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院裡,楊嬤嬤正服侍著幽幽醒轉的徐氏,一口參湯剛餵下去,就聽外頭一陣喧嘩,剛皺了眉想呵斥兩句,一群人呼啦啦的衝了進來,領頭的正是姜嬤嬤與畫薔。
楊嬤嬤從枯井裡頭爬出來便知大勢已去,未免事態發展到無法控制的地步,便搶先認了孔詩喬與小廝的私情,徐氏驚怒交加暈了過去。她又要指揮人送孔詩喬回瑞喜院,又要照顧徐氏,還要管住碧水院丫鬟婆子的嘴,不讓她們私下裡嚼舌根,忙到現在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換下。
瞧見姜嬤嬤與畫薔竟不經通報便強硬的闖了進來,竟連個稟告或阻攔的人都沒有,楊嬤嬤除了憤怒,心裡也漫上一陣蒼涼無力感。然她到底在內宅浸染了幾十年,又一直是主子跟前最得臉的,因而此時也沒像小丫鬟或那些牆頭草的婆子媳婦子們一樣失態。她挺直脊背,目光微沉的看著姜嬤嬤與畫薔:「姜嬤嬤,畫薔姑娘,夫人如今雖是病著,到底還是這個家的當家主母,你們這樣衝進來,可是不將夫人放在眼裡了?大姑娘是至孝至善之人,你們這番舉動,不知大姑娘知情不知情?」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姜嬤嬤笑道:「楊嬤嬤,大姑娘吩咐我們不得失了規矩,不過這碧水院裡的奴才卻趁著夫人生病之際躲懶,院門口更是連個通報的人都沒有。我們奉大姑娘的命過來瞧瞧夫人,夫人可是醒了?」
徐氏虛弱的躺在床上,額上青筋直跳,瞪視過來的目光猙獰如厲鬼,嗓音粗糲的冷笑:「她這就迫不及待的拿喬了,是來看我死了沒有是吧,回去告訴孔知微那賤人,我一日活著,就是她的母親,她敢對我不敬,就是不孝……」
「夫人言之有理,」畫薔笑瞇瞇的截斷她的話:「不過今日發生這樣的事兒,大姑娘都替夫人遮掩了下來,比起夫人的不慈,這無論叫誰來評理,也斷不會責我們姑娘不孝,您說是吧?」
「你,你這個賤婢,竟敢與我頂嘴,楊嬤嬤,拖下去掌嘴!」徐氏氣的直喘氣,想要撐起身子坐起來,卻半點力氣也沒有,徒勞無功的躺回床上,不停地咳喘著。
「夫人,如今你卻不好再掌我的嘴了,老太太遣了奴婢們來,道夫人平日管教無方,導致二姑娘在眾位貴客面前丟了孔府的大臉,老太太道,夫人既連二姑娘都管不好,又如何能管好咱們孔府?因而讓奴婢們來稟告夫人,從今起,夫人便住在碧水院裡,好好養著身子吧,二姑娘您既管不好,日後也用不著您管了。至於這一屋子的丫鬟婆子,既連主子都伺候不好,容著主子做出這等不要臉之事,這知情的,便是打死也不論,」畫薔冷眼瞥向楊嬤嬤,嘴角微勾起,「不知情的,也全都打發去莊子上。大姑娘仁慈,擔心夫人這兒沒人伺候,便特特兒給夫人安排了幾個手腳伶俐又聽話的供夫人使喚。」
畫薔跟在知微身邊久了,膽子也練了出來,嘴巴竟也厲害了起來。
徐氏氣的兩眼直翻,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不甘心的捶打床板。楊嬤嬤忙低聲安撫,又不住撫她胸口順氣,好不容易才讓徐氏緩過氣來沒被氣的再次厥過去。
楊嬤嬤陰測測的看著畫薔:「從前倒不知道,畫薔姑娘還有這樣厲害的口舌。只是這到底是老太太的意思,還是旁人假傳老太太的意思,老奴卻是要到老太太跟前問個分明的。」
姜嬤嬤好整以暇的道:「老太太今兒可也受了驚,剛喝了安神湯睡下了。不過楊嬤嬤也別懷疑,這確實是老太太的意思,楊嬤嬤服侍夫人多年,又是從徐府過來的,老太太念你勞苦功高,只打發你到徐州的莊子上,未免我們難做,還請嬤嬤即刻啟程吧!」
楊嬤嬤氣的一張老臉通紅:「只怕老太太也是沒資格發落老奴,老奴是從徐府來的,有資格發落老奴的,只有徐府的主子!」
「嬤嬤怕是忘了,你是夫人的陪嫁,你的賣身契可沒在徐府了,能做主的只能是咱們孔府的主子呢!」畫薔一揮手,就有兩個婆子上前,一左一右抓住楊嬤嬤,「嬤嬤還是別為難我們了,不然那枯井裡頭的東西大姑娘就算想幫夫人遮掩一二怕也遮掩不住了。」
楊嬤嬤氣急敗壞,卻也知道她們的把柄被拿捏著,眼下已是由不得她們了,只得忍氣道:「煩請兩位給老奴點時間,老奴伺候夫人這樣久,日後怕是再難在夫人身邊伺候,便容老奴最後再伺候夫人一回。」
姜嬤嬤與畫薔對視一眼,笑道:「嬤嬤忠心令人敬佩,嬤嬤請便。」
這廂說完,便吩咐畫薔帶人發落圈在前院的丫鬟婆子們。凡是參與過謀害知微此事的,全都施以杖刑。便是知微不願意打殺奴才,老太太也不會由著這些人活著的。其他的則打發去莊子做苦力,一時間只聽得碧水院裡哀聲四起。
徐氏在屋裡聽著動靜,五臟六腑都揪成了一團,心中又驚又懼,又氣又恨,心口一陣憋悶,大口喘息兩下竟生生噴出一口血來,接著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
畫薔圓滿的完成任務回到春熙院,眉飛色舞的將徐氏氣的吐血的過程與知微沈滄眉分享了,兩人瞧著畫薔揚眉吐氣的模樣,也都跟著笑了起來。
徐氏和孔詩喬變相的被軟禁了起來,兩院的丫鬟婆子全都換了新的,自是春熙院裡經過姜嬤嬤調教過後派過去的。
「徐氏那兒鬧的那樣厲害,孔詩喬那邊怎地沒什麼反應?」沈滄眉不由得好奇問道。
孔詩喬那邊是夏荷春蕾帶人去的,兩人聞言互視一眼,就見春蕾上前,含笑回道:「二姑娘從梅園回去便一直沒說過話,也無任何反應,彷彿是被驚嚇的狠了。奴婢請了大夫給二姑娘瞧病,大夫說是驚懼過度所致,甚是嚴重,需要好好調理著才成。」
知微笑道:「那就好好調理著吧,告訴瑞喜院裡伺候的,可別因為二姑娘未來夫婿是咱們府裡的奴才就因此怠慢二姑娘。」
春蕾應了聲,自是下去吩咐了。沈滄眉笑瞇瞇的捧著茶杯窩在知微的軟榻上,聽聞她的吩咐,不由白她一眼:「你倒是心慈仁善,不但給她留了命,還允她婚配,換了旁人可做不到,一條白綾一杯毒酒也是有的。」
知微裝模作樣的歎口氣:「到底姐妹一場,不好讓人道我心狠手辣嘛。」
兩人又說了一陣話,知微如今管著這一府之事,不時有管事嬤嬤或婆子前來稟告各項事宜,沈滄眉見她忙的連喝口茶的時間都沒,自己在旁也幫不上什麼忙,便回鎮國公府了。知微送她到二門,反覆囑咐一定要好好跟秦姨說,不要惹她動怒,她一定會去國公府請罪云云。
灩姨娘派了雲珠送了爽口的梅花酥餅來,詢問知微有什麼能幫得上的,知微想著她如今那身子,便婉拒了她的好意。北院的姨娘們也都聽到府裡出事的消息,俱都惶惶不安,派了人來打聽消息,知微將人全都打發回去,讓她們沒事便在院裡抄寫佛經保佑老太太身體康健。
孔紹卿直到掌燈時分才一臉疲憊的回府,一回來便去了福安院,知微聽到消息,便連忙跟著趕到福安院。李嬤嬤打了簾子迎她進去,便聽見孔紹卿道:「……皇上終於肯相信我們孔府是清白的,收了虎符,便叫兒子回來了。」
老太太招手讓知微坐在她身邊,想了想道:「皇上雖面上信了我們的清白,難保心裡不會有顧忌。唉,好在面上還是過得去,既沒治咱們的罪,也沒剝奪你官職降你等級,只叫你避嫌,已是格外開恩了。徐府那邊,又是怎麼個情況?」
知微聽著老太太的話,頗有些詫異的挑了下眉,皇上這樣處理,簡直是格外開了大恩了,她以為皇上無論如何也要顧忌孔紹卿與徐槐柏之間的翁婿關係,就算看在他大義滅親以及找回虎符的份上,也要小懲大誡一番,不想竟這樣輕易就放過了孔府。
知微瞧著孔紹卿疲累的模樣,想來進宮之後,他頗費了一番心力口舌才將孔府從虎符事件中摘出來,卓然說的倒沒錯,好歹他也在官場混了那麼多年。
「那邊,皇上當即下旨捉拿徐府一家子,凡有官職在身的男子全部下獄,交由大理寺審訊,成年女子全部充為官妓,十歲以下的賣去作坊充作官奴,徐府已被抄家,只等定罪了。」孔紹卿面上一片灰白,仿似悲憫,卻更難掩他的膽戰心驚。
「伴君如伴虎啊,這件事你要好好長點教訓。切記再不可與徐府那邊有任何牽扯,莫要頭腦一熱就要去求情,累了孔府一家老小。」老太太肅穆叮囑。
孔紹卿連聲應了,「莫說我,老岳父的那些門生,哪個不是爭先上折子撇清關係?更有那落井下石的,唉……那虎符怎會在他手裡?難不成他真想勾結北疆王造反不成?可他今時今日的地位,這樣做圖個什麼呢?」
「不過一個貪字,他雖位極人臣,可難保不會生了別的心思。這次的事情沒連累咱們家,多虧了祖宗保佑啊!」老太太雙手合十,念了幾句佛。
知微一直沉默聽著,孔紹卿卻抬眼朝她望去,知微心裡一驚,自忖卓然將此事做的天衣無縫,孔紹卿決計不會懷疑到她頭上才是,故而面上倒是坦蕩。
孔紹卿神色難辨,又開口道:「從宮裡出來時,皇上忽然下了口諭,讓知微明兒進宮面聖。」
老太太一驚,目光迅速落在知微臉上,知微張大眼,似乎也嚇了一跳。老太太忙拍拍她的手背,轉向孔紹卿:「皇上可說了為何要召見知微?」
孔紹卿搖頭,試探道:「不知會不會與今天的事有關?」
老太太蹙眉:「前院發生的事,與知微有何干係?定不會因為虎符這一樁……」
孔紹卿也深覺有理,與老太太一道陷入了沉思,知微心裡卻已經有了答案,只是沒想到竟然來的這樣快!皇上今天雖然沒有降罪,明天要她做選擇時,不合他心意的話,也不知道會不會連累孔府滿門!不過想一想,自己也沒這麼大臉面惹得皇上公私不分才是。
「應該沒什麼大事才是。」知微斟酌著開口:「祖母,父親,你們不必太擔心,宮裡有太后與皇后娘娘,皇上應該不會為難我才是。父親回來這樣晚,怕是還沒用膳吧,我讓人準備了些,父親先用膳吧。」
孔紹卿點點頭,知微便吩咐畫薔等人擺膳,老太太原也沒吃多少,現在陪著孔紹卿,好歹喝了大半碗湯。
「喬兒的事,你這做父親的打算如何處理?」老太太見孔紹卿放下碗,擦嘴淨手後才發問。
孔紹卿一愣,似這才想起內院還發生了這一樁事,立時便皺了眉,「喬兒怎會做出這等糊塗事來?」
老太太瞧了知微一眼,知微剛要張口承認是她做下的,老太太已先開了口,簡單明瞭將整件事說了,知微已離開椅子,直直跪在孔紹卿面前。
「你怎麼能這麼對待自己姐妹!」孔紹卿勃然大怒,揚手就要往知微臉上扇去,「那可是你嫡親的妹妹,咱們孔府統共就你們兩姐妹,你竟為了個外人對自己妹妹下這般毒手,你簡直……」
「住口!」老太太沉聲呵斥道:「知微若不這樣做,難不成咱們府裡還經得起鎮國公府來問罪嗎?」
「可,可這到底……母親,喬兒也是我女兒啊!」孔紹卿面上肌肉一抽,閃過一絲驚痛。
老太太沉聲道:「你的女兒是女兒,秦夫人的女兒就不是女兒了?如今咱們家情況尚且不分明,會不會被徐府連累且不說,秦夫人是誰,鎮國公府雖不如從前,可底子還在,太后還在,你是嫌喬兒害不死我們一家是不是?」
「兒子不敢!」孔紹卿見老太太發了火,連忙低頭道。
老太太氣憤不過,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這就是你娶回來的好女人,你生養的好女兒!如今全京城上下只怕都傳遍了,你讓知微日後如何見人?還有咱們卓然,以後哪家願意與我們做親?她不但丟盡了孔府的臉面,還連累了卓然的前程,未來十年只怕還有人拿這事津津樂道,我老太婆是無妨,還能活得了幾年,你們卻要如何做人?」
「母親息怒。」孔紹卿忙道:「兒子知錯了,都是兒子識人不清,險些給府裡帶來大禍。喬兒的事,但憑母親做主!」
老太太氣的直喘,知微已經從地上起來,拍撫著老太太的後背,又輕言細語安撫老太太不要生氣,好半天老太太的呼吸才算平緩了下來,盯著孔紹卿道:「我孔府的姑娘,沒得嫁給奴才自降身份惹人非議。要麼你將人遠遠送走,尋個窮鄉僻壤處安置,永遠不許回京來。要麼,絞了頭發送進庵裡做姑子!」
知微忍不住皺了下眉,老太太瞥她一眼,「知微,你不贊成?」
「沒有,只是妹妹從未吃過苦,送到窮鄉僻壤的地方,我擔心妹妹會受不了。」知微忙否認道。
其實依她的想法,自不是老太太安排的這樣,嫁給奴才才能更好的折辱於她,送進淨心庵裡才能更好的勞其筋骨,不管心理上還是身體上的折磨,都要比老太太這般安排痛快得多!可老太太也是孔詩喬的祖母,雖然此時態度嚴厲,到底還是手下留情了。
老太太哼道:「受不了也得給我受著,這事交給你去辦!」
知微想了想,道:「老太太,不若把妹妹送去我曾經住過的地方,那裡雖苦了些,不過可以托熟識的人照顧,好過妹妹一人無親無靠,祖母覺得如何?」
老太太一眼不錯的看著知微,知微平靜的任由她瞧,半晌,老太太移開視線,「就依你所言的,你安排吧,盡早安排她過去。知微,她到底……是你妹妹。
知微點頭,誠懇道:「祖母放心,其實那地方雖然窮了些,可是民風很好的,那兒的人也很善良。我跟我娘在那兒呆了十幾年呢,若不是心地善良的人們幫襯著,我與我娘只怕早就……」
她的語氣略微沉重,帶了點別樣的自嘲,眼角餘光卻瞟向孔紹卿,果見他臉上現出慚愧之色來,頹然一歎,坐在椅子裡,看過來的目光充滿了歉意。
知微心裡冷笑一聲,面上仍是誠摯謙順,道:「來到京城後,我還總想起那兒呢。祖母,父親,不若在那兒買些地,建個莊子,妹妹便住在莊子裡,也有了人照顧,祖母覺得這法子可行嗎?」
老太太讚賞的點頭:「就這樣辦吧,人手若不夠,便管李嬤嬤要,她那裡有信得過的。」
知微自是點頭應下,又陪著說了會話,瞧出老太太與孔紹卿有話要單獨說,便識趣的告辭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