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了眼太后微變的臉色,連澈繼續道:「連曦目前尚在逃脫中,須得盡快將其擒獲,否則將是後患無窮。」
太后輕擰了眉,沉聲反問,「那皇上如今有何打算?」
眸光緩緩掠過殿內眾人,連澈不緊不慢的應道:「如何將他擒獲,兒臣已有計較,母后不必操勞掛心。像連曦這等通敵叛國的逆賊,作為皇親卻捏造先皇遺詔,亦不過是欺瞞天下之舉。」
視線轉向身旁的婦人,他淡淡一笑,微揚的鳳眸沉靜如水,「當年連曦的母妃與母后情同姐妹,若是真有先皇遺詔,母后又怎會毫不知情。」
聽得他的言語,太后眸光輕斂。莫不是自己當年暗中毒殺連曦母妃一事已被他知曉?否則他又怎會在此刻舊事重提櫞。
嗓音微微沙啞了幾分,她繼續道:「像連曦這等逆賊須盡快捉拿歸案,並定罪嚴懲。」
「這是自然,因此兒臣打算親審此案,且與此案相關的人等,皆會逐一調查取證。」連澈緩緩開口,清清淡淡的嗓音卻蘊了一抹不容抗拒之氣。
太后微凜,迅速將眸中的異樣一抹而過。看了眼殿中的二人,她微咪的眸中那輕漾的淺光之動,竟是瞬間深暗了幾分掬。
良久,婦人歎了口氣,幽幽開口,「原來皇上早已有了打算,既然如此,那哀家也不便再插手。」
目光掠過立於自己身旁的秦暮雲,她深吸了口氣息,「看來哀家也是白操這份心了,哀家活到這個歲數,不過是在挨日子罷了。」
將手中的錦帕移至唇邊,她輕咳了兩聲,繼續道:「難保不會有一日,閉上眼便再也醒不過來。但若讓哀家現在就去地下見先皇祖宗,只怕也是無顏以對。」
見婦人一副哀歎失神的模樣,秦暮雲忙一步上前,扶上了她的手臂,並用小手輕撫她的背脊,以助她理順氣息。
太后卻是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並無大礙,「這後宮一日無主,哀家便一日無法寬心。」
「蘇清淺與夏竹煙二人之事,哀家尚可依了皇上。但立後之事,卻不能再拖。若後宮沒有一個主事之人,今後再遇到這類情況,教哀家如何放心的下。」
順勢將秦暮雲的小手納入掌中,她輕抬眼眸,目光轉向了連澈,「這伶妃,依哀家來看便極為端淑賢德。且聰穎孝順,知大義明事理。」
「你在外親征之時,她亦悉心侍奉照顧。且上回兩軍交戰之際,她更是挺身而出護你左右。這份膽識,不為一般女子所具有。也正因她是如此品行之人,才是可作為皇后,母儀天下的不二人選。」
連澈微側過臉,淡淡的瞥了眼太后身旁的女子,應道:「好。」
見男人答應的如此乾脆從容,秦暮雲不禁大驚,隨即怔怔的看著他。片刻後,待她反應過來之際,目光不自覺的投向了立於殿中的清淺。
這女子正死死的盯著連澈,清瘦微倦的小臉上,滿是蒼白駭人之色。
此時,坐於紅木椅上的男人薄唇輕動,嗓音更是冷涼寒漠了幾許,「即刻將殿中二人收監,押入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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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後,日子便悄無聲息的過了一個月。在這一個月中,宮中傳得最為熱鬧的流言當屬秦暮雲即將被冊封為皇帝的新後之事。
而當初那個教皇帝萬般寵愛的蘇清淺,連同早已被送出宮的夏竹煙,則是一道被打入了天牢。只怕這二人,進去便是凶多吉少。自古帝王皆薄倖,誰又能料到這兩個女人最終會落得如此下場。
只是誰也不曾想到,待國家安泰祥和,進入盛世之巔時,陪皇帝一路走到最後的人,竟是那個討得太后歡心賞識,且溫孝端淑的秦暮雲。
但這女子,究竟是真如傳聞中一樣賢德果敢,亦或是精於算計,卻是無從考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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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彤高聳的宮牆前,兩側依次排開的禁軍皆手持長劍與長矛,身著青銅柳葉甲,神色亦是端肅而威嚴。
站在宮門處遠遠望去,那隊列竟是綿延數里望不到頭。
隨著輕風吹拂而過的方向,地面微捲起絲絲迷濛的塵土,帶著乾燥森冷的氣息。初春淺薄的暖陽斜斜的照耀而下,將塵土飛舞的痕跡映射得分外清明。
眼梢輕揚,她瞥了眼隱於城樓上山海般拉滿弓弦蓄勢待發的弓箭手。如此陣勢,皆因正靠坐於宮門正中龍椅上的男人所下的聖旨。
目光緩緩掠過不遠處的瑞景帝,池宋,溫玉以及成泰等人則是恭敬的隨侍在他身後。
清幽微冷的春風盈盈撩過耳際的髮絲,她眸光微凝,看向了離自己幾步之遙的女子。
女子的身旁正守著兩名禁軍,那高高隆起的肚腹在湖綠色衣裙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刺眼。
輕咪了略略生澀的眼眸,她將視線拉回到男人身上,竟是剎那間失了神。相識許久,她卻從未見過這樣的連澈。
那男人正身著一襲明黃的金絲龍袍靠坐於龍椅上,微揚的下頜弧度將他與生俱來的冷漠清傲之氣,彰顯得淋漓盡致族之鬼最新章節。
而他週身傾散而出的凜冽氣息,則是透著狂戾嗜血的殺戮之勢。那狹長濯黑的鳳眸中,亦是蘊滿了殘忍的決絕之態。
只見男人鳳眸輕轉,看向前方時,唇角竟是凝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隨之,立於他身旁的豎排禁軍皆依次朝兩邊而去,將中間拉出了一條小道。
幾乎是同一時刻,她的目光也本能的朝著男人所觀的方向而去。視線穿過層層肅立的禁軍,她看見一名男子正遠遠的朝他們一步步而來。
男子一襲淡青色衣袍上,早已染滿了緋艷濃沉的幽糜血色,宛若地獄中猶自盛開的曼珠沙華。
隨著來人的寸寸而近,她的目光最終落定在他的玄色暗紋靴上。每行進一步,他靴子所過之處的塵土,便會捲滾著濃艷的緋色淺泥。一如他衣袍上那妖魅的灼眼之色。
他受了傷,幾乎是遍佈全身且極其嚴重,而衣袍上的濕濡則表明著傷口處的血,仍在不停的淌著。
心中一驚,她迅速將男子週身打量了一番,隨即看向了他慘淡的容顏與雙眸。
這樣的連曦,她亦從未見過。男子微蜷著身子,胸膛正隨著輕喘的氣息上下起伏著。
他高束的髮髻旁,已有幾縷髮絲垂墜而下,凌亂的貼於他臉頰旁。而微濕的髮梢上,亦凝著暗紅色的血跡。
儘管他此刻的模樣分外狼狽落魄,但那雙眼,卻是透著輕蔑鄙薄與度量之色。
一路緩步而行,就在他快要臨近連澈時,兩名禁軍的長矛交叉而下,攔住了他的去路。
伸出印滿血痕的大掌,他竟是徒手落在了長矛的利刃之上,用力的向前推著。那微微泛白的骨節下,已有鮮血順著長矛的刃面流淌而下。
目光死死的盯著同樣凝著自己的連澈,他最終還是被禁軍擋在了距那男人數米之外的地方。
「六哥好膽識,你若是想單憑一己之力獨闖救人,可怎麼手中竟是連武器都沒有?」
不遠處坐於龍椅上的男人終是開口打破了沉寂已久的氣氛,而他的話語中,亦是不帶任何情緒。
聽得此言,清淺猛地轉過頭,目光與竹煙相視而對。她不知該如何形容此時的情景。
自那日她與這女子一道被打入天牢起,二人便是分開關押的。而在那一個月中,她亦是沒有見過獄卒以外的人。
但就在不久前,她被溫玉押解到了這裡。剛一到來,她便見到了眼前的一切。甚至是那個被捆綁在高台木樁上的夏竹煙。這女子的身旁,正有兩名禁軍看守著。
忽的憶起那夜連澈對假扮太后的女子所說的話,她細想了一番原委。原來他是要利用夏竹煙將連曦引出來,再將其拿下。
只是這連曦素來精於算計,狡詐異常,冒險之事絕不會親身而上。而眼下的情形,他卻是只身前來,想來這男子目前已是身不由已,毫無轉圜的餘地了。
清淺將目光再次投向了連曦,他垂於身側的雙手正微微顫抖著,而教暗紅染滿的指尖上,仍有艷彤的鮮血滴答的淌著。
雖然方纔他徒手去推壓禁軍的矛刃,但那不足為懼的力道,已然能看出他的雙手皆被廢掉,而他亦如強弩之末。
但他望向夏竹煙以及她高隆肚腹的一瞬,那眸中蘊出的輕柔之情。除了這女子腹中的孩子是他的,她想不出更好的理由解釋這一切。
似乎方纔那一用力,牽動了他週身的傷口。那衣袍上的濕濡之感,已相較於之前更明顯了些許。
但此刻,他卻只是擰眉嗤笑道:「七弟果是厲害,不僅親率大軍滅了幽黎國,更是將蒼玄推向了另一個盛世。六哥自愧不如。」
言語中,他將目光緩緩轉向了綁於木樁上的竹煙,眸色暗沉了幾許,「一方面,你以趙芊的性命為要挾,迫使她死守著竹煙的消息。讓她拚死也要保住性命將消息轉告給我,並暗中派人跟蹤於她。」
稍稍頓了頓,他繼續道:「另一方面,你又在外放出消息,說趙晃父女已歸順於你,甚至還調動了帝都的禁軍防務。」
深吸了口氣,連曦一字一頓開口,「我之前在朝中處心積慮培養勢力多年,而你如今的這番舉動,難道便不擔心會適得其反,將朝中暗地存有異心的官員弄得人心惶惶,而為求自保,孤注一擲群起而攻之。」
聽得他的此番言語,靠坐於龍椅上的連澈挑眉輕笑,「若不是這番打草驚蛇的舉動,又怎能讓你潛藏在朝中的黨羽終究是按捺不住,而去私下串通欲除去趙芊,只為盡可能的斷絕與你的關聯。」
「而你生性多疑,但也虧得趙芊對你忠心耿耿。為得到關於竹煙的準確消息,你定會護她周全。如此一來,朕的暗衛既探得了你的藏身之所,亦利用你的黨羽不得不為之的向朕投誠之心將你反捕,且順勢將他們一網打盡。」
「這般坐享漁翁之利的舉動,朕何樂而不為。」他眸色淡淡的瞥了眼連曦,言語中滿是篤定沉然之氣。
看向靠坐於龍椅上的男人,連曦只覺胸口翻滾的氣血瞬間湧上喉間,強壓下突突而作的隱痛,他穩住顫抖的身子,略顯艱澀的開口,「七弟,你贏了。此刻我就在你的面前,用我的命去換她與腹中孩子的命,可好?」
眼下,他大勢已去。在帶至帝都的死士藏身之所被跟蹤趙芊的暗衛探知後,他所有的親衛死士皆被連澈在一月內派兵逐一圍剿,幾乎已全軍覆沒。
在到來宮門的沿途,連澈早已設下埋伏,亦斷定他會為了夏竹煙而親自前來。一切,皆因他已無計可施。
在方才與禁軍的打鬥中,顯然這男人已下了令。殺光所有的殘餘死士,只獨獨留下他的性命。
如此,在禁軍猛烈的強攻之下,他雖說渾身已無一處完好,但這條命卻還足以苟延殘喘,支撐著他來到連澈面前。
並未應他的話語,連澈只是忽的站起身來。目光緩緩掠過被捆綁在木樁之上的竹煙,他眼梢一挑,瞥向了正與自己對視的連曦。
輕揚下頜,他眸光微斂,嗓音亦是沉幽寒漠了幾分,「可惜,朕不認為六哥還有任何可以拿來交換,亦或是談判的籌碼。此時,就連你的命,朕都可以隨時收走。」
話音剛落,他手腕便猛地一揮。瞬間,竹煙連同木樁一道,被高高的懸掛了起來。
這般突如其來的景象,讓在場之人皆無法揣測出這年輕的帝王接下來會如何處置這二人。
而方才發生的一切,亦是讓大家都明瞭,夏竹煙腹中孩子的父親,便是連曦。
立於連澈身旁不遠處的清淺眉間輕凝,將目光落向了木樁之上的竹煙。
這女子正隱隱顫抖著肩頭,她緊闔著雙眸,那略顯蒼白的面容上,已被咬破且滲出妍艷之色的紅唇,看上去格外突兀打眼。
從方才被帶至此處起,清淺便發現她一直雙眼緊闔。哪怕此刻那層層瀰散的血腥之氣在沁著絲絲幽冷的初春,依舊這般濃烈刺鼻。哪怕那個願捨棄性命為她而來的男人,已被禁軍重重包圍。
她亦是不曾張開過眼眸。
眸光輕轉,清淺看向了數米之外的連曦。將他納入視線的一瞬,她腦海中竟是浮現出了那日在未崖縣意氣風發,欲奪皇權的六王爺。
而此刻,這男人赤色的眼瞳與脖頸上隱隱而突的青筋,皆彰顯著他已壓抑隱忍到極致。
但唇齒輕動間,他卻又字字清晰的吐著討好祈求般的言語,「七弟料事如神,心中必定已有計較。罪臣當日為謀皇位,不惜串謀幽黎國君宿冷離,向其借兵策動叛軍謀反。且偽造遺詔,以為得天下人之擁。罪臣自知其罪當誅…」
「依蒼玄律法,裕寧王爺認為逆賊連曦其罪當如何論處?」龍椅前負手而立的男人漠然的打斷了他的話語,眼梢緩緩挑向了正一步步朝自己而來的連彥。
清淺一頓,隨即順著男人眼梢輕揚的方向看去。不知何時,連彥已緩步朝此處踏來。
男人身著一襲墨綠錦袍,雖是許久未見,但那溫淡如玉的模樣,一如從前。只是他輕凝的眉間,竟是隱隱透著些許疲累之態。
看著他正給連澈行禮的背影,清淺憶起了這男人方才經過自己身旁時,那一記意味深長的眼神。
在與竹煙同行啟程前往未崖縣的那夜,她曾與趕來阻止自己的連彥避開眾人單獨談話。至今為止,他們當夜的談話內容,她都未向第三個人提起過。
那一夜,她將此行前往未崖縣的目的全數告知了他。並請求這個男人暗中幫助自己調查跟蹤竹煙。只因她並不完全信任這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