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晴空、眾目睽睽之下,涇陽縣六房書吏的選拔考試就在縣衙外的大街上開考了。每個參試者都要謄抄一本賬冊,誰抄得又快又好,誰便有機會成為新任聘用的第一位胥吏。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想作弊那是不可能了,只能來真格的,於是高下立判。原來縣衙裡有一百多名書吏,其中倒有一大半是濫竽充數的,更有甚者連字都不會寫,只是憑借關係安插進來,平常什麼活也不幹,到日子便白拿薪俸。
可一考試,這些人就原形畢露了。有些臉皮薄的,自知無望再混下去,乾脆腳底抹油;而更多的人則是趕鴨子上架,硬著頭皮謄抄賬冊。有些人連毛筆都拿不好,抄得更如同鬼畫符一般,讓人看了忍俊不禁。
但這麼多書吏之中,畢竟也有二三十名業務熟練的。他們自恃筆墨嫻熟,又對賬冊的內容並不陌生,皆是下筆如飛。眼看快謄抄完畢時,那個年輕的秀才王文彬突然率先喊道:「大人,學生抄完了!」
眾書吏沒想到竟被這個窮秀才給搶了先,均是又驚又怒地瞪著他。朱由檢卻笑吟吟地接過王文彬的抄本,大略一看,見滿篇的蠅頭小楷娟秀工整,沒有一處塗改的痕跡,心中也暗自讚歎。
但他卻還不動聲色地問道:「抄是抄得不慢。但這本賬冊裡的錯誤之處,你可發現了沒有?」
王文彬微微一笑道:「稟大人,這本賬冊是戶房的,內容是發放上個月胥吏衙役等人薪俸的記錄。裡面有多處塗黑,想是為了掩飾人為改動的痕跡。但改動者也實在馬虎,忘了改發放總金額,如此是必然對不上賬的。
「而且改動多集中在戶房的書吏,只要將改動過的數字累加,再與原來的總金額兩相對比,即可知戶房書吏的薪俸全都增加了,少則五兩,多則數十兩,卻是不知何故啊。」
「哦?」朱由檢興致勃勃地問道,「誰原來在戶房,能否站出來解釋一下,這是什麼個情況?」
那些戶房的書吏們登時臉色慘白,卻是誰也不敢吭聲。其實他們利用職務的便利,每逢發放薪俸之時便私自改動賬冊,給自己多發銀兩,這在縣衙裡早已是公開的秘密。
那總金額也不是忘了改,而是戶房原本還要準備一份假賬冊,應付上級的檢查。只是這次孫傳庭甫一上任,便立即封存了六房全部的賬冊卷宗,這本原始記錄還沒來得及銷毀。
這些戶房的書吏們還抱著僥倖心理,覺得六房的賬冊數以千計,孫傳庭才剛來幾天,根本就沒時間查看。他一個知縣也不可能所有的事都大包大攬,早晚還得使用書吏。等重返戶房以後,再尋機會偷偷銷毀賬冊,也就可以矇混過關了。
他們哪裡知道,孫傳庭這幾天夜裡均是不眠不休,先將所有的賬冊都粗審了一遍。這一本原始記錄由於問題太明顯,先被揪了出來,此時便被朱由檢派上了用場。
朱由檢得意地舉著賬冊,大聲喊道:「怎麼,戶房的書吏都沒來麼?我喊三聲,要是沒人站出來,那就說明他們都放棄選拔了。一,二,三!」
任憑朱由檢大喊大叫,那些書吏心中有鬼,誰敢搭腔?他們均知道私改賬冊那可是觸犯刑律的,搞不好還要掉腦袋,這可比丟飯碗嚴重多了。兩害相權擇其輕,也只好裝聾作啞了。
朱由檢見無人敢應答,便滿面春風地宣佈:「這一輪選拔,王文彬成績最好,聘為戶房首席書吏,月薪八兩!因為你找錯誤找得好,知縣老爺再賞你二十兩銀子!」
眾人又是一片嘩然,沒想到在縣衙裡權勢極重、號稱『六房大爺』的戶房首席書吏,竟真的給了這個窮秀才王文彬。
王文彬也是一陣狂喜。他寒窗苦讀十幾年,卻屢試不中,也不免有些灰心。今日做了書吏,別看薪俸只有每月八兩,這些銀子也足可讓全家人衣食無憂了。再加上二十兩銀子的額外賞賜,更是頂得上幾個月的花銷。
他忙給孫傳庭和朱由檢跪下,連連磕頭道:「謝知縣大人!謝師爺!小生一定竭盡全力,把這個書吏做好!」
朱由檢笑著將王文彬攙起來道:「這就對了,我還怕你瞧不起書吏的工作,只想著參加科考呢!有道是『世事洞明皆學問』,這書吏的工作可不簡單,不是只讀那些聖賢之書就能搞定的。以後你還要學中干,干中學喲!也不要嫌書吏不是正式官職,大丈夫處事不能只為功名。為百姓鞠躬盡瘁,才是真英雄所為!」
王文彬聽朱由檢說得慷慨激昂,也不禁感動地深深一躬道:「學生謹記先生教誨!」
朱由檢心中也長出了一口氣,暗想這套詞可是孫傳庭想出來,自己死記硬背了好幾遍才勉強記住的。如果拽不了兩句文,還真應付不了這些滿腹經綸的讀書人!
選出了戶房首席書吏,朱由檢以為接下來的選拔會很順利了。但那些胥吏和衙役們也不是省油的燈,見如此選拔對自己大為不利,互相遞個眼色,便一齊退出人群,不參加選拔了。
這下朱由檢也有點著急了。他知道這些基層的辦公人員雖然職位卑微,但卻不可或缺;離了他們,衙門就運轉不起來了。
衙役還好說,這胥吏卻是需要有一定的文化程度才能勝任。而在涇陽縣城,這樣的人實在太少了。這些人集體撂挑子,顯然也是深知這一點,因而頗有些要挾的意味。
但事已至此,退縮顯然是不可能的,否則就一敗塗地了。朱由檢馬上宣佈:「書吏的選拔暫停,下面進行三班衙役的選拔!招募站班皂隸三十名,負責護衛縣衙,協助堂審,月薪四兩;捕班捕快三十名,負責捕盜捉賊,維持秩序,月薪五兩;壯班民壯三十名,負責把守城門、大牢、倉庫,以及其他雜務,月薪三兩;班頭月薪加倍!只要是有力氣,覺得自己有兩下子的,皆可報名!」
話音剛落,圍觀的人群立即騷動起來,不少人都躍躍欲試。剛才選拔書吏,似乎和老百姓沒什麼關係,大夥兒還只是看個熱鬧;可現在招募衙役,卻是實實在在的誘惑了。
要知道過去衙門人手不足時,也會以徭役的名義臨時征派百姓做衙役,忙過一陣之後再打發回家,卻是一文錢也不給。現在徭役沒有了,幹的是和過去一樣的活,卻能拿到白花花的銀子,誰不動心?
終於,一個虎頭虎腦的小伙子忍不住跳出來道:「我趙二想報名當捕快!我學過武藝,身手可比原來那些衙役強多了!」
只要有一個帶頭的,那跟風的也就紛紛湧上。還有不少婦女奔走相告,把自己的男人或是兄弟也叫了過來。本來只招募九十名衙役,最後卻有四百多人報名,簡直是擠破了頭。
朱由檢大喜過望,立即將這些人每四五人分為一組,共分成九十組,當場舉行分組比試。誰能打贏其他人,誰就算是當選了。
這些小伙子全是奔著銀子來的,誰肯謙讓?當即各自使出渾身解數,縣衙外的大街上頓時打成一團。
俗話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手底下的功夫是來不得半點虛假的,不多時,包括趙二在內的九十名小伙子就脫穎而出。
朱由檢見趙二的功夫確實不錯,就任命他為捕班班頭。另外兩個精壯的小伙子馮武和龐建,則分別擔任站班和壯班的班頭。
在這之後,又招聘了伙夫、仵作等專業技術人員,孫傳庭的縣衙終於初具規模了。
此時不覺已是夕陽西垂,朱由檢腹中咕咕作響,才想起自己忙了一天,還沒顧得上吃飯。他忙吩咐伙夫立即開伙,讓縣衙的全體人員一起飽餐一頓。因為鬧春荒,很多人這些天都沒吃飽過,此時均是精神大振,摩拳擦掌,想要好好地大幹一番。
孫傳庭卻將朱由檢叫到一旁悄聲道:「殿下,咱們定的月薪是不是有些高了?傳庭之前也瞭解過,即使是大縣,普通衙役一年也只有六兩銀子,小縣窮縣就更少了。您定的月薪卻最少也有三兩,這對縣衙是個大負擔呀!」
「錢的問題你不用襙心,不夠了由我支付!」朱由檢笑道,「你也不想想,一年六兩銀子,每個月才半兩;現在的米價是一石四兩,一石是一百二十斤,一家子一個月差不多就得吃這些糧食。半兩銀子,連二十斤米都買不了,這不是迫著衙役去敲老百姓的竹槓麼?因此我寧願月薪給高一些,只要當上衙役,保他衣食無憂;但若再有壓搾百姓之事,也絕不姑息!」
孫傳庭恍然大悟,交口讚道:「殿下思慮深遠,臣萬不能及!」
朱由檢嘿嘿一笑,心想自己只不過是把現代的「高薪養廉」給搬了過來而已。其實他也不相信高薪就能養廉,但衙役們的薪水實在低得不可思議,他只是稍加糾正罷了。
晚飯過後,眾衙役剛要告辭,朱由檢卻大聲道:「各位,今晚誰要是留下來加班,一律給夜班費二百文!」
林佑坤詫異地道:「殿下,您也該休息啦!」
「顧不上啦!」朱由檢微笑道,「今夜要做的事還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