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卻不肯鬆手,側身避開知微的手,笑吟吟道:「小弟弟又不重,我暫且替你抱著吧!」
知微眉心一動,面無表情的看著她,用一種她自己都沒聽過的冰冷語調冷聲道:「我弟弟不慣被旁人抱,姑娘,御林軍已經走遠了,你是不是也該走了?」
少女毫不在乎的笑道:「孔姑娘不必管我,你想去哪兒照舊便是,權當我不存在便好。、.」
知微慢慢放下雙手,她盯著少女的眼睛,呼吸愈發平緩,眼底的光沉下去,那眼神裡沒有憤怒,再不見一點點激烈的因子。
不能去柳府,弄不好便要給外祖父家帶去禍事。不能回府,這禍事也不能帶回自己府裡。知微飛快的想了想,而後吩咐畫薔,「去跟車伕說一聲,叫他不要驚慌。」
畫薔應了一聲,鼓起勇氣恨恨的瞪了少女一眼,這才掀了車簾出去。
馬車重新駛起來,知微平靜的重又坐下來。
少女似欣賞的打量了知微兩眼,抱著卓然欣然落座:「孔家大姑娘,我聽說過你,都說你慧心巧思,機智過人,我原還以為是旁人誇張了,如今瞧你這般臨危不懼,才知外界果然沒有誇大其詞。」
知微冷冷一笑,諷刺道:「要說慧心巧思、臨危不懼,我又怎及得上姑娘你呢?」
少女卻似聽不出她的嘲諷,抿了嘴自顧自的笑著。知微臉色鐵青,袖裡雙手緊緊握成拳。
心裡有火在燒,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冷靜。她不知道自己此時的表情,用扭曲來形容都算太客氣了。
她輕輕垂下眼睛,伸手摸了摸卓然的腦袋,他今兒倒沒有因為這個動作跟她鬧脾氣,乖乖的任她摸了兩把。
外界是如何誇她的她當然知道,可外界的人卻不知道,這個被她們誇成了一朵花兒的孔知微,從來不是奉行寬宏大量慈悲為懷的人。
挾持卓然,威脅自己,就算你是身份高貴的菲燕郡主,該還的,都得還!
馬車伕還算鎮定,按知微的吩咐將車趕進一條人煙稀少的小巷子裡。待馬車停穩後,知微淡淡對猶自挑了眉的少女道:「姑娘,我只能送你到此處!」
少女懶洋洋的扯了個笑,沖知微笑的一臉燦爛,彷彿撒嬌一般:「孔姑娘,幫人幫到底嘛。」
知微也笑:「既如此,姑娘想去何處,我吩咐車伕送你便是。只是眼下我姐弟還有別的事,便就此別過了。卓然,跟這位姐姐說再見,我們要走了!」
她吩咐卓然一聲,卓然皺眉半天,頑固的抿著唇不說話。
少女瞇眼笑道:「孔姑娘,你這都特意把我送到北疆王府後巷來了。既然你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不若大大方方從正門進去,也讓我這做主人的有機會感激孔姑娘,你覺得呢?」
知微一想自詡臉皮夠厚,如今跟這毫不猶豫承認自己身份的菲燕郡主比起來,她深深地覺得,自己這臉皮還真比不上人家。
她都這樣給她留臉面了,不揭穿她的身份,還巴巴的將人送到將北疆王府後巷來,圖的是什麼?不過就是暫時別過挾持之仇改日再報。不想這人這樣不上道,她不揭穿她,她竟大方的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所謂我不趟渾水,渾水卻上趕著趟我!知微此時心情,絕對怒比驚多。
「舉手之勞,郡主不必放在心上!」知微深吸一口氣,才能勉強壓下心頭的狂怒,淡淡道:「方纔我予了郡主方便,還望郡主也予我姐弟一個方便!」
菲燕郡主眨著眼睛笑:「我到達京城這些日子,聽聞了孔姑娘許多有趣的事跡,早便想與你結交一番了,只可惜一直沒機會。俗話說,想請不如偶遇,眼下這般好的機會,孔姑娘該不會拒絕我才是吧。」
她忽的重重一跺腳,知微只覺得眼前一亮又一暗,窗簾像是被人撩起又忽然放下,挾裹著一片強勁的氣流朝自己面上衝擊而來。她下意識一凜,將眼睛睜大到極致,便見馬車裡多出個一身勁裝的黑衣人。
畫薔將才才從劫匪身份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下一瞬就見馬車裡突然多出一個男人來。她嚇得短促的叫了一聲,飛身就朝知微撲過去,張開雙臂瑟瑟發抖的擋在知微身前:「你……你是誰?你想做什麼?我我我……我們家老爺是兵部侍郎……你你你別想傷害我們姑娘和少爺……」
知微忍住扶額的衝動,拍了拍英勇護主的畫薔,示意她別緊張。
畫薔卻被知微的動作嚇得險些跳起來,結結巴巴安撫知微:「姑姑姑……姑娘你別怕,奴婢會保護你!」
然後便一梗脖子,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對著臉色冷然的黑衣人:「我我告訴你,有我在,你休想傷害我家姑娘。你若想欺負我家姑娘,就先殺了我吧!」
知微又是感動又是好笑,畫薔的雙腿抖得跟軟麵條似的,卻還要擋在她跟前保護她。她忍不住笑了笑,起身拍了拍畫薔的肩頭,道:「說什麼傻話呢,我們好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郡主這般妙人,自然也知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這位兄台欠下的還是救命的恩情。畫薔,郡主這般高潔出眾的人,怎會縱容底下奴才做出恩將仇報之事來,你這腦袋瓜也不好好想想。郡主,都是我平日管教不力,讓郡主見笑了。」
菲燕郡主絲毫不在意知微將她說成恩將仇報的小人,挑眉笑了半晌,「我倒也聽說過一句話,叫施恩不望報,還有大恩不言謝。」
見知微臉色微變,又是甜甜一笑,「不過孔姑娘教訓的是,是我管教不力,嚇到了知微姑娘。初一,孔姑娘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得記牢了,日後定要好好報答孔姑娘才是。」
那名叫初一的黑衣男子立即單膝著地,朝知微深深垂頭,口中道:「多謝姑娘鼎力相助!」
知微對於這忽然多出來的人,倒並沒有太驚訝。排出了菲燕郡主是御林軍搜捕的對象後,菲燕郡主卻仍是不肯離開,還繼續挾持卓然,知微便料想到了,這馬車裡,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若不是藏著什麼東西,便一定是藏著什麼人。
只是方才御林軍上來仔細搜查,知微注意到菲燕郡主表情輕鬆,絲毫不擔心,便知道人或物定然不是藏在馬車裡,那麼整輛馬車唯一還能藏人的地方,也就只有馬車底下了。只是知微心裡仍有些疑惑,馬車底下竟能藏得住這樣大一個人?
有淡淡的血腥味兒飄進知微鼻間,她不動聲色的垂眸打量了跪在自己面前的初一。御林軍頭領說奉命捉拿要犯,這要犯卻是菲燕郡主的人,這果然是北疆王跟朝廷槓上了嗎?
知微知道,她就算再好奇,就算被這個問題憋死,也絕對不能多問一句。她今天幫菲燕郡主救下了這個朝廷要捉拿的要犯,這要是被別人知道,將會掀起多大的風浪來她想都不敢想。她現在只想趕緊甩了這燙手山芋,離這是非之事遠一點,再遠一點,絕對不要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郡主扣著我的弟弟,這不像是要好好報答我們姐弟的樣子吧?」知微心念急轉,淡淡說道。
「孔姑娘這可冤枉我了,我是喜歡小卓然才捨不得放開他呢。我方才也說了,我有心想與你結交,心裡自然也當小卓然是我親弟一般了。」菲燕郡主毫不尷尬的笑著說,還順勢一口親在卓然的臉上,發出啾的一聲響。
知微索性撕破了臉,冷笑道:「我倒是不知道,郡主竟有拿刀向著自己弟弟的習慣呢。郡主這玩笑於舍弟而言,似乎太過了些,畢竟我弟弟不過還是個五歲稚兒,郡主習慣了與你的弟弟們這般玩笑,我們家卓然卻沒這習慣愛好。」
被佔了便宜的五歲稚兒卓然小朋友小臉鐵青,終於舉起小爪子痛下殺手,一爪子狠狠撓在菲燕郡主脖子上,趁她吃痛一鬆手從她身上跳下來,疾步跑回知微身邊。
那初一鏘的一聲拔出劍來,鋒利的劍鋒冷冷對著知微姐弟二人,彷彿只等菲燕郡主一聲令下就會立刻將這姐弟倆劈成九九八十一塊。
知微彎腰護著卓然,冷冷對上同樣冷著臉渾身殺氣的初一,「你就是這樣對待鼎力助你的救命恩人的?今兒我也算長見識了。」
初一神色分毫未變,仍是冷臉相對:「得罪了。」
知微冷笑,直起身瞧向痛的嘶嘶吸氣的菲燕郡主,「看來卓然並不喜歡郡主,要辜負郡主的一番厚愛了。同樣,郡主的厚愛,知微福薄實在擔不起。若沒有其他事,請允許我們姐弟告退。」
知微說完,一手拉著冷汗直流的畫薔,一手牽了卓然,昂然下了馬車。
初一持劍的手一緊,漆黑冰冷的眼眸裡殺意頓起。
菲燕郡主摸著被卓然撓出的傷痕,瞧著知微吩咐了馬車伕兩句,主僕三人便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後巷,苦笑一聲:「算了,她不肯幫忙,連馬車都棄了,你就算殺了他們也沒用。眼下也沒別的法子了,先回府吧。」
初一神色擔憂:「只怕很快就會搜府,屬下留在府裡太過危險。」
菲燕郡主含碧眼眸輕輕一閃,「你傷得重嗎?還能撐多久?」
初一沉聲道:「屬下撐得住。只是,東西若送不出去……」
「你先前藏哪兒待會兒依舊藏那兒,明白了?」
「屬下明白。」
菲燕郡主輕笑:「臨了還得要她幫忙,本郡主心裡真過不去啊!」
誰叫王府不安全,孔知微倒霉偏讓她撞上了,而她剛好也很欣賞她的從容冷靜。初一藏在她那裡,就算為了自保,她也一定會藏好初一的。「京城就算要戒嚴,太學院還是要開課的吧,到時你便抓緊時機出城去,一刻也不要耽誤,立刻回北疆,把東西送回父親手裡!」
初一卻遲疑了下,才道:「屬下遵命。只是屬下走了,娘娘與主子到時要如何脫身?」
「我自有安排!」菲燕郡主淡淡道,安頓好一切後,才道:「下去吧。」
「屬下領命!」初一說完,撥開窗簾露出一條細縫兒,看了眼躲在牆根處發抖的馬車伕,從另一邊窗口跳下馬車。
菲燕郡主估摸初一藏好了,這才撩開車簾,笑著招呼車伕:「麻煩小哥送我到王府正門口。」
車伕也是個乖覺的,明白有時候知道的太多並不是好事,也許一不小心就賠上了一條小命。因而,他將車趕到這後巷時,便自覺遠離馬車,自然也就不知道這馬車裡曾多出一個男人來。對於菲燕郡主設計自家主子的種種,自也是毫不知情。
因而,車伕將菲燕郡主送到王府門口,便忙不迭的掉頭卻尋自個兒的主子了,方才知微臨走時同他說了,會在離王府不遠處的首飾店門口等他。車伕謹記知微的話,趕了馬車前去接人。
要說姑娘的確厲害,告訴他不用害怕,只要不靠近馬車,便不會被為難,果然,那位莫名其妙的姑娘不但沒為難他,下車時還賞了他一錠雪花銀呢。
車伕瞇著眼睛直樂,遠遠便瞧見前方等著的主子們,忙揮鞭加快速度。
這廂知微牽著卓然正說著悄悄話:「你剛才下手也太狠了吧,人家不但身份金貴,好歹也是一女孩兒,你這樣一爪子下去,忒不憐香惜玉了。」
卓然面無表情:「我那一爪子原本打算撓她臉上的。」
若不是擔心那菲燕郡主毀了容會發作他們,他那一爪子根本連考慮都不會考慮就會直接朝她臉上招呼去。
知微嘴角抽了抽:「真撓她臉上了咱倆的小命估計當場就得交代在那裡。唉,不說了,今天真是倒霉死了。」
「姑娘,少爺,馬車來了,咱們快走吧。」畫薔瞧見馬車駛來,心有餘悸的招呼知微與卓然上車。她今天著實嚇得不輕,這會子人還跟打擺子似的,只盼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回了府裡躲著再也不要出門了。
上了馬車坐好,畫薔忙又問:「姑娘,咱們還去柳府嗎?」
「不去了,回吧。」今兒她受到的刺激可一點也不比畫薔少,瞇眼摸著卓然的小脖子瞧了又瞧,「幸好沒破皮,要被老太太知道我保護不力讓你陷入險境,還不知道要怎麼發落我呢!」
卓然不悅的拍開她的手,「你就這樣回去,怎麼跟老太太交代?」
知微歎口氣,撇嘴道:「還能怎麼說,就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大街小巷都是御林軍,街道上亂得很,為了安全便不去外祖父府上了。唉,這都是什麼破事兒啊?」
卓然也鬱悶得很,自進府後,這都幾個月了,終於能出府了,還遇到這種事兒,下一次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出來呢!
兩人因方纔的變故俱都無精打采,話也不想多說,一路沉默著回到孔府。
老太太問起半道返回的原因,知微便將早前想好的理由說了,老太太緊張不已,忙抱了卓然在懷裡一通心肝寶貝肉的揉搓,一疊聲問可嚇著了可驚著了,一邊催李嬤嬤準備安神湯藥來。
知微也被灌了一碗安神湯來壓驚,她今兒也確實被驚到了,喝完湯藥便回了春熙院,一頭栽倒在床上。
吩咐畫薔回房去休息,暫時不用她伺候,姜嬤嬤不放心,讓夏荷在屋裡好生伺候著。
知微睡的迷迷糊糊之際,呼吸間卻驟然聞到似有若無的血腥味兒。忽的一凜,知微猛地睜開眼,眼裡一片清明。緊緊咬牙揮退夏荷,知微胸膛起伏不定,一張臉難看至極,低喝一聲:「滾出來!」
下一秒,黑衣勁裝的初一便出現在她屋裡,目光冷凝又略有些複雜的看著她。
知微真的看到人出現在跟前,氣的笑了:「原來菲燕郡主還喜歡做這強買強賣的買賣,說罷,你跟著我回府,還想要我幫你們做什麼?」
初一看著少女一張臉氣的通紅,眼裡似有火在燒,怒極反笑而致面目扭曲,他垂下眼,用一貫冷冽的嗓音道:「在下多有得罪,還請姑娘行個方便。我會盡快離開,不會連累姑娘!」
「收起你那一套!」知微冷冷的說:「今日你們主僕二人給的教訓,本姑娘記下了!現在,立刻從我眼前消失!」
初一果真如出現時一般,神不知鬼不覺消失了,也不知躲哪兒去了!
知微恨恨的砸了下床鋪,欺人太甚!
因這個不速之客,知微氣的胃疼,氣的吃不下飯。將所有人趕出房間去,氣鼓鼓的將今兒在藥鋪抓的藥取了出來,專心致志磨藥粉。
也許真該準備些能要人命的東西,日後若再遇上今天這樣的事兒,管他什麼身份,先把人辦了再說!
關於不速之客的事,知微誰也沒告訴,連卓然都沒說,雖然那人不知道躲在哪兒的,但他倒也規矩,知微叫他消失他便再也沒出現在她面前,連血腥味兒也都處理了,至少她再也沒有聞到過。她有時也會抱著樂觀的想法,也許那人已經離開了。
讓畫薔出去打聽了一下消息,結果城裡到處都是御林軍與京畿衛,全城戒嚴,連學院都不用去了。知微的樂觀想法立刻被戳的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