灩姨娘懷孕這事兒在孔府算得上目前最為重要的頭等大事。聽說孔紹卿激動地當場流了兩滴老男人淚,當晚宿在蘭心院不說,對灩姨娘更是千依百順,好吃好喝陪著,噓寒問暖伺候著。蘭心院當著日頭曬,擔心對胎兒不利,立刻便要著人整理靠近水閣的院子,卻被灩姨娘攔了下來,溫順體貼道不必勞財傷民。老太太見她並不借身孕恃寵而驕,自然也滿意的很。
當然,也不可能闔府都滿意。
徐氏被氣的如何了,知微不知道,但她卻足足有兩日未曾踏出碧水院一步。倒是讓楊嬤嬤送了些東西來,叮囑灩姨娘好好養胎。
知微又去看了灩姨娘一次,自然是希望她各種小心,除了要防徐氏,北院姨娘們也要注意些,謹防徐氏攛掇指使她們做出什麼對她不利的事來。
趁著休沐,知微跟老太太求了半天,好說歹說嘴皮子都快磨爛了,老太太總算同意她帶著卓然一塊兒上外祖父家去。
一上馬車知微就毫無形象的癱在馬車裡喘氣:「臭小子,要帶你出來一趟可真不容易。」
嘿嘿一樂,流氓樣的挑了卓然的下巴,挑眉道:「小子誒,說罷,怎麼報答姐姐我?」
卓然拂開她的手,面無表情道:「我又沒求你帶我出來。」
知微氣的磨牙:「不識好歹的傢伙!要不是瞧著你跟金絲雀一樣可憐,我才不會跑去跟老太太要人!」
卓然閉緊嘴巴不理她,知微也沒有興趣再逗他,索性閉上眼睛假寐。
先前知微已經吩咐過畫薔,她需要買些東西,因而馬車半道停下來時,知微便睜開了眼睛,囑咐卓然在車裡呆著別亂跑,這才扶著畫薔的手下了馬車。
當街商舖林立,知微與畫薔走進其中一間藥鋪裡,掌櫃詢問知微有什麼需要,知微只笑道:「我找吳大夫。」
湊巧吳大夫今兒並未出診,很快便從內堂出來了,瞧見知微神色也未變,讓掌櫃去招呼其他人,引了知微上了二樓的小包廂裡,含笑道:「大姑娘找老朽可是有事?」
知微微笑道:「我外祖父有氣虛證,恰逢我今兒要去看望他老人家,路經此處,便想請吳大夫幫我開個藥方子。」
吳大夫忙細細詢問知微柳忠賢老大人都有何症狀後,才取了筆墨開出方子來。知微接過藥方瞧了瞧,喚了畫薔去下頭抓藥,畫薔取了藥方下去後,知微端了茶呷了一口,含笑瞧著吳大夫:「我還需要些藥,在別處抓始終不放心,所以還得麻煩吳大夫幫幫忙。」
吳大夫捋著鬍鬚道:「大姑娘請說。」
知微漫聲說了幾味藥,見吳大夫神色微變,似有躊躇之意,忙道:「吳大夫請放心,我並無害人之心,不過是防身之用罷了。」
吳大夫也知道知微要的那幾味藥不足以取人性命,沉吟了下,便點頭應了,「老朽這便為姑娘抓藥去。」
知微連忙道了謝,正欲請吳大夫代為保密,吳大夫卻先開了口:「大姑娘盡可放心,此事除了你我,不會有第三人知道。」
知微感激的再三道謝,從荷包裡摸出兩個金子來,吳大夫也未推辭便收下了。
從藥鋪出來,卻險些被街上紛亂衝撞的行人撞翻,畫薔及時扶著知微退開,一瞧眼前的情景,俱都嚇了一跳。
一隊御林軍正拿著畫像,凶神惡煞在大跟街上擾民呢,想是要捉拿什麼人,嚇得百姓大叫著四處逃竄。街頭猶如炸了鍋,混亂的不得了。
「姑娘,這是發生什麼事了啊?」畫薔嚇得臉都白了。
知微低聲斥道:「別問那麼多,趕緊回馬車去,少爺還在車上呢。」
兩人千辛萬苦終於回到馬車裡,知微還未來得及鬆口氣,倒先瞪圓了眼睛倒抽一口氣,而後動作迅捷的摀住了同樣受到驚嚇正欲尖叫出聲的畫薔的嘴巴。
「你最好不要叫出聲來,若不小心引來了什麼人,我這手一抖,這位小弟弟的血就要染紅這輛馬車了。」
卓然面無表情的抿著嘴,細脖子上架著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那只握著匕首的手指指骨纖長漂亮,握刀的手很穩,刀刃淺淺壓在細嫩的肌膚上,力道拿捏的剛剛好。
雖未破皮,這景象卻仍是令知微瞧的目眥欲裂。
「別緊張,只要你們別聲張,我保證小弟弟毫髮無損。」那嬌俏卻有些懶洋洋的腔調,三分玩笑,三分戲謔,不見一絲緊張。
知微原只顧著擔心卓然,這會兒才尋著不知是綁匪還是劫匪的聲音看去,不由得呆住了。
少女一張嬌媚如花的臉,高挺秀美的鼻,眼窩微陷,櫻桃小嘴微微勾起,如星眼眸帶了碧色的光芒含笑望著她,眉如青黛,眼睛孩子似的清淨澄明。這般貌美如花的無辜模樣,於眼下這情景卻無疑是天大的諷刺。
知微緊盯著這有著異族容貌的少女,深吸一口氣,蹙眉冷聲道:「你要我怎麼做?」
少女眼裡閃過一抹讚賞,似很滿意知微的冷靜與配合,「過來坐下,麻煩那位小姑娘倒杯茶來喝吧。」
知微鄭重的囑咐畫薔不許叫,畫薔面無人色,慌慌張張點頭應了,知微這才鬆開手,上前在卓然身旁坐下,低聲問道:「沒事吧?」
卓然不敢搖頭,只冷著臉道:「沒事。」頓了頓又道:「不疼。」
知微這才稍稍放下心來,隔著卓然望向那神色閒適的不像挾持倒像是在自家花園裡頭散步曬太陽的少女,沉著道:「姑娘,刀劍無眼,還請你小心些別傷了舍弟。」
少女抿嘴一樂:「小弟弟乖巧懂事,我自然捨不得傷了他。只不過眼下有些麻煩,要煩請兩位幫個小忙,送我出城一趟。」
「如今街道上都是御林軍,能出動御林軍搜捕的,定不是什麼小事,此刻城門只怕已經關閉了,姑娘要我如何送你出城?」知微輕輕握住卓然的小手,指尖冰涼,掌心卻是汗津津的。
那少女神色終變了變,似乎沒預料到這種情況,皺了眉心:「你說城門會關上?」
知微微訝,心裡疑團越滾越大,沉聲道:「姑娘如若不信,可到城門去瞧瞧,那裡定然已是守衛森嚴,怕連只蒼蠅也飛不出。」
此時外頭御林軍的聲音已越來越近,畫薔半跪在小几桌旁倒茶,緊張又惶恐的不停往外張望,雖然其實什麼也瞧不見。
少女親熱的摟了卓然在懷裡,撤了架在他脖子上的匕首,在畫薔明顯鬆口氣的神色下將刀子利落的抵在了卓然後腰,還特意摟著卓然半側過身,讓畫薔看的清楚明白自家少爺仍是受制於人,笑瞇瞇的道:「小姑娘可別打什麼壞主意,好好泡了茶來伺候你的主子們。」
知微忍不住道:「你不用躲起來嗎?」
若她真是御林軍搜捕的對象,那些人手裡還拿著畫像,她就這樣大搖大擺的坐在自己馬車裡,真的沒事嗎?
少女明媚一笑,她笑起來時,眼睛凹的愈發厲害,捲翹的眼睫毛彎成彎彎的月牙兒,顯得尤為天真無邪,「待會兒你們別說話就成。」
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頭御林軍呵斥車伕的聲音,知微忙提高音量道:「各位大人,這是兵部侍郎孔大人府上的家眷,請問有什麼事嗎?」
外頭一把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來:「朝廷正在捉拿要犯,還請各位配合我等緝拿要犯,得罪之處,還望見諒。」
話音落下,來人便唰的一把掀開了車簾,一張絡腮大胡臉探進了馬車裡。
知微身體僵硬,緊張的頭皮發麻,卻硬撐著迎上對方的視線,下一瞬便似受了驚嚇般,蒼白著臉,連忙別開頭不敢再看。
卓然垂了眼,輕輕反握了知微的手,彷彿安撫一般摳了下她的手心。
少女卻從容鎮定的揚了笑臉,親密的蔣卓然摟在懷裡,淡淡道:「這位大人,咱們馬車就這麼點兒大,怕是藏不下大人要找的要犯呢。」
大鬍子目光微閃,一揮手,便有御林軍呼啦圍了上來,再一揮手,便有兩人跳上了馬車,「得罪了,給我搜!」
畫薔驚呼一聲,跌坐在車廂裡瑟瑟發抖,彷彿是被那兩名瞧著凶神惡煞的御林軍給嚇著了。
少女手腕一翻,手中匕首悄無聲息的滑入袖裡,抱起卓然起身,知微緊挨著她站起身,以袖掩了半張驚惶無措的臉,任由那兩人提著刀柄在馬車裡敲敲碰碰仔細搜查。片刻,那兩人對大鬍子道:「大人,車裡並無暗格。」
那兩人跳下車去,大鬍子一抱拳,沒甚誠意的說:「抱歉,驚擾了各位。最近外頭不太安生,姑娘們沒事還是別出府的好。」
少女抱著卓然毫不費力的欠了欠身:「多謝大人提醒。」
眼瞧著大鬍子帶了御林軍呼啦一聲又散了,畫薔放下車簾,惶恐的瞧了眼少女,焦急道:「姑娘,還……還去柳府嗎?」
知微平靜的放下掩面的袖子,伸手要將卓然要回來,卓然神色已是非常不悅,嘴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小小的眉心皺的幾乎能夾死一隻蚊子,他艱難的扭轉身向著知微,朝她伸出手去如果非要被人抱著,很顯然,他寧願選擇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