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陽高照,我從楊行密的書房出來,天色已是中午時分。
我皺了皺眉頭,才想起韓盡忠還正在客廳中等著我。急匆匆的小扒了幾口白飯,便尾隨著一個僕人來到客廳。
「大人——,」韓盡忠一見到我,便像似見到了親生爹娘一樣,一個撲稜的拜倒在我面前,早已餓得發青的臉皮緊貼著廳內大紅的絨布地毯,可見其誠心可嘉。
我扶起他,道:「等了很久了吧?」
「不——,沒有。」神色一僵,韓盡忠連忙搖頭否定。即便是真的等得沒有耐心了,可他敢說麼?
「那走吧——。」我點點頭。
「是。」
知府衙門離著吳王府也就隔著兩條街的距離。
帶上少許侍衛,換了一套官服,我坐在韓盡忠的官轎中,不由得想起今天上午在楊行密的書房中的密議。沒想到在短短半年多的時間內,江南水軍竟然發展成如此規模,這讓我實在不能不興奮的熱血沸騰。一想及現在我手中的所有力量,我就信心大好,這次的戰爭結束之後,我便真的可以還百姓一個百年的太平江山吧?
想想三四年前,從我莫名其妙的來到了這個一千年之前的亂世之後,我由默默無聞一個的商賈之女打拼到權傾天下的攝政權臣,這期間雖然經歷了頹廢、奮起、猶豫到堅定,可這豐收之後的果實卻著實甜美的讓我睡不著覺。
一切都是值得的。
「大人!到了。」韓盡忠的聲音在轎外響起。
話說,這江寧知府衙門我是早有耳聞,只是卻從來沒有來過。前兩次來江南的時候幾乎都是偷偷摸摸的跟做賊一樣,在碼頭或是哪裡的密室匆匆和楊行密或者其他人碰一下頭、接一下暗號就算完事,哪能和現在一樣大張旗鼓明目張膽?
「大人前面帶路。」我點點頭。
才踏進衙門府的大門,我就感覺到幾乎在每一個能夠藏人的角落中間都有人在偷看我。這種感覺讓我頭皮發麻,青黑著臉將官帽沿拉下一點,我加快了腳步。
江寧這地方果然是有錢,先別說著府衙之內裝修的跟個小園林一樣。就連通往牢獄的走道,都是用青磚鵝卵石鋪成。我的厚底官靴踩在上面,發出「嘟嘟——」的聲音。
「大人——,這老船夫爺孫兩人都在裡面。大人吩咐屬下要好好安置著,屬下便讓他們住進了這待客的廂房!至於那天衝撞大人的趙皮癩子和錢富等人,已被屬下打入大牢,屬下這就命人去將他們帶來。」
我點點頭。感情這不是大牢,怪不得這麼乾淨整潔!看來這韓盡忠其人雖然如楊行密介紹的喜歡貪小便宜之外,倒也是一個做事挺有條理的人。
果然,沒過多久,被打得皮開肉綻的趙皮癩子和昨天的那兩個士官就被衙役給帶了過來,而置換一新的老船家爺孫兩人,也瑟瑟索索的跟在衙役的身後,才一進廳門,看到了面無表情的我,就嚇的連忙匍匐在地上。
「起來吧!老人家,昨晚過的可好?」我問道。
「啊——是……是是。好……,」由於不明白我的意思,老船夫還沒有開口說話,額角上就滲出一層薄薄的細汗。
單手支起下巴,我有點無聊的挑起眉頭,若不是昨天的心血來潮,我實在不想在這種時間來審一樁盜竊案件。況且,若要調侃這種老實巴交的百姓也著實沒有什麼意思。斜眼看了看靜跪在老船夫身邊一聲不吭的少年,我抽了抽嘴角。
遙遙的對著少年伸出一指,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稟大人,他……他叫陳小三,大家都叫他三娃子。」老船家陳五連忙道。
「大膽——。」韓盡忠一聲厲喝,將老船夫嚇了一跳,也將一邊的我也嚇了一跳,猛的一抽涼氣,我狠狠地瞪了一眼韓盡忠。而後者顯然並沒有注意到他英明神武的頂頭上司此刻正在面色不善的瞪著他,手中的堂木一拍「啪——」的一聲,差點讓我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大人是在問他,你插什麼嘴?」韓盡忠微腫的凸魚眼一瞪,倒是擺出了幾分官威。
「呃……額……是是。」陳五低下頭去,發黑的臉皮驚得直抽抽。
我看著韓盡忠,額角滴下一滴冷汗。碰上這樣「盡職」的下屬,還真不知道是大幸還是不幸。
「陳小三,本官問你!昨天趙皮癩子說你偷了他二十兩銀子,可有此事?」
「……」少年跪在地上,低垂著腦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呔——!!你這小子!大人在問你話,你為什麼不回答?!」又是韓盡忠。
我面黑。
「韓大人——,這案子還是你來審好了。」
「呃……啊!大人贖罪!」終於明白過來,韓盡忠嚇的連忙躲在一邊不敢吱聲。
我看向少年,其實從武漢沿著長江一直到了南京,我幾乎很少聽到這少年講話。除了偶爾詢問一下時間和地點之外,我幾乎就會忘記這個少年他會說話。只是一路行來,和他的短短一個多月的相處,我還是不相信這個少年竟會是一個小偷。
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我實在是沒有什麼好的耐心來撬開少年的嘴,看了一下神色緊張又害怕的老船家,我轉頭看向趙皮癩子。
問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像癩皮狗一般的匍匐在地上,趙皮癩子再也沒有了昨天那般囂張的氣焰,因為身上早以被皮鞭抽得皮開肉綻,沾上鹽水之後嫩肉開始向內翻轉,引得趙皮癩子一陣陣抽痛。畏懼的雙拳握緊,趙皮癩子嘶啞道:「沒……沒有。」
「有也不敢,對嗎?」我冷笑。
斜睨了一眼韓盡忠,後者一愣,看著我直直的眼神,嘴巴咧的老大。我眼神順著門外一瞟,他才恍然大悟,帶著一班屬下退出門外,只留下我、趙皮癩子、陳五爺孫倆。
看著韓盡忠將門關上,我才淡道:「趙皮癩子,聽說你在這江淮一帶也算得上是個名人。」
「……」趴在地上,趙皮癩子不敢回話。
「那如果我問你,對於這江淮一帶的水路、山道、密道等等,你是否也能說個一清二楚?」我問。
「……」聽到我的問話居然與盜竊一事毫無關聯,趙皮癩子疑惑的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復又低下頭去,小聲道:「稟大人——,小……小的雖然不能說是全部知道,但要說個大概還是可以說的清楚的。只是大人若要在詳細一點的話,屬下可以找道上的朋友幫忙。」
慢慢地,我勾起嘴角,輕嘬了一口茶水,再次看向趙皮癩子的時候,竟不由得欣賞起他來。是個聰明人,說話拿捏的恰到好處,甚至乎還能順著機會像我獻慇勤。這樣的聰明人可還真是可遇不可求啊!
我瞇起眼,笑起來。
「很好。我想你不會讓我失望!另外,倘若你洩露了……&8226;」
「回大人……,小的只為大人您做事!就是天王老子來了,小的也是什麼都不知道。」聽到我稍微鬆了口吻,趙皮癩子終於輸出一口氣,打蛇隨棍上,臉上綻開了笑容。
「恩……,罷了!昨天是我自己沒有表明身份,不知者不罪。你也得到了你的教訓,現在還是回去吧!最近江寧不太平,有什麼事情你可以去吳王府找我。」我一揮手,打發了趙皮癩子出去。
有了我這麼一個大靠山,趙皮癩子也不會再執著於那早不見蹤影的二十兩銀子的事情了。畢竟像他那樣的破皮無賴能夠為一個一品大員辦事的機會還是不是很多的。
看著他激動的恨不得跳起來的背影,我才緩緩地將視線轉移到地下的爺孫倆身上。此時老船家看著我將趙皮癩子放走,一張臉上也開始陰晴不定起來,小心的抬頭看了我一眼,隨即又低下頭去。
「你先出去,將你孫子留下。」我淡淡道。
「啊?!!」陳五一愣。
「出去,」我重複。
「是……是。」猶疑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孫子,陳五才慢慢地退出門外。屋內,就剩下我和陳小三兩人,除了聽聞兩人之間微弱的呼吸聲,一切都安靜下來。
「為什麼要偷東西?」我道。
「……」
「不說話?……你應該知道我是誰了吧?」
「……,知道。」陳小三終於吐出兩個字。
「那就說吧。」
「為……為了救人。我沒有錢……,那位大叔快要死了。可又不敢出門……!」怯懦了半晌,陳小三終於服軟下來,低垂著頭,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
「大叔?叫什麼名字?現在在哪?」我皺起眉頭,即便是身受重傷,也不該讓一個少年為了救他而出去偷東西啊!突然間,我的心口「突突」的猛跳,總覺得像是要發生什麼事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