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錦亭永遠是細心體貼的,見知微著急的朝自己走來,輕輕搖了下頭,便喊了念之過來,附耳說了兩句話,念之的目光看過來,眉頭微皺仿似不甘願,看著知微時還帶了些怨恨般。
知微雖沒反應過來雲錦亭令她止步的原因,卻仍是下意識便停住腳步,這是連她自己都沒發覺的對雲錦亭無條件的信任。
雲錦亭附在念之耳邊說了幾句話,念之點點頭,便朝知微走了來,「殿下說了,大庭廣眾下不宜與姑娘結伴同行,畢竟姑娘如今已經定親,比不得從前那般自在了。殿下怕姑娘名譽有損,便先行一步,在前頭的博雅齋等你,你且慢行便是。」
知微聞言心裡五味雜陳,說不上是感激還是惆悵,正要道謝,念之卻已經轉身走了。她不免苦笑出聲,這樁婚事,得罪的人果然好多。
既然雲錦亭叫她慢行,知微便也不著急了,反正人就在博雅齋裡。如是想著,知微便放慢速度,瞧見有趣的花燈便停下來看一會兒,也掏了銀子買了兩盞燈,慢慢悠悠到了博雅齋。博雅齋頗為壯麗,裝飾富麗堂皇,與這雅致的店名倒有些不符。此時樓中正是熱鬧之時,大堂中吃飯的客人人滿如患,嘈雜聲中最為響亮的卻是夥計流利而極富韻律的唱菜名的聲音。
知微正要張望找尋,就見念之從二樓探出頭來,便抬腳往二樓走去。誰知她剛上樓,卻在彎角處被人迎面撞到,一個踉蹌腳下一滑,險些整個人仰面栽下樓去,幸而撞到她的人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知微驚喘一聲,面色都嚇白了,驚懼的瞧了眼身後的樓梯,心道從這兒滾下去不摔斷骨頭怕也要被毀了容啊。
「抱歉抱歉,沒傷到……知微姑娘?真巧啊。」清脆好聽的嗓音飽含歉意響在耳旁。
知微聞言抬頭看去,笑吟吟望著她的竟是菲燕郡主,她身著淡紫色纏枝繡花褙子,外披貉絨斗篷,身姿曼妙,容色秀美,笑容誠懇動人。
知微忙行了禮:「郡主。」
菲燕郡主伸手扶了她,笑道:「知微姑娘不必這樣多禮,你也來這兒吃飯?怎地身邊連個丫鬟都沒有,這樣多危險呀。」
「多謝郡主關心,我帶丫頭出來逛逛,走得累了,所以過來歇歇腳,幾個丫頭平日裡也出不來,便沒拘著她們,讓她們去玩了。郡主也一個人出來看花燈?」知微淡淡道,她其實一點兒也不想在這兒遇見熟人,只是不先打發了菲燕郡主,讓她瞧見她與雲錦亭有約,就算她不往外說,那也辜負了雲錦亭一番體貼的安排啊!
「博雅齋的素菜做的不錯,我母妃很是喜愛,今兒又是上元節,便帶她出來散散,我們的雅間在走道盡頭,既然你也是個一個人,不若過去坐坐?」菲燕郡主很是誠懇的邀請道。
知微正要婉拒,便見念之面無表情的走過來:「孔姑娘,公主方才看到你上樓了,讓你過去坐坐。」
知微知道,念之這是來給她解圍的,忙道:「公主也在這兒?既然這樣,郡主,那我先過去了,日後有空再請郡主一聚。」
菲燕郡主面上便閃過一絲失望,「如此我也不好強留了,那你趕緊去吧,別讓公主等久了。」
知微道別菲燕郡主,跟在念之後頭進了雅間,「念之,皇祖母最喜歡翠雲樓的蓮蓉糕,你去買些回來。」
念之領命離去,金碧輝煌的雅間裡便只剩知微與雲錦亭兩人,知微斂衣行了禮,雲錦亭坐著受了,便道:「先坐吧。」
知微又謝了座,相較雲錦亭的坦然,她倒顯得侷促了,「殿下,我真的沒想到,你還願意見我。」
雲錦亭聞言微笑了下,順手取下小爐上汩汩翻騰的茶壺,往她面前已經溫好的茶杯注上滾滾開水,「這是從宮裡帶出來的黃金桂,你嘗嘗。」
杯裡的茶葉條索緊細,色澤潤亮,香氣幽雅鮮爽,帶著桂花的香氣,觀之茶色金黃明亮,知微端杯淺嘗一口,滋味純細甘鮮,回甘爽口,令人心神舒怡。
知微捧著茶杯在手裡取暖,笑道:「味道甘鮮爽口,很好喝,多謝殿下。」
「雖然你是拒絕了我,但也不需要這樣小心謹慎,你我從前是如何,現在也一樣。」雲錦亭笑看她一眼,道:「你通過棲桐找我來,是有事吧。」
知微垂下眼,面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片刻才抬起微微發紅的眼睛,勉力笑道:「殿下不怪責我,對我而言,已是最好的事了……」
她停一停,仿似因不知如何開口而躊躇猶豫,面上漸漸現了堅毅之色,眼裡卻愈發的愧疚,目光閃爍著不敢與他的視線接觸,「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雲錦亭臉上毫無意外之色,仍是噙著淡淡的笑:「還是沈滄眉的事?我若沒記錯,上回在你府上的梅園裡便同你說清楚了,我拿她當妹妹,這輩子都不會變。你進宮見父皇的事,我聽棲桐說了,你替沈滄眉求恩。」
雲錦亭看著她眨的有些快的眼睛,繼續道:「我尊重你的選擇,知微,你是不是也該尊重我的選擇?」
知微手一抖,滾燙的茶水濺出幾滴來,落在她手背上,剎那的疼痛讓她差點捧不住茶杯。雲錦亭是溫柔的人,他說話做事總是給人留下三分餘地,從不會讓人心裡覺出不舒服來。即便在梅園時他心裡氣她,卻仍是沒有惡言相向。可再溫柔的人,說著這般一針見血的話,仍是會讓人無所適從。
是啊,她選了李思淵,雲錦亭沒有記恨她,並表示出尊重她絕不強求的態度,可現在她在做什麼?他知道她會努力說服他接受滄眉,所以他便索性在開始就堵死她,讓她無話可說。
知微深吸一口氣,將茶杯放在桌上,望住他,「那天,滄眉使性子同我換了飲品,,那飲品裡被人動了手腳。滄眉她……她以為跟她在一起的人是你,她很開心。後來,我趁她睡著,將你送我的生辰禮插在她發上,她更是將那簪子當成寶貝。她每天都在府裡盼著,賜婚的旨意趕快下來。殿下,也許你該見見她,她以為那個人是你而有多麼快活。」
雲錦亭的笑容早已凝固,皺眉看著知微,「是誰?誰要害你?」
知微心裡酸澀的不行,深吸一口氣才憋住眼裡的淚意,搖頭道:「殿下,我沒事,害我的人我都已經打發了。只是滄眉,她卻代我受了那樣的罪,她那麼高興,我沒辦法告訴她實情,而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殿下,你與她一同長大,便是看在這樣的情分上,你,你就答應了吧。」
雲錦亭沉默,面色愈發凝重起來,半晌,他開口:「發生這種事,並非你所願,也不該由我來承擔,沈滄眉的遭遇,我很同情,可是」
他抬眼看著知微,目光沉重卻堅定:「我不能因為同情她就娶她,這對我和她而言,都不公平!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知道我娶她不過只是因為同情,我並不心儀她,我甚至不會同她生兒育女知微,這樣也無所謂嗎?」
知微咬牙看著他認真專注的眼眸,艱澀的開口道:「……我相信,只要你們在一起,你一定會喜歡上她的!」
雲錦亭笑起來,他垂了眼簾輕笑,一邊搖頭道:「我與沈滄眉認識快十年了吧,要能喜歡上,還用等到現在?知微,你太不瞭解我了。」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到最後,竟像是歎息一般的氣聲。
知微不敢說話,身體頹然的靠在椅背上,雲錦亭不止一次跟她說過,他對沈滄眉沒感覺,不會喜歡上她,她卻總認為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只要給沈滄眉機會,雲錦亭一定會喜歡她,卻忽略了雲錦亭與沈滄眉認識那麼多年,就如他所言,要喜歡早喜歡上了。他的喜歡,跟認識時間長短是沒有關係的!所以他在告訴她,就算他真的因為同情沈滄眉而娶她,也不會愛上她,更別提夫妻和美兒女成群!
雲錦亭也在警告她,沈滄眉若嫁給他,只會過著守活寡的日子!
雲錦亭笑了一聲,卻令人聽不到一分笑意,他歎息,慢慢地說:「你自覺心裡有愧於她,於是將我當成補償賠給她,這樣做,對我,你不覺得虧欠嗎?」
知微兩眼無神,她此時心亂如麻,不知是該堅持自己原本的想法,還是就這樣被雲錦亭說服。她知道雲錦亭說的沒錯,她就是自私的罔顧他人的意願,將雲錦亭當成補償沈滄眉的物事,她對他有愧,可在明知有愧的情況下,她仍是堅持這樣做。然而現在雲錦亭卻明明白白的告訴她,沈滄眉嫁給他是不會幸福的,那麼,她該怎麼辦呢?
知微眼睛越來越紅,心裡頭痛苦的掙扎令她臉都有些扭曲,她緊緊盯著雲錦亭,用力看著他,忽然起身,直直往他面前跪下去,她無計可施,她唯有最後一搏:「殿下,求你……喜歡滄眉吧!」
雲錦亭愣了一瞬,隨即英俊的面容佈滿了陰霾,他抬手正欲砸了茶杯,雅間的門卻忽然被人撞開,竟是沈滄眉風一般的衝了進來。
沈滄眉面色慘白,臉上有淚。她一進來,便將嚇傻了的知微用力拉起來,她的眼睛看著雲錦亭,忽然笑了笑,是知微極熟悉的落拓而明亮的笑容,雖然此時還和著淚光,她平靜而沉穩的開口,道:「多謝殿下的坦言。」
她從髮髻上取下時時不離身的合歡花頭簪子,再沒多看一眼,雙手遞到雲錦亭面前,「這些日子,給您帶來了不少困擾,我真的很抱歉。殿下盡可放心,以後……再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