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郡守府
張晉根與葉家諸人分賓主而坐,府內氣氛極是尷尬。雖然事起突然,但在葉浩棟的提意議下,有幸列坐的葉家成員有些特別:不僅閥主葉鼎不在,就連平日激進派也一個沒有。相對而座的人,除了葉浩棟和葉池外,無不是老成持重之人。
當日南乘風丟下那句話後,便獨自離開了,留下張晉根在那裡哭笑不得。對於徐州之行,他有超過十種設想,並制定了相應的對策。可是無論如此,他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思慮再三,他還是決定親自帶著葉浩仁的屍體上門致歉,雖然殺死葉浩仁的人是南乘風,但到底與他脫不開關係。
雖然張晉根事前已經要求留下活口,但親衛營隨便找出一人也無不是萬里挑一的神箭手,若是連這些目標極為明顯騎兵也無法射中,便也枉在楊誠手下了。一個人至少中了七八支箭,可以想像,即使沒有射中要害,存活下來的機率也是極小的。一輪箭雨下來,葉浩仁所帶的騎兵無一倖免,雖然多數沒有當場斃命,但其後也陸續死去,僅有三人活了下來。這三人都處在隊伍最後,所「分配」到的羽箭只有兩三支,勉強保得了性命。再加上見識到對手恐怖的箭術後受到極大震憾,受傷之後又從馬上摔了個七葷八素,竟然沒有一人知道其後發生的事情。
有鑒於此。張晉根便臨時決定由自己扛了這樁事情。只說葉浩仁前來襲擊自己,被親衛士兵失手射殺,當場斃命,根本沒提南乘風地名字。他之所以包攬此事,倒也不是故意要包庇南乘風,而是不得以而為之。
這件事情,即使不是南乘風的預謀而是臨時起意,但其用意也是十分明顯的。葉浩仁的出現絕對肯定並不是葉家所指使,若葉家真要殺張晉根。大可在豫州時便暗中動手。親衛營雖然是荊州最精銳的戰士,但若葉家傾力而動,也絕對保不住張晉根,甚至連逃出報信也極為困難。就算葉家現在才決定殺他,荊州軍的實力葉家也不是不清楚,就算這五百人只是普通的荊州軍士兵,憑幾十騎和一個葉浩仁簡直就是螳臂擋車。葉家再笨。也不會犧牲一個直系子弟來讓他生出警覺。
葉浩仁的行動本來就令葉家和楊誠的關係蒙上了陰影,葉浩仁地死更讓事情到了無法回轉的地步。世家門閥一向自視高人一等,護短幾乎是其共性,葉家自然也不能倖免。最佳的情況當然是葉浩仁和那些騎兵一樣死在親衛營手中,可是在張晉根喊出「留活口」那句話後,南乘風卻不得不親自下手了。
雖然南乘風給張晉根帶來了無盡的麻煩,可是從內心裡。張晉根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果決。葉浩仁若是沒死,雖然同樣會影響到葉家與楊誠的關係,但處理起來就簡單多了。只要讓葉浩仁親自道歉,再派出葉浩天向楊誠說項,這件事完全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可是這對南乘風來說,就完全沒有意義了。相比之下,葉家和楊誠的關係顯然要比他親密得多。畢竟其子弟與楊誠有著極深地交情。若說楊誠要幫助他們其中一家,葉家所佔的可能性顯然要大一些。
有了徐州一戰,南乘風和葉家的矛盾已經無法調和了,是以他根本不懼葉家知道是他下的手。兩家本來就在激戰之中,葉家還能怎麼樣呢?可是若能把楊誠拖下水,而且還站在他那一邊,即使是冒險他也不會錯過。更何況葉浩仁當時已經受傷。殺他對南乘風來說根本簡單之極。可如此一來。葉家和楊誠的關係便有些尷尬了。就算楊誠不追究葉家派人襲擊張晉根的事情,可葉家畢竟死了個直系子弟。要想完全當沒事發生根本就不可能。就算他將怒火全部發洩到南乘風身上,可是人家畢竟是「出手相救」,楊誠自然不可能站在葉家這一邊了。
死了個葉浩仁,只不過令葉家更恨自己。可是卻完全影響了足以左右局面的楊誠,這對南乘風來說簡直百利而無一害,若是換作是張晉根自己,恐怕也會這樣做。正因考慮到這一點,張晉根才不得不冒著葉家翻臉地危險,也不能讓南乘風的陰謀得逞。他畢竟是朝廷任命的徐州刺史,葉浩仁公然襲擊朝廷大員,根本就是死罪一條。就算自己將其「誤殺」,那也是完全合乎法理的,葉家表面上也怪不到他頭上來,最多只是暗生恨意罷了。只是這個恨意能不能讓葉家賭上全族命運,可能性想來並不會太大,否則張晉根也不敢公然帶著葉浩仁的屍體上門了。
張晉根簡單地講述了事情的經過後,葉家眾人表情都有些複雜,誰也沒有先開口。葉浩仁那天憤而離開後,葉家上下也曾派人找過,不過卻沒能找到。當時只當其是賭氣離開,過兩天自然就好了,根本就沒想到他竟然是去找張晉根麻煩了。更沒想到的是,他這一去竟然成了這副結局。若是換作別人殺了葉浩仁,不論有無正當理由,葉家上下恐怕也絕不會罷休,否則在世族之中
將淪為別人的笑柄而顏面盡失。可是這人偏偏是現不能惹地,若想要找回面子,葉家勢必將面對難以承受的大禍。
楊誠是誰,欽命的忠勇侯,招討大將軍,有先斬後奏之權。荊襄之戰、關中之戰、洛陽之戰,再加上葉家現在並不知曉的并州之戰,此番平叛的幾場主要戰事,可以說都是由他主導的。雖然其出身令大多數世家看不起,但是論其現在的聲望與權勢,卻不是任何一個世家敢輕視地。不論哪個世家和他卯上了。都是自取其辱。對於這一點,葉家上下自然是心知肚明。葉家好不容易才能有今天,當然不願意為了這事而斷送了整個家族。
「浩棟代三弟向張大人致歉。」歎了一口氣,還是葉浩棟出來打破了僵局,向張晉根深深一鞠後沉重而又懇切地說道:「三弟向來衝動,致使做出此事,我這個做兄長沒有好好勸導。幸好張大人安然無恙,未鑄成大錯,否則葉家上下難辭其咎。」他們兄弟三人中。葉浩天天性不喜歡被束縛,多愛外出遊歷。他和葉浩仁志向相若,稟性雖然大不相同,但感情卻是最好。可是他卻是個明事理曉利害地人,當然知道現在最緊要地不是哀痛葉浩仁的死,而是盡力修補與楊誠之間出現地裂縫。
以葉浩棟之才,當然知道此番三家叛亂。並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背後的實質實際上是皇族與世家之間長期的不和與權力爭奪。三家之後,葉家也算是一個頗有實力的世家,雖然站對了位置,可是做為世家卻已經輸了這場爭鬥了。能否在這場爭鬥中保存多少實力,與楊誠有著息息相關的聯繫。至少在短時間內,楊誠必然是朝中舉足輕重的人物。不僅不能得罪他,還得依靠其庇護。
「事情都過去了,其實這也怪我治下不嚴。」張晉根臉上不露聲色,心裡卻鬆了一口氣。看來這一次他算是賭對了,葉家並不會因此而翻臉,否則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局面。
「荊州軍地兄弟們盡心盡責沒有任何錯誤,希望大人勿要責罰他們。」葉浩棟臉色漸漸恢復如常,極是懇切地說道:「在下極是贊同大人之言。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勿需放在心上。此番大人上任徐州刺史,我葉家本應該上門道賀,可惜竟鬧出這事,改天浩棟定會親自上門拜會!」再糾纏在這個問題上顯然已經沒有必要,葉浩棟是個務實之人,直接將話題轉到徐州刺史上面來了。
本來他們就打算在這幾天與張晉根會面。一來表達葉家對朝廷的支持。二來也是想摸摸底。看看楊誠派張晉根來此的真正意圖。眼前這個局面,不論是葉家還是南乘風。顯然都不可能獨吞下徐州這塊肥肉了。若說之前的勝負取決於誰占的地方多,那麼現在無疑變成了是誰能討好楊誠或者說朝廷,誰才可能是真正的勝利者。
張晉根也是聰明人,對方都能當什麼事也沒發生,他又豈會自討沒趣。「此次天降大旱,朝廷派來我也只是盡快組織抗旱,恢復民生。」張晉根坦言道:「大亂之後,各地的吏治民生必然是朝廷考慮地重要依據。可是此番我途經豫州,所見實在是……」抗旱之事已經迫在眉睫,張晉根也不再與之客套,直接曉以利害,示意其將精力轉移到吏治民生這一方面來。
說到這裡,一直沒有吱聲的豫州刺史葉池也不得不表態了。「張大人有所不知,下官何償不想治理好豫州,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啊。」雖然兩人是平級,不過葉池卻也不得不自降身份,以張晉根在楊誠那裡的份量,徐州刺史恐怕只是其仕途的一個跳板而已。以楊誠的威望和權勢,張晉根潛力不可限量,他自降身份也算什麼丟臉的事。
「在下知道葉大人的難處。」張晉根倒也沒有仗勢自傲,如老朋友般湊向葉池,略有些神秘地說道:「我也不怕明說,朝廷此次對旱情極是重視。各地地應對如何,將是其官員升免的首要條件。」
聽了張晉根的「小道消息」,葉池等人均是一愣。升免,張晉根特意說得很重的這兩個字,顯然有著特殊的意義。看來這次天下平定之後,朝廷恐怕會對各級官員進行大的調整了,非升即免,這實在是太明確不過了。
「報!」正在葉池準備進一步向張晉根討教時,一名傳信兵驚慌而來。「不好了!不好了!揚州軍三路水陸大軍突然進發,已有數城淪陷!」
「什麼!」在座眾人雖然都極為穩重,可是聽到這個消息卻再沒有一人坐得住了。「不要慌,細細說來!」葉浩棟倒還稍稍好點,不過臉色卻也有些難看。各地的軍事部署幾乎都出於他之手。他自然比旁人更加清楚。正因如此,他才對揚州軍地行動感到吃驚:沛城已經處於兩軍之間地核心了,以水軍見長的揚州軍根本不可能繞過這裡發起有效進攻。可是現在竟然被其一下攻陷數城,顯然已經繞開了沛城了。
「據探子回報
軍是昨夜開始行動的。一路大軍渡過安風津,詐開>郡;一路沿淮河而上,連襲數城,正在朝葛坡進軍;還有一路逆穎水而上,攻下汝陰後奔頂城去了。」
「啊!」饒是葉浩棟平日處驚不亂。聞言也不由如蒙雷噬,跌坐在座位上臉色霎然而白。不用多想,南乘風這三路大軍無疑只有一個目的:汝南!葉家的兵力幾乎都集中在了徐州,大本營豫州反而與不設防沒多大差別,就連豫州治所汝南,也不過只有兩千人駐守。南乘風這三路大軍直若進入無人之境,恐怕不到數日就可將其攻下。事起突然。他甚至來不及援救。葉家的根基和大多數族人盡在汝南,可以相見這個打擊對葉氏眾人是多麼巨大。
這倒不是葉浩棟大意。兩家爭奪徐州,本來就不是什麼正大光明之事,對外都極是低調。說起來兩家還都同屬朝廷官員,自然也知道鬧大了會有什麼結果,想的都是不聲不響地將佔據徐州造成既定地事實。正因如此,雙方地戰鬥也僅限於徐州。至今都沒有一次針對本州地行動。兩家雖然沒有明說,不過爭奪只限於徐州已經形成默契了。正因如此,就連豫州與揚州交界的地方,兩方幾乎一直都沒有佈置什麼兵力。現在南乘風突然將戰火燒到了豫州,完全出乎了葉家地意料。
「這消息是真的嗎?」葉池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揚州軍憑什麼進攻豫州?」兩家在徐州打得你死我活,對外卻都以平定叛亂之名,朝廷追究起來還有說辭。以兩邊的身份,南乘風斷沒有理由進攻豫州。除非他想造反!
「揚州軍到處宣揚,說我們派人行刺朝廷任命的徐州刺史,陰謀造反。」
「哪有……」葉池剛想否定,卻突然住了口,看了一眼張晉根,略有些吃驚。說起來他們倒還真地做出了這樣的事,而且出手的還是葉家直系子弟!雖然這只是其個人衝動所為。可是真要追究起來葉家恐怕百口莫辯。南乘風以這個為借口並沒有什麼。可是關鍵是。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呢?從葉浩仁襲擊張晉根到現在,也不過才兩天時間。看其出兵速度,差不多在當天下午就已經佈置出兵了。
張晉根搖頭歎氣,這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他好不容易將這事蓋下了,卻沒想到南乘風竟然搞了這麼一場。怪不得那天他離開得如此急,原來已經想好了後著了。不得不說,這一招實在毒辣,奪取汝南之後,葉家之前與南乘風的均衡勢必將完全打破。而且他還根本不怕葉家打他揚州的主意,有淮水與長江這兩道天險,他就算不派一兵一卒,幾乎完全沒有水師的葉家也難以打進揚州去。
更麻煩地是,葉家還不得不面對朝廷的詰難。刺殺朝廷大員,這罪名可是不小,即使並沒有成功,也足以讓葉家受到沉重打擊。幸好楊誠不是個睚眥必報之人,否則單是這樣葉家就必然走向沒落了。即使如此,葉家難以抉擇之下也極有可能被迫起兵,除非他們願意坐待朝廷的「公正」。
當然,這件事情要解決也簡單。只要他張晉根站出來,證明完全沒有這件事發生就可以了。可是這樣一來,又變成南乘風造謠滋事,縱兵攻擊朝廷郡縣,差不多也是謀反的大罪。弄得不好,南乘風恐怕也只好豎起反旗了。
這是一場豪賭,不是葉家被逼反叛,就是南乘風被逼反叛。這場賭局雖然是南乘風一手設立,但決定權卻在張晉根身上。可是他該如此抉擇呢?這兩家不論哪家反,都會波及到極度空虛的荊州,甚至可以左右整個大局。相比之下,南乘風反叛造成的影響更大,這恐怕也是他敢於設下這一賭局的原因之一吧。
「人其實是南乘風殺的。」事到如今,張晉根也不得不將事實道出。他一時實在難以想出兩全齊美地法子,只能讓葉家明白南乘風的陰謀,合眾人之力解決這次危機。
本來他是想來平息徐州這場紛爭的,可是卻沒想到反而將這趟渾水攪得更渾。
「來了。」左飛羽挺著已經極是明顯的大肚子,步履卻極是輕快。雖然還有一個月左右就要生產,她卻一點也閒不住。張識文堅決制止了她參與安頓百姓的事務後,家裡的家務活幾乎又被她包攬了。
「你歇著,你歇著,我來開門。」楊母丟下手中嬰兒衣服,快步追了上來。左飛羽現在可是家裡的重點「保護對像」,不過好像沒有一件事能搶得過她,楊母除了多嘮叨幾句,卻也無可奈何。
「娘,沒事。」左飛羽腳下沒有半點停歇地意思,快步拉開了兩人地距離。「咦?」離大門還有五步,左飛羽卻突然覺得自己周圍一變,一種熟悉地感覺湧上心頭。左走,右走,接連走出上百步,前面那道大門卻仍然遙不可及。神箭傳說第七卷第一百四十一章決戰洛陽·三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