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戴乃遷搖搖頭:「沒什麼話,我就是來看看你而已。」
「謝謝。我過得還不錯。」戴待站起身,口吻淡漠:「如果沒有其他事,我要忙了。」
戴乃遷的唇瓣細微地動了兩下。最終嚥下話,只是告辭道:「好,那爸爸先走了。」
多久了……
上一次他自稱「爸爸」,就是在臨近大學畢業那個夜晚父女倆的閒聊之中吧。
戴待的手指悄然蜷縮:「不送你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開。
戴乃遷定定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員工休息室之後,輕歎一口氣,離開caprice。
到了精神病院時,林銀蘭正一個人失神地坐著,眼睛盯著虛空,淚水無聲地流淌。
自從戴莎出事,她便每天以淚洗面,無論安慰什麼都沒用,戴乃遷早已習慣:「莎莎呢?」
聽到戴乃遷的聲音,林銀蘭似突然又恢復了氣力。著急地抓住戴乃遷的手臂,卻不是回答他的問題:「怎樣?你和待待聊了嗎?她答應你了嗎?」
戴乃遷猶豫了一下,「我沒有和她提。」
「不是讓你去拜託她的嗎?!只有她能說動顧質來見莎莎!」林銀蘭很生氣:「如果不是因為她對我比對你更記恨,我就自己親自去求她了!」
戴乃遷勸道:「行了行了,顧質不來就是不來,你勉強也沒用。」
林銀蘭的情緒激動起來:「怎麼能這樣!你又不是沒見過莎莎的狀況!心心唸唸著『顧大哥』、『顧大哥』!顧質來了,莎莎一定會好轉的!」
「那你要我怎樣?我才提了兩句話,小待的表情就不對勁,根本就不賣我這張老臉。同樣是我的女兒,我本來就對她心懷愧疚。現在要我怎麼開口去拜託她?」戴乃遷被攪得頗為煩躁。往椅子上一坐,「要不是你,小待也犯不著把我這個父親一起記恨上。」
「你當年怎麼連自己女兒的狀況都搞不清楚?」戴乃遷皺眉,「早知道小待那時肚子裡的孩子是杜家的,如今情況不至於變成這樣。」
提及當年,林銀蘭的神經不由一緊,隨即語出哀戚:「都過了這麼多年。你現在倒是來責怪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待待什麼心事都不和我說,那幾天家裡還忙著操辦喜事,我哪裡顧得了她?」
「她突然懷孕,我也問過她,她死活不願意開口,我自然以為她是一時糊塗在外面做錯了事。你說交由我管教,我捨不得她年紀輕輕遭人白眼。又考慮到她因為莎莎和顧質的婚事心情不好,所以才暫且送她到鄉下的親戚那裡去。我心疼她,孩子要生就讓她生,大不了以後我們兩個老人幫她養著,她再找個好男人嫁了。哪裡料得到……那個孩子會要了她的命啊……」
她說到後面泣不成聲,「她就不是我的女兒嗎?我難道就不傷心嗎?」
戴乃遷也因她的話回憶起往事,戴待「死」的這四年,她的難過他自是看在眼裡,心中一軟,扶住了她:「行啦行啦,我不是責怪你的意思。你鄉下的那個親戚太不靠譜,非但沒幫我們把待待照顧好,連人究竟是死是活都能搞錯。」
林銀蘭落著淚繼續哽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那時身體出了狀況,你不會被我拖累得去不了鄉下,她的後事不會草草了結,或許就能知道,她其實還活著了……」
「一切都是命吧。」戴乃遷感歎:「我當時其實心裡想著,沒見到也好,怕見到她和那個孩子,白髮人送黑髮人,只會更傷心。小待她……也是太倔了……」
「乃遷……」林銀蘭抓住他的衣袖:「待待這輩子應該都不會原諒我這個媽了,莎莎……我不想再失去莎莎……」
「不會的。我們不會再失去莎莎。」戴乃遷被她的一番話和情緒感染得心生悲切,連忙安撫。
林銀蘭虛靠在戴乃遷的懷裡小聲啜泣,握緊的手掌緩緩鬆開,掌心裡溢滿汗水。
兩人就這樣彼此依靠著坐了一會兒,護士把做完檢查的戴莎送了回來,林銀蘭立馬站起迎上前。發現戴莎閉著眼睛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她緊張地問:「她怎麼了?我女兒她怎麼了?」
「別擔心,只是注射了一點鎮定劑。很快就會醒的。」護士解釋道:「完整的檢查報告明天會出來,到時醫生會和你們細談。有一點手續需要辦理清楚,你們來一個人。」
「好,我去。」戴乃遷點頭跟著護士出了病房。
林銀蘭坐在床邊,一手握著戴莎的手,另一隻手輕輕撫著戴莎的臉,再度默默流淚。
少頃,戴莎緩緩地睜開眼:「媽……」
「莎莎!」不知是不是鎮定劑的效果,自出事以來,這還是戴莎第一次情緒穩定、語氣正常地說話,林銀蘭又是激動又是高興:「怎樣?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戴莎搖了搖頭,從床上坐起來,眼神有點迷茫:「這裡是……」
想著她可能是忘記了自己情緒不穩時的事情,林銀蘭忍著眼淚正準備解釋,卻見戴莎環視了一圈病房,目光忽地幽幽:「這裡是精神病院……」
林銀蘭心頭一緊,連忙安撫:「不用怕莎莎,你只是生了點小病,爸爸媽媽帶你來看醫生。明天咱們就可以回家了。」
戴莎似並未聽見林銀蘭的話,兀自喃喃:「我是瘋子……我是瘋子……我是瘋子……」
「莎莎!」林銀蘭哭著抱住戴莎:「不是的!不是的
的!你別擔心!媽媽會帶你出去的!」
「對啊,我不是瘋子,嘻嘻。」戴莎反過來安慰:「媽,別擔心,我沒事。」
「莎莎,你——」
「媽,我原諒你了,我不怪你逼我和顧大哥離婚了。」戴莎睜圓著眼珠子,笑得燦爛:「沒關係的。你記得幫我安排好,我很快要動手術了。我要動手術,我可是要給顧大哥生孩子的。」
隨即,她猝然抓住林銀蘭的手,緊張地問:「是吧?媽,你都幫我安排好了吧?我不想再耽擱了,等我從這裡出去,就馬上動手術,我要做真正的女人。」
「莎莎……」林銀蘭只覺得她是病得益發厲害,禁不住再度落淚。
「媽,別哭,我真的沒事。」戴莎拉著林銀蘭的手輕輕地晃,眼睛盯著窗外,似陷入什麼美好的憧憬裡:「外面的陽光真好……我就要動手術了……」
她的狀態一會兒一個變,但此刻的目光確實清明一片,林銀蘭愣愣地看著她,忽然有點糊塗。
榮城自閉症兒童康復中心,正門外馬路對面。巨縱肝圾。
馬休坐在駕駛座裡,無聊得差點趴在方向盤上睡過去。
中午,顧質突然打電話,讓他到四季風接他來康復中心。
本以為是有事情要辦,然而抵達之後,顧質卻沒有下車,只是沉默地坐在後座裡,眼睛透過車窗失神地注視著康復中心,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整整一個下午了,眼瞅著時間差不多了,馬休終於忍不住,心下斟酌著措辭,正準備開口問時,康復中心門口出現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顧總,是戴小姐。」
用不著馬休提醒,顧質自然也發現了。
看著她興高采烈地走進康復中心,他的眸光微微閃動,頃刻之後,開門下車。
戴待是提前從caprice下班的,就是為了趕在回四季風之前,先來一趟康復中心。
教室裡,電視屏幕上正播放著海綿寶寶的動畫片,音量開得適當。
但動畫片播歸播,卻並非每個孩子都在看。
有一個10左右的孩子,戴待記得他是語言能力很差,說不了完整的句子,他的媽媽正拿著一張小男孩抱小狗的圖片,訓練著問他「這個男孩在幹什麼?」,那個孩子指著圖片上的小狗回答道「小狗」,緊接著便「小狗」、「小狗」地不停地重複。
因為之前見過所以多少混了眼熟,戴待經過他們母子身邊時,和善地對她點點頭,順道問候了那個孩子一句「你好」,那孩子竟是突然抬頭對戴待回了一句「拜拜」,那孩子的母親已然激動地不停誇獎他有進步。
每天都有類似這樣的喜悅上演,大多時候僅僅只是因為孩子的一丁點進步而已。來時綣綣,別後厭厭:.
一丁點,卻也是在堆積著希望和感動,掩蓋住大家隱在心底的哀愁。
戴待淡淡地笑了一下,一眼尋到小顧易,繼續邁步朝他走去,在他身邊坐下。
他規規矩矩地坐在分配給他的座位上,黑潤的眸子盯著屏幕,目光雖然茫然,但卻是一眼不眨。
戴待基本摸清他目前的愛好有兩個,一個是搭積木,一個是畫畫。此時見他貌似十分專注,她上了心,仔細地觀察他的表情,尤其是注意他的眼睛。
很快地,她便確認,有那麼幾個一兩秒的瞬間,他看似茫然的目光有焦距的,而且那幾個瞬間皆是出現章魚哥的時候。
不僅如此,有焦距的瞬間,甚至伴著他的眉頭極輕極輕地蹙起一下。
而他蹙眉那一刻的模樣,更是和顧質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