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回到春熙院時,沈滄眉正難掩焦急的在院門口引頸張望,見到她的身影,才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你怎樣?沒有事吧?」沈滄眉幾步上來,拉著知微的手從頭到腳細細打量,見她除了面色不佳,倒是問題不大,便又心急的問道:「慧儀長公主和我娘呢?她們可是回去了?徐氏與孔詩喬如何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這春蕾也是雲裡霧裡說不清楚,可急死我了!」
「不著急。」知微勉強扯出笑來安撫她:「進去慢慢說話。」
沈滄眉也知沒有在院門口說話的道理,尤其知微兩隻手冰涼,想是外頭呆久了凍成了這模樣,便又風風火火的拉著人往屋裡走,忙不迭的吩咐道:「畫薔夏荷,趕緊多生炭盆去,你家姑娘都快凍成冰棍子了。還有你,趕緊去煮碗薑湯來,多放點姜,手爐呢?還不給你們姑娘找了來!」
知微心裡一暖,瞧著沈滄眉急巴巴的模樣,笑道:「你倒比我更像這院裡的主人了。」
「你還有那心思說笑!」沈滄眉惱火的橫她一眼,「我剛聽說前頭也出事了,還跟虎符有關,這可不是小事啊,一個弄不好,小命都要沒有了。我都要擔心死了,你還看我笑話!」
知微連忙告罪,忽然想起自個兒竟忘了問卓然那傢伙一聲,忙拉了春蕾,吩咐道:「你快去福安院瞧瞧,少爺可回去了?老太太怕也受了驚嚇,讓李嬤嬤好好照顧,叫她別太擔心了。夫人那裡也別擔心,我已經讓姜嬤嬤過去了,我一會兒便過去陪老太太說話!」
原本鄒氏要留下來的陪知微,知微好說歹說將她勸了回去,今兒外祖父自也來了,在前院目睹了虎符事件後,氣的不行,當即便與御史台的同僚們摔杯子離開了,少不了要狠狠參徐槐柏幾本的!外祖父年紀大了,知微擔憂他動氣傷了身子,便勸了鄒氏回去看顧。
進了屋,畫薔與夏荷在屋裡伺候著,知微與沈滄眉坐下來說話。然而在這之前,知微卻還有一件事要做,待畫薔與夏荷生了炭盆,奉了熱茶取了手爐來,兩人退出去後,知微才拉著沈滄眉的手,難過歉意的看著她:「滄眉,對不起,都是因為我才讓你……」
沈滄眉一擺手打斷知微的話,「誰要你說這個,你知道我想聽什麼,只管撿了我愛聽的來說!」
她雖這樣說,然而忽然躍上臉龐的紅暈以及閃爍著羞意的眼睛還是出賣了她的心情,知微見她害羞著,心知她確實將謝東離當成了十一皇子,心裡不由又是一歎,然自己也不知這一歎是高興還是別的什麼。瞧著她一臉期盼的模樣,知微忙收拾了情緒。
「我讓畫薔去蘭心院找灩姨娘,她身邊的雲珠丫頭對藥理十分清楚。畫薔取了藥來,又去找了孔詩喬院子裡一個叫金鈴的丫頭,這小丫鬟時常被孔詩喬毆打辱罵,我早前便讓人留意著了。酒席上,我一早便讓人找機會調走了孔詩喬近身伺候的丫鬟,待她吃醉了,便喊了金鈴扶她去醒酒。」
知微說的平淡,沈滄眉卻聽得緊張,「這樣順利?」
知微笑了笑:「有秦姨和慧儀長公主幫襯著,她們那邊拖著徐氏,我這邊自然便順利多了。」
沈滄眉忽然紅了臉,扭捏的看著知微,吶吶道:「那,那我娘可知道我……」
知微連忙搖頭,緊握著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道:「秦姨那裡我沒說,我對不起秦姨,本想告訴她,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等明天,我便上國公府負荊請罪去!」
這是一件很嚴重的事,瞞是無論如何也瞞不住的,何況秦姨是什麼人,她早看出自己沒對她說實話,卻仍肯幫她,只衝著這點,知微就沒辦法欺瞞她!
沈滄眉臉上紅的似要滴出血來,咬了咬唇,道:「這事我會跟娘說,也不是你的錯,都是那徐氏母女太過陰毒。只是這事……」
她抬起頭來,眼眸晶亮如星,期期艾艾的看著知微:「原本我已決定放下殿下,讓你殿前選他的,可現在……」
她又猛地一咬唇,索性將這半日自己冥思苦想的計策說了:「知微,不若我們一同服侍殿下吧!我們本就要好,這樣也很好的……」
知微一愣,哭笑不得的撲過去摀住她的唇,不讓她繼續說下去:「渾說什麼!當我先前同你說的話都是假的嗎?殿下把那簪子給了你,便是定了你這個人!你只管開開心心的等著,皇上旨意沒下來之前,不許去見殿下,也再不要說方纔那番話了!」
沈滄眉卻是不解,雖被捂了嘴,便不停的眨巴眼睛瞧著知微。
知微放開手,斟酌道:「殿前的事,我自會應對!殿下那裡,他自會去求了皇上做主,最多半月,一定會有賜婚的旨意下來。你只管等著便是,這件事,除了秦姨,你再不可與任何人提起!」
沈滄眉見知微一臉沉重,忙道:「我知道的,這事我再不說了!你接著方才說,那金鈴丫頭還有那小廝都是如何安排的?我聽說,還有那金鎖和書信,又是怎麼回事?」
知微喝一口熱茶,順了口氣繼續道:「金鎖和書信當然也是金鈴偷出來的,她雖然只是個二等丫頭,平時在孔詩喬屋裡伺候的不多,不過這丫頭倒是個機靈的,一有機會進屋裡伺候,便都留意了。今兒又忙,孔詩喬那些個近身伺候的也都跟在她身邊,金鈴便很輕易的從她屋裡偷出了金鎖和書信。」
「那些書信竟都是真的?不是你找人仿了她的字跡?」
知微笑了一聲,「字跡可以作假,但那墨跡的新舊卻做不得假,那些短簽書信,自都是出自孔詩喬之手。」
那些個「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輕聲與君語,相思情長綿」,「風笞相思樹,雨濺淚淒迷」……欲說還休的相思心情,大概都是寫給雲錦亭的吧!
「那藥……你是如何放在她酒裡的?」沈滄眉疑惑問道。
「誰說我在酒裡下藥了?這法子最不保險,還很容易出錯,且大庭廣眾之下,一個不當心被人察覺可就不妙了!」知微微笑道:「那金鈴扶了她出去醒酒,她醉的不輕,自是金鈴說什麼便是什麼。金鈴按我安排的將她送到梅園,再騙她喝下下了藥的醒酒湯,那梁方早便等在梅園,只等她發作……這好事自然也就成了。」
「那梁方……聽說是你府上的小廝?」
「事情太過倉促,我一時也找不到別人。」她一頓,眼裡冷芒飛快閃過:「早知道,我便不打殺了那個無賴,那無賴還是她外祖父挑的呢,若真如此,也算絕配了!」
沈滄眉尚不知無賴的事,忙追問了,知微便簡單說了,當然依舊隱下謝東離不提!
「可惡!」沈滄眉氣道:「想不到那徐槐柏竟是這麼個心狠手辣不知廉恥的老東西,太可恨了!」
知微拍拍她的手,笑道:「今日前院的事,也夠他喝一壺了!」
說著,又將虎符的來歷交代了,只不提初一拿走的是假的,而真的被卓然順手牽羊留下了,這才有了今日這一出!
沈滄眉仍是忿忿,復又擔心:「雖說今兒的事是狠狠治了他,可你在府裡頭下手,也會連累了孔府。你妹妹的事,對你便不利,不過好在大家都知道她們母女是什麼貨色,還有法子規避不好的流言。可這虎符,連累了你父親,這萬一皇上大怒,你父親丟了官職還是小事,萬一也跟劉府一樣……這這,這根本就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嘛!你說你怎麼就沉不住氣,慢慢想法子治他呢,怎麼著也不能在你自個兒府上動手啊!」
知微安慰她:「我倒也想沉住氣,可一想到他這般歹毒的謀害我,這口氣便無論如何也沉不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自損就自損,丟官就丟官,父親沒了官職,我可還有外祖父呢,有什麼可怕的?你也不要替我擔心,動手之前我便已經想過後果了,決計不會後悔的。」
沈滄眉歎口氣,瞧著她道:「因為我吧,我才是你沉不住氣的原因是不是?」
知微白她一眼:「你要往自個兒身上攬我也不攔著你,我要真成了平頭百姓,少不得要沈姑娘多多照顧!」
「你呀!」沈滄眉伸手戳她額頭,「你主意這樣大,便是我不照顧你,也餓不了你凍不著你!只是,他到底是老臣,又位居一品,皇上真的會發落他嗎?」
「虎符是什麼東西?調兵遣將的兵符,這麼重要的東西丟失了,卻在一品老臣身上找到,皇上豈能輕易放過?我想,他的下場,怎麼著也要糟過父親才是吧,更何況父親已經進宮面聖了,帶著虎符。一個是大義滅親的女婿,一個是心懷不軌的老岳父,如何處置,端看皇上的心情了。」知微抿嘴笑道。
「原來你父親是打定主意要與徐槐柏撇清關係了,這也是你的主意?」
「這是老太太的意思。」
「別人還道你們府裡老太太是個沒見識的老婦人,真該讓她們瞧瞧呢。」沈滄眉撫掌笑道,「只要徐槐柏一倒,徐氏母女失了依靠,那孔詩喬又發生了這種事,看她們日後還敢再欺負你!是了,你還沒同我說,孔詩喬的事到底是如何定論的?我聽說徐氏抵死不承認孔詩喬與那小廝早有私情的,為何後來她身邊的嬤嬤卻一口承認了?」
「孔詩喬被金鈴扶出去後,楊嬤嬤不放心,肯定要跟過去的,畫薔早安排了婆子,趁她不備將她打暈了丟到北院後頭廢棄的枯井裡。」知微瞇著眼睛笑:「那井裡頭有她們才弄死的如漁的屍體,楊嬤嬤醒來後,看見自己跟如漁呆在一處,還能不明白她們的所作所為已經被我知道了嗎?她自然知道,如果不認下來,由著徐氏往下鬧,那枯井裡頭的屍體就會被牽扯出來。雖說打殺個把奴才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可那奴才卻是我院裡的,賣身契也在我手裡捏著呢。我非要追究的話,買通無賴,謀害長女在前這事兒,她可包都包不住了。她父親那兒還懸著呢,她如何還敢吃上殺人滅口的官司?」
「怪不得那楊嬤嬤要這樣說。」沈滄眉豁然開朗,拍手笑的歡快,「這可真是惡有惡報了,哼,有這下場,也是她們活該!雖然孔詩喬與那小廝的事兒被那麼多人瞧見了,不過徐氏肯定不同意將她許給那小廝的,你打算怎麼做?」
「那可由不得她同意不同意。」知微笑瞇瞇的往軟榻上一躺,屋裡炭火燃得旺,暖和的她忍不住舒服的喟歎一聲,「她若不嫁,那就只好將人送往淨心庵了,那可是個好地方呢,正好可以跟凌姨娘作伴!」
「哈哈……」沈滄眉竟是高興的哈哈大笑起來,「不錯不錯,要麼嫁給那小廝,要麼就去淨心庵,看她以後還怎麼害人!」
知微有些無奈的瞧著又蹦又跳的沈滄眉,她似乎一點也沒意識到,她也是個受害者啊,哪有受害者這樣沒心沒肺的?
知微笑了兩聲,想到雲錦亭那兒還有一座大山等著她去攻克,不免有些頭疼。不過瞧著沈滄眉這般開心的模樣,她心裡暗下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攻下這座山給沈滄眉一個交代!
與沈滄眉說過話後,知微喝了碗薑湯,便有馬不停蹄的往福安院去。卓然被阿常帶回了東廂房,老太太坐在羅漢床上愁眉不展,似一下子老了十幾歲般,捻著串珠直念著佛號。李嬤嬤迎了知微進去,亦是眉頭深鎖:「唉,怎地就出了這樣的事?老太太方才聽說後,險些暈了過去,大姑娘你可得好好勸勸老太太,這事情已經發生了,總有解決的法子。」
知微應了,疾步走到老太太身邊:「祖母。」
老太太抬眼瞧著她,微瞇了眼彷彿審慎一般瞧著知微,眼神透著銳利的光芒,「知微,你過來坐。」
知微應了聲,坦蕩的坐在床邊,任由老太太打量。半晌,老太太使李嬤嬤撤退了屋裡的丫鬟婆子,才沉聲問道:「喬兒那事,是你做下的?」
知微似絲毫不驚訝老太太的直接,清幽幽的目光直視著老太太,直白回道:「是我做的。祖母,想來你已經知道了滄眉的事,這事兒即便我不做,鎮國公府也不會善罷甘休的。孔府的姑娘是嬌貴的,別人府裡的姑娘也不是賤養的,這事兒總要給人家一個交代!祖母您說是不是?」
「這也是沈姑娘的意思?你做了,她日後便再不追究今日之事?你能保證?」老太太鋒利如刀的眼眸緊逼著知微。
知微抿了抿唇,老太太最擔心的,還是鎮國公府會報復今日之事。對於孔詩喬,她有擔憂,然而孔詩喬的份量,是遠遠排在孔府之後的。知微心裡笑了一聲,道:「我保證這件事不會給孔府惹來任何災難,滄眉那裡我已安撫好了,祖母只當不知道這事便好。」
老太太目光終於軟和下來,歎了口氣,語氣裡儘是滄桑與疲憊:「能安撫下來是最好不過了。唉,都怪我這老太婆沒用,竟管不住發生在眼皮子底下的事情,知微啊,這回咱們孔府……怕是要出事了。」
「那虎符的事,我方才也聽底下的人說了,父親不是已經進宮面聖了嗎?只要父親對皇上稟明這虎符不關咱們的事,皇上應該不會怪責父親才是。何況朝堂上還有我外祖父幫忙斡旋,總不會出大事的,祖母且放寬心等消息便是。」知微好一番安撫,老太太卻仍是愁眉難展。
「為今之計,也只有一個等字!」老太太疲憊的閉上眼,靠在大引枕上,道:「你母親也受到了教訓,找個大夫給她瞧瞧,讓她在碧水院裡好好養著,沒事就別出來了。她身邊的丫鬟婆子,沒用的就都發賣了罷。一會子我叫李嬤嬤去她那兒取了田莊鋪子以及府裡丫鬟婆子的賣身契,你好好管著,府裡的事,莊子鋪子的事,你都要多操心些,府裡人手你儘管安排。你妹妹的事,等你父親回來,你們好好商量著辦。我乏了,你去吧!」
知微一一應了,又叮囑李嬤嬤好好照顧老太太,便退了出去。
待知微退出去後,老太太忽然睜開眼來,李嬤嬤忙上前,就聽老太太彷彿自言自語的說道:「這個丫頭,唉……也怪不得她啊。」
李嬤嬤哪裡不明白老太太矛盾的心理,她又在怪責自己當初不該接了大姑娘回京。李嬤嬤安慰道:「老太太說的不錯,大姑娘性子雖不是那軟和好拿捏的,可奴婢瞧著,大姑娘也不是那起子心術不正的。今兒這事,若不是夫人與二姑娘謀害她在前,結果卻陰差陽錯害了沈姑娘,大姑娘無論如何也忍不下這口氣的。老太太再想,大姑娘這番算計,當真僅靠她一人之力便能成嗎?奴婢聽說,可是秦夫人引著慧儀長公主往梅園去的呢!若秦夫人與慧儀長公主知道被害的是沈姑娘,只怕今兒咱們孔府便是沒有前院的事兒,也要保不住的!」
「你說的沒錯。」老太太臉色灰白,歎道:「以往她們一出一出的為難知微那孩子,我睜隻眼閉只眼也就算了,到底還是我太過縱容了……日後府裡的事,你多幫襯著知微,我老了,這一大家子,想管也管不了。」
李嬤嬤點頭應道:「老太太只管安心調理身體,您看咱們少爺多聰明呢,您的福氣還在後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