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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吃空餉 文 / 飽吹餓唱

    蒼茫的夜色中,孤城遵化面朝雄偉的燕山山脈,顯得無比渺小與無助。

    城頭之上,朱由檢正心驚膽戰地望向城外,總覺得那一片黑壓壓的蒙古人又迫近了一些。突然背後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末將登州百戶石彪,參見信王殿下!」

    朱由檢急回頭時,見這位驍勇的戚家軍軍官石彪,此刻卻渾身是血地單膝跪倒。

    他這才想起來,今日若不是石彪在緊急關頭打開城門,衝過護城河抵住追來的蒙古人,只怕自己與戚美鳳等人早已被射成馬蜂窩了。

    朱由檢忙將石彪扶起,關切地問道:「石百戶,眼下軍情緊急,不必施此大禮!你受傷了麼?今日你率幾十騎兵與蒙古人交鋒,戰況如何?」

    石彪神色一黯,苦澀地答道:「不勞殿下垂詢,末將只是受了些輕傷,作戰是不妨事的。但末將無能,黃昏那一陣,折了十幾名弟兄!…」

    朱由檢是親眼見識過戚家軍騎兵恐怖的戰鬥力的。就在前日,他們僅以三十騎,就敢猛衝數千土匪的陣營,並且斬殺了十倍於己的敵人,己方則未陣亡一人。

    哪料到對手換成了蒙古人,卻遭受到了如此大的傷亡,幾乎佔到戚家軍騎兵兵力的一半!

    細問之下,才知道石彪當時救人心切,親自率人衝上城頭,斬殺了不肯開城的城門官之後,立即率領三十名騎兵打開城門,衝了出去。

    當時蒙古人正隔著護城河,對著朱由檢等人放箭,情況可說是萬分危急。

    石彪這一隊騎兵突然衝出,將這些蒙古騎兵殺了個措手不及,隊形在瞬間被沖得七零八落,不得不停止放箭,四散逃開,這才救了朱由檢一命。

    但是蒙古騎兵生於大草原,自幼便與馬形影不離,可以說在馬背上的時間比下馬的時間還要長,甚至可以在行軍途中打瞌睡,那精湛的騎術已經滲透到了骨髓裡。

    此時雖然遭到明軍騎兵的衝擊,蒙古人卻是絲毫沒有慌張。除了兩三騎因為離護城河太近,連撥轉馬頭都沒來得及,便被斬落馬下之外,其餘數十騎皆靈巧地散開,看似雜亂無章,實則配合默契。

    戚家軍騎兵突然失去了攻擊目標,勢頭稍稍一滯。

    戰場上的形勢,往往在瞬間即可發生關鍵的變化。此時的蒙古騎兵見戚家軍的陣形大致呈「一字長蛇陣」的形狀,百戶石彪一馬當先,衝在最前,而後面的騎兵隊型拉得稍稍有些長,當即極其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戰機。

    他們根本不用長官呼喝,自發地三至五騎組成一個小隊,從前、左、右三個方向向戚家軍包抄過來。

    而戚家軍的騎兵從城門洞中依次衝出,剛剛來到城外開闊的戰場,還沒來得及整理隊形,即遭受到了蒙古人致命的衝擊。

    這種從前到後一字排開的陣型,其實是騎兵衝擊步兵陣時最常用的陣型,往往可在瞬間將步陣鑿開,從其中殺出一條血胡同,從而徹底將對方的陣型衝亂。

    但面對訓練有素的分散騎兵,這種陣型的最大劣勢也暴露得十分明顯,那就是側翼防禦能力不足,極易受到左右兩側的攻擊。

    蒙古騎兵一個衝鋒,即將戚家軍的隊伍截成數段。隨即仍是以小隊為單位,與戚家軍纏鬥起來。他們極少與對方的戰馬接近,而是極其靈活地盡量圍著對方兜圈子,瞅準機會,便在馬上開弓放箭。

    而戚家軍的騎兵本來就比對方數量少,此時陣型被衝亂,只能各自為戰,登時陷入短暫的混亂之中。

    他們平素的戰鬥方式,是與敵軍短兵相接,在馬上用大刀或長槍廝殺。可是狡猾的蒙古人根本不給他們近身的機會,只是用靈活的路線與神出鬼沒的弓箭,和戚家軍周旋。戰不多時,便有七八名騎兵顧此失彼,被從側面或背後射來的冷箭洞穿身體,慘叫著落馬。

    石彪見戰局不利,且大隊的蒙古騎兵也越來越近,再不撤退即有全軍覆沒的危險。而且他率軍衝出城外的目的,只是為了解救朱由檢。見朱由檢等人已安全入城,也沒有必要在此纏鬥,做無謂的犧牲。因此撥轉馬頭,率領殘餘的騎兵敗入城內。

    在敗退的過程中,又有數名戚家軍中箭落馬,石彪自己背上也挨了一箭。那箭頭銳利無比,射穿他的背甲,深深地嵌入肉中,通徹骨髓。

    蒙古騎兵見對方敗入城中,倒也不敢盲目追擊,只是遠遠地勒住戰馬,將落馬的戚家軍士卒全部斬首,高高地挑起首級,向城頭耀武揚威了一番,這才得意地退回本陣。

    聽完石彪痛苦的介紹,朱由檢倒吸一口涼氣,心想這戚家軍可算得上明軍中最為精銳的部隊了。若連他們都不是蒙古人的對手,那遵化城可就岌岌可危了。

    石彪卻道:「殿下勿憂,蒙古人雖長於野戰,但不擅攻城。且此次蒙古入寇的騎兵數量並不算太多,只有大約五千人。我軍憑借堅城,也足可自保。還請殿下與參將大人馬上佈置城防!」

    朱由檢聽說敵軍只有五千人,心中稍定。他瞥了一眼參將張銘,見他一言不發,只剩下渾身顫抖,心中又是一陣光火,只得強忍著怒氣問道:「我記得在薊州的薊遼總督府時,曾聽閻總督大人介紹,說遵化有守軍一萬。現在蒙古人大概只有五千人,我們兵力佔優,又是守城,可一定不要出什麼岔子!」

    張銘卻囁嚅著小聲道:「殿下,實不相瞞,遵化城中只有…只有不到兩千兵力…」

    「什麼!」朱由檢大吃一驚,急問道,「不是有一萬人麼?」

    「定員確實是一萬。」張銘急忙解釋道,「但是這一萬人中,還包括那些關隘的守卒,城中兵力只有六千…」

    「那也不對啊!你不是說連兩千人也不到麼?」朱由檢追問道。

    張銘見朱由檢尋根問底,也只好不好意思地道:「多年以來朝廷屢屢無故拖欠軍餉,士卒靠糧餉養活不了自己,逃跑者眾多,早就湊不夠六千人了。那些下屬的關隘也是一樣,定員應該至少在二百以上,實則有的隘口連二十人都不到!」

    「那你他媽為什麼隱瞞不報!」朱由檢勃然大怒,忍不住又罵起了髒話,「我說蒙古人怎麼過來得這麼容易,你那些關隘都沒幾個人了,還他娘的守個屁啊!」

    張銘被朱由檢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卻是委屈地道:「殿下,實不相瞞,這不就是為了吃點空餉嘛!末將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各地邊軍也皆是如此,就是閻總督大人,也是默許了的!」

    「停停停!什麼叫『吃空餉』?」朱由檢詫異地問道。

    張銘賠笑道:「打個比方,末將這裡本來有一萬守軍,每名士卒每日的糧餉是銀一分,糧一升。照此算來,這一萬人每日的糧餉就是銀百兩,糧一石,每年共需銀四萬兩,糧四萬石…」

    「慢點慢點,你這又是分又是升又是石的,本王都聽糊塗了!」朱由檢聽得一頭霧水。

    張銘心中暗笑,耐著性子解釋道:「殿下,兩和分是重量單位,十分為一錢,十錢為一兩,十六兩為一斤。而升和石是容量單位,十升為一鬥,十斗為一石。」

    連這種常識性的東西都不清楚,朱由檢頓覺臉上發燒,只得掩飾道:「你當本王是傻子,連這都不知道?快點接著說,怎麼叫『吃空餉』!」

    張銘趕緊接著道:「定餉是這麼多。糧餉本應一季一發,每季發銀一萬兩,糧一萬石。可朝廷不但在時間上拖長,變為半年一發,直接少發一半;而且發的一萬兩銀子只有五千兩是白銀,其餘都是寶鈔。殿下您也知道,那寶鈔根本無人肯收,等同於廢紙一張!」

    「那糧食呢?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這糧食總不能少發吧?」朱由檢聽得冷汗直冒,急切地問道。

    「殿下,糧食欠得更多!」張銘搖頭道,「每半年才送來三千石,若真有一萬人,相當於每人每天才分得不到二兩口糧,那不是全都要餓死了!末將也是沒有辦法,正好兵員不足,就仍按定員報上去。如此一來,雖然朝廷拖欠糧餉,但吃糧的兵也沒那麼多了,兩下一扯平,日子倒還對付著能過!」

    「過日子你能對付,現在敵人打過來了,我看你怎麼對付得了!」朱由檢被他這一套歪理邪說把鼻子都氣歪了,指著他跳腳大罵!

    張銘惶恐地道:「殿…殿下,末將這就讓所有士卒上城牆守城!」

    可他手下一共才有不到二千士卒,遵化城的四面城牆,每面都長約數里,相當於每個方向只能分到不足五百兵力,連個預備隊都剩不下。

    而蒙古人如若攻城,必然會選擇一個突破方向,數千人一齊進攻。眾寡懸殊之下,城破只是早晚的問題!

    張銘心中如明鏡一般,嘴上不說,心中卻在打著其他的盤算。

    朱由檢正在抓耳撓腮,忽聽城外的蒙古人陣營中一片人喊馬嘶!

    他抬頭一看,頓時心頭一沉,自言自語道:「攻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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