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為皇帝臨時行轅長沙郡守府,此時正舉行著陳博微第一次朝會。上百名朝中文武大臣擠在這並不算寬敞的郡府大堂,偏偏天公又不作美,太陽比前幾日還要毒辣,人人都熱得汗流夾背,卻又要顧及禮儀而不敢有絲毫異動。更有不少人臉色略有些蒼白,站在那裡姿勢怎麼都讓人覺得彆扭。看著堂下這眾生之相,讓高坐在上的陳博心裡不禁生出一絲報復的快意。
遠在船隊還在巴郡時,便已派出使者到了沿途各地通令準備了。不過現在連掌管著荊交兩州錢袋子的張識文都一副窮酸樣,不要說這些新提拔起來的地方官員皆是務實之輩,就算想要巴結,那也得拿得出東西才行。是以各地雖然有也所準備,不過與朝廷要求的便相差萬里了。因為這個原因,剛到長沙時,一眾大臣圍著長沙郡佐,上演了好一場興師問罪的大戲。
長沙郡的正主現在還是長沙將軍洪承業,此時正遠在千里之外的并州前線,他們就算想找也沒轍。拿了這個郡佐出氣後,還不解氣,昨天陳博剛到長沙,收到的禮物便是足足裝滿了三輛馬車的彈劾奏章。到入夜後,又有呈上了上百道,因不滿長沙郡府沒有妥善準備好迎接事宜的奏章。什麼在碼頭迎接的竟然只有一名郡佐和二十幾名衙役、安排的住房竟然普通客棧的上房也比小、沒有專門安排端茶遞水的丫鬟、郡佐竟然沒有全程陪同一有事還得專門去請……如此種種,甚至連房中的夜壺是舊的之類地事情也被翻了出來,被這些朝中大臣們無限的上綱上線,說得這長沙郡上下官員簡直比那造反的叛逆還要可惡。
陳博僅看了兩道奏章。便令人將其餘的全部燒掉。又派出禁軍以喧擾君上休息,居心叵測之名,將圍在行轅外想要討個說法的官員各打了二十大板。這一頓大板打下來,原本想一到長沙便要就皇帝微服出巡之事進行一番說教的大臣們也蔫了氣兒,灰溜溜地回了館舍。這才總算讓陳博安穩的渡過一晚,否則還真不知會鬧成什麼樣。
長沙官府迎接聖駕的準備確實有些寒磣,要真算起來倒還真不是一件小罪。天子出巡各地,接待的規格可是都清楚地寫入了大陳律令地,每一項都有著嚴格的要求。不論從哪一方面來看。長沙府此次的迎接可以說沒有一項是符合要求的。若是真的按律處置,足以讓長沙府上上下下的官員腦袋不保,甚至是仍然兼著荊州刺史的楊誠,也脫不開關係。
不過這只是對正常形勢下的要求,對於現在這種非常時期,連陳博自己都覺得那些規定太不合時宜了。他一路雖然走的匆忙,但對於荊交二州各地官府的情況卻也有著不少地瞭解。在荊交二州當官可不是一件輕鬆的差事,從農時到武備,從教化到賞罰,方方面面的事幾乎都得一手操辦。就拿這段時間來說。連續十幾日幾乎沒下過一滴雨,至少他沿途所經過的各郡縣,官員們幾乎都是親自到田間地頭坐鎮,不敢有絲毫怠慢地組織著輸水抗旱的大事。
偏偏這個時候,皇帝帶著朝中文武趕來了。瞭解到真實的情況後,陳博自己都覺得有些慚愧,對於官員們沒有妥善準備迎駕事宜,當然也能夠理解。在朝中大臣眼裡,這些人簡直是目無君上;不過在陳博眼裡,卻著實欣賞這些真抓實幹。以百姓為重的官吏。作為一個心懷大志的少年皇帝,他深知要想讓天下在自己手中實現大治盛世,需要的正是大批這樣的官員。雖然他也隱隱為自己沒有得到足夠地尊重而有些不快。不過這樣的心態卻並沒有出現多久,轉眼而散了。
陳博能體諒荊交二州的官員,那是因為了親眼見到了這些官員們平日地作風,不過其他人卻未必能這麼想了。陳博留下一道聖旨便微服私訪去了,他們這些日子可以說是度日如年,既要擔心皇帝的安危。又沒有了可供展示的舞台。除了將剩餘的精力放到這巡幸大事上來。還能讓他們幹什麼。在一眾官投入高度熱情之下,若說之前從關中進入巴蜀因逃難而顯得倉促。那麼這一次的荊州之行無疑便是真正意義上的巡幸了。經過無數人引經據典、出謀劃策,幾乎每一個細節都嚴格要求合乎禮節和帝王地身份。甚至在大批新晉官員有心之下,很多地方都有了一定地超出。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一次已經不再是單純地帝王巡幸了,更是庶族官員們提高自己聲望和資本的一個絕好地機會。親自組織並參與了一場浩大而得體的帝國巡幸,這無疑是一種值得自傲的資本,讓這些官員們能底氣十足地回到長安並與世族展開爭權鬥爭的資本。可是從南津關開始,沿途的所遇簡直是對他們一種巨大的打擊與諷刺,特別是到了真正意義上的第一站長沙時,這種屈辱和憤怒更是到了一個瀕臨爆發的程度。荊州官員竟然敢如此對待他們精心準備的一場
便理所當然的成為其宣洩的對象。
果然,三叩九拜之後,第一個站出來的便是負責執掌天下禮儀、祭享、貢舉的禮部尚書段齊錦。此時的段齊錦一改平時的溫和,一臉激奮的奏道:「啟稟皇上,微臣要彈劾荊州刺史楊誠,以及江陵、江夏、長沙三郡大小官員,目無君上,不守法度之罪。」
陳博對此顯然早有預料,當下也只是表情淡然的讓其詳細道來。他這一次巡視荊州的目的,本來是想讓朝中眾臣從荊交大治中吸取經驗,然後再制定出針對於整個天下的具體措施來,以便在叛亂平息後推而廣之,繼而實現自己再造盛世的壯舉。之關中到巴蜀這一路中,陳博感觸頗多。若非親眼所見,他根本想像不到百姓竟然會如此之苦。而一眾官員的表現,也讓他意識到他一手提拔起來的這些人所存在地不足。
為了平衡甚至逐漸取代世族在朝中的權勢,他短短幾個月中便提拔了數百名出身庶族的官員。這些人都是經過他秘密考查,在地方和朝中頗有名氣的才子。不過這些人雖然有才,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點:絕大多數人讀的書不少,平時抨擊時政也算是頭頭是道,不過卻並不真正瞭解民間疾苦。凡事總愛引經據典,真正處理起實際的事情來卻總有這樣那樣的不足。把天下大事交給這些人去辦。連陳博自己也不相信能獲得什麼好的效果。
雖然如此,不過除了這些人,陳博又能依靠誰呢?地方政務一向由世族把持,其他地人根本難有鍛煉成長的機會,空談之弊在所難免。況且這些人也並非不可用,只要他們能一改平時作風,以更加務實的態度來處理事情,無疑可以成為朝廷真正的棟樑之才。經過這次荊交之行後,讓陳博更加堅定了以荊州作為改變他們的一把利器。荊交二州的官員雖然讓他欣賞,但卻總沒有這些由他親自簡拔的人用起來放心。是以他或許會重用其中一兩人,但卻不會將重心移到更多人身上,能夠擔當重任的,還是這些出自關中的庶族官員們。
「聖駕巡幸,這對天下官民來說是何等之榮,可荊州各地官員卻極為懈怠,毫不將此事放在心上。」段齊錦厲聲痛斥,就好像這些人與他有著深仇大恨一般。「聖駕船隊抵達南津關,當地官員竟然未能在事前擴建好碼頭,致使船隊多數船隻無法停靠。此其罪一;歸縣令迎接時衣冠不整,極是無禮,其後更催促船隊迅速離開。目無君上,此其罪二;枝城縣令在船隊抵達後一個時辰才趕到迎駕……」
聽著段齊錦在那裡滔滔不絕的痛斥各地官員地罪狀,陳博雖然努力作出認真傾聽之態,不過卻也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覺了。心裡雖然微微有些厭煩,但他對段齊錦那驚人的記憶力和旺盛的精力卻是極為贊服。從南津關開始,他一路列舉了三十餘個大小官員的罪狀。這才到江陵。離長沙還有好幾百里呢。整整半個時辰的陳述。他幾乎是靠著記憶,根本沒有查看任何資料。不僅如此。口沫橫飛的說了這麼久,半口水也沒喝的他幾乎保持著最初的狀態,聲音宏亮,表情憤怒,這簡直可以把荊州那些說書人給比下去了。
陳博腦子裡幻想著若是讓段齊錦去說書會是如何一般情景,這邊的段齊錦卻毫不停歇地繼續說著。一直說到第五十七條罪狀時,終於說到了長沙郡,不止是陳博,絕大多數官員也露出一絲輕鬆地表情。不過段齊錦卻再度展現出其驚人的口才和記憶,僅是長沙郡,便又被他列出七大罪狀。這番話說了整整一個時辰,站在堂下的官員們幾乎都已面露苦色,天氣這麼熱,又這麼擠,再加上都是站著,這些文人出身地官員又有幾個能面不改色的。
「微臣要彈劾上述四十九名荊州官員,望皇上予以嚴懲。同時荊州刺史雖然受命平叛,不過這些官員都是他的屬下,理當處其失察與瀆職之罪。這是微臣列出的彈劾官員名單,請皇上過目。」
陳博點了點頭,接過宦官傳上的奏章,不過卻沒有一點要打開來看的意思,將其隨意地放在一邊。「還有哪位愛卿有事要奏?」若單從履行職責上來說,段齊錦無疑是名稱職地禮部尚書。旁地不說,單是他能背著一口氣將這四十九名官員的六十四樁罪狀清楚地說出來,便不是一般人能夠辦到地。更何況這每個人在禮儀上有何不符,他都能說得有理有據,甚至犯了律法哪一條也沒有半點含糊。能辦到這一點的人或許有,但能在短生幾天之內,一邊「享受」著暈船,一邊作出如此完備的彈劾的,恐怕就沒幾個了。
不過,這也太不實際了。不要說平叛大事全系楊誠之身,要以此事來處罰他根本難以想像,單是這四十九名官員,若真的全關進了大牢,那這一線的郡縣可就全亂套了。倉促之間。哪裡能派出這麼多官員去主持這些郡縣的政務,更不要說能
得比這些人好了。就目前來說,荊州可是仍在朝廷要地一州,安定的重要性是無與倫比的。
段齊錦卻沒有陳博這些顧慮,見陳博連一句評價的話也沒有,當下急忙說道:「皇上,禮法乃國之綱紀,禮法立則人心定,上下安。切不可等閒視之啊。此番若不嚴懲荊州這些觸犯禮法的官員,今後恐怕全引得其他官員竟相傚尤。朝廷將威信盡失,後果不堪設想。」段齊錦聲音一落,其他官員顯然也不甘讓其一人佔盡風頭,紛紛出言附和。
陳博微微皺眉,他已經做得這麼明顯了,可是這些人卻一點也不能體會他的用意,心裡便略有些不快了。待眾人聲音平息後,他才轉一直沒有吱聲的溫廷羽道:「溫愛卿有何高見啊?」身為吏部尚書,溫廷羽地位一向超然。更因為陳博的賞識,往往有著自己獨立的見解而不會屈從於眾意。
溫廷羽似乎早已料到陳博會問自己,當下不慌不忙地說道:「此事干係重大,倒也不可操之過急。可先下旨斥責,著其帶罪立功。朝廷現在地閒散官員極度不足,滿足關中所需猶顯不足,若是立即撤換這些官員,恐怕會因官員空缺而造成地方混亂。待以後緩過來後,再行處罰不遲。」
「溫愛卿深識大體,實在是朝之棟樑。」陳博刻意加大聲量對溫廷羽的解圍表示讚賞。同時意味深長地掃了掃剛才大力支持的官員們。目光所及之處,無不低頭退避,臉上皆有些惶然和悔色。顯然知道自己這一次站錯了隊。
段齊錦卻仍不讓步,義正辭嚴地辯駁道:「溫大人的話臣不敢芶同!地方混亂還可再治,若朝廷禮法一亂,卻不是可以輕易挽回的。若不立即懲處這批官員,朝廷綱紀不存,又如何教化百姓。穩定地方呢?」他著實花了不少精力準備今天的彈劾。本以為可以大出風頭。沒想到竟然絲毫引不起皇帝的重視,於公於私。他當然都不願就此罷休。
陳博的臉上已經明顯有些不悅了,不過段齊錦的話卻也合情合理,讓人無懈可擊。當下他不由求助地望向其他大臣,希望可以有人給予解圍,若非萬不得已,他也不想給大臣們留下專橫無理的印象。不過眾臣雖然知道他地心意,不過卻沒有一人敢出來反駁段齊錦,禮法綱紀,這頂帽子可著實不輕。搜索了許久,陳博眼睛一亮,望著排在最末尾一直心神不靈的長沙郡佐說道:「那個……長沙郡佐,你有何高見呢?」搞了半天,他也實在想不起這人的名字,便只好直呼其官職了。
長沙郡佐顯然沒有料到陳博會點到他頭上,因為心中有事,他竟鬼使神差地說道:「坪山還有千多畝地沒澆呢。」連續十幾日的大旱,各地的官員幾乎忙得不可開交,連他也不例外。張識文早有嚴令,若任何一地抗旱不力,便直接罷免當地官員。丟了官倒不要緊,關鍵是丟官之後名聲盡喪,可以說根本再無半點顏面了。是以各地的官員無不將之視為重中之重,每一處都要親自查看過方可安心。
「大膽!沒聽到皇上問你話嗎?」聽到長沙郡佐的回答,段齊錦如同找到了一個突破口一般。要論禮法的重要,這些在他眼裡根本毫不知上下尊卑的荊州官員們無疑就是最好的例子了。要知道在交州,除非公務,各地官員是沒有義務接待上級官員地。若是刻意巴結,反而還會獲罪。荊州大部分可是說都是照搬交州,這一點上自然也毫無例外了。也正因為如此,才讓朝中眾官極是不滿荊州官員們的輕曼。
「真的還沒啊,本來安排好是昨天……啊,微臣,微臣……」這名郡佐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答了一句,隨即意識到自己所處的地方,急懼交加之下,張口結舌,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長沙地處要衝,往來的官員不知道有多少,除非是昔日好友,其他的他根本不用過問。就算是公務,往往也是交待完後便各行其事。正是這種習慣,讓他昨天自以為安排好了朝廷的船隊後,便立即趕去視察抗旱的情況了,連想也沒有想過自己還得隨時陪在一旁。可是事情還沒做完,他便幾乎被抓了回來,一直到現在還沒能脫身,心裡那份著急自然可想而知。
長沙郡佐地表現頓時引得眾人一陣討伐之聲,雖然昨天他們已經圍著他痛斥了數個時辰,不過現在卻因其在朝堂上地心不在焉而徹底憤怒了。
「夠了!」陳博猛然大吼一聲,臉色鐵青地看著眾臣:「好好地想想,到底是誰該值得羞愧!」說罷拂袖而去,留下驚愕莫明的眾臣,少數精明地人,卻在轉著眼珠子,考慮著皇帝為何會有如此態度了。
在平叛之戰到達關鍵時刻的時候,荊州官員與朝廷官員的「戰鬥」才剛剛拉開序幕。神箭傳說第七卷第一百三十三章決戰洛陽·二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