更像這世界的人了,沈滄眉在努力掙脫這世界帶給她的桎梏束縛,可她卻拚命把自己往那裡面鑽!
「滄眉,我真的知道錯了,我把你想的太軟弱,覺得你承受不了真相,我總想著保護你,可其實我大錯特錯了,你並非那些於是自知逃避哭泣的軟弱之人。我卻這樣看待你,還欺瞞你……我答應過你再不騙你的。」知微小心翼翼的討好地拉著沈滄眉的衣袖,誠惶誠恐的檢討自己所犯的錯,「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再原諒我一回吧。」
沈滄眉斜眼睨著她,咬牙切齒,嗓音卻帶著幾不可察的顫抖:「那個人是誰?」
知微抬眼飛快的看了她一眼,自己臉色也變了變,支吾了一陣,才小聲道:「……謝東離。」
沈滄眉一掌拍在馬車木板壁上,整個車身都晃了一晃,可見她用力之大。知微見她臉色鐵青,似有煞氣將她整個人籠在其中,嚇得她動都不敢動,正不知所措時,便聽沈滄眉磨著牙恨恨道:「……怪不得他要跑!」
知微敏銳的預感到,謝東離的日子怕是要不好過了,雖然那件事後,她對謝東離的印象一落千丈,覺得他趁人之危實在可惡,可回想他當時那隱忍又悲傷的目光,她還是忍不住開口替他辯了一句,「他知道你喜歡殿下,而且你那時……把他當殿下了。」
沈滄眉不語,只深深皺了眉頭,知微見她雖不悅,卻也沒有發作,索性一鼓作氣問道:「滄眉,你知不知道他很喜歡你?」
沈滄眉一震,冷冽的目光變的茫然起來,盯著知微明顯不信:「你亂說什麼,謝東離怎麼可能會喜歡我……好了,別胡說八道了,你便這樣隻身出來的?身邊伺候的人怎地一個都沒有?」
她這樣生硬的轉移了話題,知微自也不好再說,見她態度已然軟化,心裡大石也跟著落下來,便回道:「因為要見殿下,便不好叫她們跟著。不過,你到底是怎樣找到博雅齋去的啊?」
「我碰到公主,她告訴我殿下在博雅齋等我。」沈滄眉心平氣和的說道。
知微一驚,眉心飛快跳了下:「殿下?」
沈滄眉白她一眼,「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認為我弱的受不住打擊,非要你在前頭擋著護著啊?不可否認,雖然聽到殿下那樣說,有些難過,不過若沒有殿下這一劑猛藥,還容著我做夢,那才要大事不妙呢。」
她說著,竟是十分輕鬆的長吁一口氣,彷彿也有大石從她肩上卸下了一般。
這一刻,知微才知道自己竟還沒有雲錦亭瞭解沈滄眉多,她以為她承受不住的事情,她輕描淡寫便放下了。她以為她天生有一種勇往直前不管不顧的蠻勁,她總怕她撞破了頭也不肯回頭,最後落得遍體鱗傷的下場。可實際上,便連雲錦亭都知道沈滄眉並非只有血氣之勇……這回,她果然錯的太離譜了吧!
「哎呀,」知微忽然叫了一聲。
沈滄眉被她緊張的樣子嚇了一跳,「怎麼?」
「我的花燈沒拿。」知微癟嘴,一臉懊惱又遺憾,「剛才我買了兩盞燈,是兔子燈,很可愛,你一定會喜歡的。結果方才被你拉著走,肯定留在博雅齋了。」
沈滄眉恨不得再給她兩下,見她那樣著急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結果卻是花燈。不過瞧著她便是買花燈也記著她的份上,便不與她計較了。隨口罵了兩句,知微笑嘻嘻的哄了又哄。雖然沈滄眉心胸寬廣,在知微面前很快放下了雲錦亭這件事,但到底還是免不了抑鬱,自然沒心情逛花燈。
知微見她興致不高,便道:「今兒咱不逛了,我送你回去吧。」
沈滄眉知道這是知微頭一回在京城過上元節,不好掃她的興,「不用,走走吧。」
「你臉色不好,晚上風又大,還是別了。」知微擔憂道,「反正這燈市要開到十九呢,還有好幾天,明天再來也無妨的。」
「這樣好了,我自個兒回去,你也別送了。」沈滄眉拒絕道,「這上元節一年才一次,雖然往後幾天都有花燈看,可往後幾天都不是上元節。」
知微見她堅持,只好同意了。兩人就地道別,直到沈滄眉的馬車消失在人海裡,知微才悵然若失的歎口氣,也不知道沈滄眉會不會覺得認識她這個朋友實在太倒霉了些。
心情低落的走了一段路,才想起今晚還有第三撥人要見,也不知道那人等在哪裡,本來耐心便不好,可別等急了一會兒當街發脾氣。知微想著,忙緊了緊斗篷,順著人流往盛世坊疾走而去。
「孔姑娘,您怎麼這會才來呀,世子爺都等您好半天了。」
知微剛走近盛世坊的牌樓,便有人迎了上來,熱絡的語氣似帶了些許埋怨。
是個容貌普通的小廝,知微打量了他兩眼:「你是誰?」
「小的是世子爺身邊伺候的,叫平寧。」小廝忙回道,臉上倒是帶著討好的笑。「孔姑娘,小的得罪了,實在世子爺等了太久,都發脾氣了,小的這也是急的,您千萬別跟小的計較。」
李思淵身邊一向跟著平安,雖沒有見過平寧這個人,知微卻是聽說過的,觀他言行倒也不像撒謊,心下的疑雲便去了兩分,「怎麼今兒是你伺候?平安呢?」
「世子爺身邊向來是平安貼身伺候的,只不過平安前兩日染了風寒,今兒更是連床都起不了,世子爺便讓他在府裡歇著了。」小廝忙解釋道。
知微點點頭:「你家世子爺在哪兒?」
「孔姑娘請跟小的來。」那人彎腰陪著小心,然而垂下的眼裡卻閃過一絲詭異的光。
知微沒有異議的跟他走了。
…………
盛世坊燈樓下。
「你們姑娘當真說好在這兒匯合的?」李思淵皺了眉,神色難掩焦急,詢問跟前比他更焦急的驚慌失措的畫薔等人。
畫薔急的臉色通紅,急慌慌的點頭:「姑娘的確讓我們來這兒匯合的,可這都過去一個時辰了……」
春蕾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驚怕的拉著同樣面無人色的夏荷,哽咽道:「夏荷,姑娘莫不是出事了吧?」
「別胡說。」夏荷強作鎮定的嗓音卻也在顫抖,「姑娘吉人天相,怎麼可能會出事。姑娘她……她說不定正往這兒來呢。」
「一個時辰了……」李思淵皺眉沉吟,抬眼盯住畫薔:「你方才說,你們姑娘出來時遇到了公主,而後與公主結伴看花燈?你說的是實話嗎?」
畫薔的目光似心虛的閃爍了下,垂頭道:「奴婢不敢說謊。」
她們先離開時,是看見雲錦亭從車裡出來的。畫薔作為她家姑娘身邊最親近的丫頭,雖然姑娘從未說起過什麼,但她還是猜出了姑娘與十一皇子之間是有什麼的。然而陰差陽錯的,姑娘未來要嫁的人卻是眼前這一位,畫薔又如何敢說她家姑娘實則是跟雲錦亭會和的?有辱姑娘名聲不說,只怕還會令未來姑爺心生芥蒂,這人本就惡貫滿盈了,要是再因為這個對姑娘愈發不好可怎麼辦。所以畫薔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出真相來的。
李思淵冷眼掃過她,畫薔一凜,後背冷汗直冒。
這時候平安滿頭大汗的跑了來,他身後跟著幾個身著兵馬司統一黑青色侍衛服的利落侍衛,還沒喘勻氣便先道:「爺,奴才打聽過了,有人根據奴才口述的,說是瞧見個落單的姑娘,因為長得標緻便多瞧了兩眼。不過在牌樓那兒跟一個小廝打扮的人走了,他依稀聽見那小廝說自個兒叫平寧。去他娘的,平寧明明在侯府呢,爺,孔姑娘這是叫人騙了啊。」
畫薔幾個聞言驚懼不已,齊齊摀住嘴巴,求助的望向李思淵。
李思淵原地佇立,眉宇陰霾,一如眼下這沉鬱的天空。這樣蕭瑟的沉寂,,彷彿一張浸透了墨的紙,微微一動就要滴下水來。他的目光牢牢鎖在燈樓上一隻鴛鴦戲水樣花燈,眼中幽芒陰鬱的可怖。「那人可還記得帶走她的人長什麼模樣?往哪個方向去了?」
「那人說他沒注意,今兒人又多,一個眨眼,便沒見人了。」平安一邊擦汗一邊回道。
畫薔眼淚啪啪直掉,「世子爺,您一定要救回我們姑娘啊,姑娘她……那人冒充貴府的人,姑娘若有不測,侯府也脫不了干係啊。」
李思淵淡淡瞥她一眼,並不理會,喚過平安身後的幾人:「這盛世坊四面八達,共有四條大道,十六條巷子小道。張蒙,你吩咐下去,每人帶一隊人,一條巷子都不要放過,有發現即刻回報!」
那叫張蒙的大漢抱拳領命,領著人去了。
畫薔三人抱成一團,一點兒主意也沒有,只惶急緊張的看著李思淵。
李思淵看了她們一眼,「平安,你找個地兒帶她們先過去,這事兒別讓人發覺了。找個靠得住的往孔府送個信兒,別他們一慌便四處去找,鬧的人盡皆知就難看了。」
平安點頭,將完全失了主心骨的畫薔三人勸走了。
此時已近三更,街上行人漸漸少了,方纔還熱鬧沸騰的盛世坊,漸漸沉寂了下來。李思淵站在燈樓下,眸底黑黑的一團,週身寒氣四溢,帶著風雨欲來的陰霾。
…………
四更天,天色黑沉的彷彿要壓下來,天邊不見一粒星子,真正伸手不見五指。
黑暗彷彿蟄伏的巨大野獸,帶著不懷好意的用意窺視著在黑暗裡惶恐掙扎的人,並以此為樂。
知微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這無邊的只剩下黑暗的地方是在哪裡。積雪沒過腳踝,大大的減低了她的速度。她只能憑著不時打到自己的枯枝以及空洞呼嘯的冷風判斷出她被人弄出了城。
回想著自己一時不察竟上了當,叫人敲暈了,醒過來時還被那人頭朝下的扛在肩上,頭重腳輕難受的幾乎吐出來,卻不敢妄動。直到那人累了放她下來打算歇一會,她才找到機會,趁那人不備用藏在身上的迷藥迷暈了他,正打算將人綁了再問出主使者,卻瞧見幾個人舉了火把遠遠走來,其中一人哈哈大笑著說,這一票不但能賺銀子,聽說還是個沒開過苞的官家小姐,咱們哥幾個一會兒定要好好玩玩,若是那得勁兒的,咱再帶回山上慢慢玩兒,平常只玩過青樓裡的女人,這官家小姐可還從未玩過,倒不知滋味如何。
知微哪裡還敢久留,朝著相反方向趕緊跑了。
雖然此時又渴又累,知微卻不敢停下來,就怕被人追上來再捉了。聽方纔那些人肆無忌憚的說話,絕對是殺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是誰竟藉著李思淵的名義引她上鉤?知道他們今天要碰面的,孔府除了身邊幾個丫頭便沒有旁人,那麼安樂侯府呢?
他們的目的是毀了她還是殺了她?徐氏?不可能,她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身邊的人早換了,她就算有錢也使喚不動,更別提還能找綁匪合作。徐槐柏?他一家子賣的賣,流放的流放,就算有和他關係特別好的,想替他報仇,可他們又從哪裡知道徐槐柏的落馬跟她有關?可如果跟姓徐的無關,又會是誰?既出得銀子,又跟山賊勾搭得上?
知微一邊跑一邊想著,只有讓自己腦袋塞滿東西,她才不會被這只聽得見自己呼吸聲的黑暗嚇得哭出來。畫薔她們已經知道她不見了吧,還有李思淵,他會不會來找她?還是根本不會管她死活,因為她失蹤了一晚上,她的清白很可能已經沒有了,一個不潔的女子,他說不要便可以不要的。現在城裡是什麼情況?會不會都知道她失蹤了?等她回去,迎接她的會不會是鄙夷厭惡,會不會拉她浸豬籠?
李思淵找到知微時,她整個人趴在雪地上,身上斗篷不見了,頭上珠釵亂七八糟的插在發上,髮髻也早就散了,衣衫凌亂像是被樹枝劃過的,腳上靴子早不見了,兩隻腳上羅襪早已濕透,看上去狼狽極了。
知微累極了,卻在聽見身後的動靜時,強撐著想要站起來,努力了半天卻都沒能站起來。知微心下一片冰涼,身後馬蹄重重,不用看也知定是一大群人,她若真被擄到山上去,還能有活路嗎?
馬背上的李思淵藉著火把的光看清知微的慘狀,一張俊臉陰沉到家,俊臉幾可刮霜,眼角硃砂痣在火把的映照下紅的幾乎要滴出血來。
他在離知微十步遠時喝止了屬下,躍下馬背,三步並兩步竄到知微身邊,見她手指深深摳在雪地上,面色慘白然而眼睛瞪得溜圓,不自覺的鬆了口氣,深喘兩口氣,才說出話來,「……沒事吧?」
知微倏地抬眼,定定看著李思淵,好半晌終於長長的鬆了口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那些人追來了……你怎麼現在才來啊……」
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全身都凍得沒了知覺,擔驚受怕一整晚,這時候見到熟人,一鬆懈下來才覺得委屈極了,眼圈立馬就紅了,狠狠瞪著李思淵:「我都要嚇死了,你怎麼才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