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高照,路上幾乎不見行人。
一株百年古樹下,張晉根直接坐在一根冒出地面的粗大樹根上。在他旁邊坐著一個老農,正狼吞虎嚥地吃著一張大餅,整張臉已經被鼓脹得要裂開似地,卻仍沒有絲毫停頓的意思。
「喝口水,小心別噎著。」張晉根搖了搖頭,要來旁邊一位士兵的水囊遞了過去。他這一路為了考察民情,走得並不快,昨天才過了芒碭山,總算進入了徐州地界。這一路來,看得越多,他心情便越是沉重:楊誠的擔憂恐怕就要變成現實。距他離開洛陽已經有六七天了,不論是沿途所經各地還是其他地方的消息,除了極少數地方下了幾場零星小雨之外,其他地方滴雨未下。從關中最後那場雨算起來,已經有近二十日沒有下雨了。
無情地乾旱正在各地肆虐。僅從他親眼所見到的,便已經極是嚴重了。溪泉乾涸,溝渠斷流,平常百餘步寬的河流大多縮小了大半,有的甚至漸有斷流之勢。莫要說沿途無數田地乾裂出一條條駭人的大口子,不少地方連飲水也極是短缺。人都這樣了,稻田就更是不堪了,由於已經錯過了補種的時節,他沿途所經過的各縣至少有三成今年將顆粒無收。這還是在旱情不繼續的情況下,眼看著這酷熱沒有絲毫退去的意思,這一比例恐怕還會不斷擴大。
天災已經如此,可**卻更令人憤怒。相比於交州,豫州和徐州的水利設施簡直形同虛設。兩州的水利設施倒也不是沒有,只是能用的幾乎都是是屬於世家大族專用地。即使有水也不會放給百姓。而屬於百姓自己的,要麼完全沒有,要麼因年久失修根本失去了作用。更可憤的是,所有的河道竟然被那些大族據為私產,趁著這大旱他們竟公然賣起水來。百姓早就窮困不堪,哪裡有錢向這些富人買水,只得眼睜睜地看著田里的莊稼枯萎下去。
對於這些情況,地方官府不僅沒有加以制止,反而推波助瀾。百姓沒水他們根本不聞不問。但鎮壓起憤而搶水的百姓卻是毫不手軟。很多官員本就和當地大族關係密切,有的本身就在轄地擁有大片田產。趁著這一次大旱,不僅是百姓,就連一些擁有小片田產的庶族,也被逼得走投無路。官員和大族趁勢勾結起來,以極低的價格大肆兼併著土地,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官府和大族如此。連葉家也趁機摻和了進來。葉家入主豫州時日並不久,擁有地田地當然也極是有限,自然也把這次大旱當成了擴充自己財產的一次絕好機會。在這三方勢力的聯手壓搾下,不論是百姓和庶族,都沒有絲毫反抗的餘地。很多人無奈地將自己的土地賤賣後,便帶著全家逃難而去,而無力離開的。便只能在田邊轉悠等死了。
除了侵吞田地,獨佔水源外,葉家為了應付與南乘風在徐州的爭鬥,抽調了十餘萬地民夫替其運送物資、建造工事。這一舉動更讓當前的形勢火上澆油,一些勞力充裕可以勉強對抗旱災的村莊,因此而陷入困境。除了極少數在河道、湖泊旁有地的人外,其他人幾乎已經完全絕望了。豫州如此,揚州的形勢卻也好不了多少。大量役夫的徵用,極大地降低了各地的抗旱能力,雖然因河道縱橫而不至於大面積受災,不過要想獲得往年地收成卻也完全不可能了。至於兩家相爭中的徐州,情形就更為不堪了。
面對這一形勢,張晉根已是怒火中燒,原本對葉家和南乘風的一絲好感也化為烏有。他也知道兩家根基不深。很多時候必須得仰仗地方門閥的支持。大小事務的決策自然也得優先考慮世族的利益。趁著災年低價兼併土地。這本就是這些世家大族慣用的伎倆了,可這一次卻有著本質上的區別。天下已經因年年地征戰而疲憊不堪。再不能像以往平穩年頭那樣給予有效的賑濟,一旦失控,造成的傷害恐怕還要勝過幾場戰爭。
他不相信葉家和南乘風就一點也看不到這場旱災的嚴重,更不相信他們對於天下的形勢茫然不知。可是他們現在在做什麼呢?為了得到徐州這塊肥肉,不顧一切地爭鬥著。他能理解他們迫切的心情,不論豫州還是揚州,兩家想要擴充利益都已經極為有限了。可是就算有萬般理由,也不能將這天下大義全然不顧吧。以己度人,張晉根自然無法原諒兩家現在的作為了。
一路看得心煩,他更加迫切地想要盡快趕到彭城。豫州他現在管不了,但徐州卻絲毫也耽擱不得了,念及此處,他甚至打消了先行拜會兩家地計劃,連絲毫示好地舉動也不願再做。
「謝謝大老爺。」老農一氣灌下半囊水,舒服地吐了一口氣,這才向張晉根拜謝。看他那樣子,恐怕好久沒有吃過一餐飽飯了,雖然只是粗面大餅,不過對他來說也是難得地美味。
張晉根扶起老農,一臉和氣地與他拉起了家常。他過了芒碭山便一路急行,本來直入彭城的,卻在這裡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沿途的村莊幾乎見不到幾絲青綠,可唯獨這裡例外。雖然也明顯看得到旱災的肆虐,但卻仍有大片農田長勢喜人。此處遠離河道,地勢起伏,想來也不是哪個大族的產業,如此有別於其他地方,當然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
或許是感謝張晉根那一餅之恩,又或許是從沒見過如此和善的官員,老農倒也沒有多少拘束,一五一十地介紹起此地的情況。這裡名叫黃桑,屬於彭城下轄的蕭縣,離縣城五十多里,離彭城也就一百多里。黃桑處於群山之中,土地大多比較貧瘠,雖然地處豫州與彭城的要道,不過卻並沒有什麼大戶人家在此安家。這裡的土地大多是村裡人自己開荒得來。土地全部都由村裡人擁有。
本來這次旱災使得山上幾眼泉水都乾涸了,不過由於村長事前便組織村民在高處砌了幾個池子蓄水,使得大半田地都得到了灌溉。再加上村民們都比
,田里的稻子因光照充足反而長得比往年還要好。水,若不出意外地話村子今年倒還不會因乾旱而歉收。只不過官兵三番五次到村裡收糧,幾乎將百姓的存糧一掃而空。村民們早就揭不開鍋了,一個月前便只能以粗糠、野菜,甚至草根樹皮來充飢。說到這裡,老農的眼裡卻也沒有其他地方百姓那種絕望。看著眼前的稻田,一臉的憧憬。
張晉根一邊感慨,一邊也對這裡的村長生出好奇來。一個普通的百姓,竟然有這樣的意識,也算是難能可貴了。「老人家,你們村長呢?我想見見他。」
聽到張晉根提及村長,老農的眼神卻暗淡了下來。張晉根問了幾次。他才無奈地說道:「四天前來了幾位軍爺,硬要讓咱們村子出五十丁去沛城……」
張晉根微微皺眉,據老農所講,這村子總共也就不到兩百人,一下子抽掉五十勞力,這不是要人命嗎?也不知道有多少村莊因此而破敗,若不能盡快平息這場戰亂。不知道還有多少無辜百姓將要受難。問明了村長地姓名和特徵後,張晉根也不願再留,吩咐士兵們將多餘的乾糧送給村民後,便急欲離開。正在這時,山道上卻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數十騎全副武裝的騎兵隨即出現。
「前面可是新上任的徐州刺史張大人?」看到張晉根那一身官服,策馬在前的將領大聲問道。
張晉根原本還以為這些人是出來搜刮百姓的,聽聞對方竟然直接道出自己的身份。才知道是自己料錯了。自己路過豫州沒有一個葉家地人露面,這才一到徐州,卻立即找上門來了。看來他們也是沉不住氣了,所為的恐怕是想急著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吧。他這次來可以算得上是虎口奪食,不論是葉家還是南乘風,心裡恐怕都不樂意。不樂意歸不樂意,可是他背後有著楊誠這張王牌。卻讓他們不得不仔細掂量了。
「來者何人?」見那隊騎兵衝勢沒有絲毫停頓。負責警戒的親衛營戰士不由得警覺起來。
「到底是不是啊?」那名將領極為放肆地在離張晉根十步左右時才停下。臉上卻是極不耐煩。
張晉根微微皺眉,不由細細地打量起這人來。這名將領看來只有二十來歲。身形高大,臉上卻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戾氣。這就是葉家派來的人嗎?張晉根暗忖,看對方地態度,恐怕不是邀請這麼簡單,莫非自己千算萬算,還是算錯了葉家?他倒不是擔心自己的安危,只不過一旦葉家真的翻了臉,形勢將極是危險。「正是本官,你是何人?」雖不滿於對方的表現,張晉根臉上卻也沒有絲毫異樣,不露聲色地反問道。
那人冷冷一笑,嗆然拔出長刀:「一看見你我就煩!去死吧!」聲音發出之際,他已猛然催馬前行,長刀狠辣無比地砍向張晉根地腦袋,一出手便是毫不留情的殺招。而他後面的數十騎也紛紛取出兵器,大聲喊殺衝來。
張晉根呆了呆,顯然沒想到對方竟然是來殺自己的。雖然他心裡清楚爭奪徐州的兩方都對自己不滿,可是不論是朝廷還是楊誠,都足以讓任何一方投鼠忌器。即使是事前做過周密地考慮,但他也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以這種方式來「歡迎」自己。他來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地書生,又是大病初癒,就算是一個普通的士兵也不是他所能應付的。
驚訝之下,他甚至來不及進行閃避,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對方的長刀離自己越來越近。「葉家?還是南乘風?」心底裡問了自己幾遍,可都沒有令人信服的理由。「留活口。」大喝一聲後,張晉根並沒有絲毫緊張,反而更顯鎮定。若在平時,他自然只能等死,可是他的身邊,卻有著大陳最精銳的戰士組成地親衛營。
「咻……」兩支羽箭從左右直取對方雙臂,緊接著箭矢破空之聲大起,原來四散在旁休息地親衛士兵們轉眼間便進入了戰鬥狀態。「噗!」那人恐怕根本沒想到張晉根地隨從竟然會如此厲害,仗著自己的悍勇根本就沒有什麼防備。「噗!」親衛營地神射手們絕少有失手,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
兩支羽箭幾乎同時透過那人左右肩,離張識文不過一兩步的距離,卻讓他再難繼續。「匡當!」長刀墜地,兩名親衛士兵卻已搶到張晉根身前,右腳同時踢出,頓時將那個踢至丈外。其他騎兵受到的待遇就便不如了,五百個「欺負」數十騎,若是一般的弓箭手恐怕還真有些困難,可是在親衛營面前,這根本還不夠分配呢。幾乎每一個人都身中數箭,一個照面便失去了戰鬥力。
「大膽鼠輩,竟然行刺刺史大人!」張晉根正要讓人去將為首之人帶來,旁邊林中卻突然傳出一陣暴喝,一個矮胖的男子閃電般躍出,舉手一抬,三支弩箭便應聲而出,正中那領頭人的背心。
「你……」張晉根微微皺眉,那人出手太快,他根本來不及制止。從那些騎兵的裝備和這頭領的行頭看,恐怕不是一般人。本想活捉了好好審問,卻被那矮胖之人打斷了。「抓住那人!」自己明明控制了局面,那人卻一出現就射殺了其領頭,實在有殺人滅口的巨大嫌疑。
那人收起弩箭,絲毫沒有反抗的意思。「在下南乘風,在此候張大人多日了。」
「是你!」張晉根一驚,就是其他親衛營士兵也大多露出驚訝之色。他並沒有見過南乘風,只不過卻也從楊誠那裡聽說過一些。看看這人的身材與氣勢,不是他又還有誰呢?可是南乘風不正與葉家打得熱鬧嗎?他巴巴地潛入葉家控制的範圍,為的到底是什麼呢?
張晉根的疑惑還沒得到答案,南乘風指著那已被射殺的領頭之人,又說出了一句石破驚天的話:「此人葉浩仁,葉氏閥主葉鼎第三子。」神箭傳說第七卷第一百四十章決戰洛陽·三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