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也真是,竟然惹皇上發這麼大的火。」回到心翼翼地遞上一杯參茶,「皇上消消氣,要是傷了龍體可就不好了。」及時表明自己的立場,這對他們這種宦官來說根本就是一項基本功,特別是要時時將自己立於皇帝這一邊,更是關乎生家性命的大事兒。雖然作為皇帝最寵信的內侍首領太監,不過陳順此時心裡也多有忐忑:跟了陳博這麼久,還真沒見他發過這麼大的脾氣呢。要知道六部尚書都是陳博親自提拔的,在人臣中也算是紅得發紫那類的人物,雖然陳博沒有對他們言聽計從,不過卻也沒怎麼拂過他們的建言,像今天這樣在朝堂上公然發威還是從來沒有過的。
「他們又怎麼了,你知道什麼!」陳博推開茶杯,橫了陳順一眼,顯然還在氣頭上。
陳順顯然沒料到自己這次的馬屁竟然拍到了馬腿上,僵在那裡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老奴該死!」撲通一聲,他竟然將茶杯放在一旁,就那麼跪在地上掌起自己的嘴來。其實他心裡哪裡知道皇帝為什麼突然發這麼大的火,當然說不出個什麼來。不過每遇皇帝發火,他這一招卻是百試百靈,不知讓他逃過了多少次劫難。
果然,畢竟自己是這些人從小伺候大的,見陳順此狀陳博也不由微微歎了口氣,表情雖然並沒有什麼變化,不過語氣到底緩和了不少:「起來吧,也不關你事。以後不知道的事,少摻和。」陳順自是千恩萬謝,恭敬地退到一般。眼觀鼻,鼻觀心,狀似木雕。
陳博卻站了起來,來回踱步,過了一會又陡然站住:「擬旨,宣交州刺史立即來長沙見駕。」陳順正要回應,卻又被陳博揮手止住。搖了搖頭,陳博自語道:「還不是時候,緩緩吧。唉!」
他已打定主意讓張識文去主持關中政務。不過現在卻有些為難了。張識文雖然表面上只是交州刺史,不過也在實際上兼著荊州刺史之職,這根本就不是什麼秘密了。楊誠對於處理既沒興趣,也不具備這方面的才能,政務多委於張識文。可是毫不誇張的說,這荊州各地大大小小地官員,實際上就是直屬於他的。而楊誠。只不過是掛個名而已。當然,以楊誠的威望,倒也不虞有人將他架空,更何況荊州的軍權還掌握在他的手中。
楊誠遠在千里之外,甚至可能還不知道帝駕南巡的消息,這次的迎接當然也怪不到他的頭上。可這張識也裝聾作啞,陳博便有些氣憤了。而這個氣憤。大半卻是來源於朝臣的呼聲讓他難以應付。若不是與張識文一談之下讓他留下了不錯地印象,陳博恐怕也不免要如朝臣們一般勃然大怒了:皇帝都到這兒了,你居然只安排了一個小小的群佐招呼,這未免就太過了吧。
「六部尚書在外面候著呢,皇上要不要召見他們?」裴成奇悠然跨入。對於朝中的事他才沒什麼興趣,是以雖然他剛才也在場,不過卻根本沒有什麼反應。
「頭疼。」陳博答非所問,轉而向裴成奇徵詢道:「裴卿。我剛才是不是有點過火了呢?」稍稍平復之後,陳博心裡也不禁有些暗悔。剛才他一聽到那長沙佐吏身處朝堂卻還念念不忘坪山那千多畝地澆沒澆上水,再對比那些扭住不放的朝臣們,也不知怎麼的,居然讓他血氣一下子湧上來,罵了一句後便有史第一次的在朝會沒有結束的情況下丟下群臣而去。他平時並不是一個沉不住氣地人,可是今天卻鬼使神差地控制不住自己起來。
「是。也不是。」裴成奇扁了扁嘴。給出了一個根本不是答案的答案。
陳博不無幽怨地望向裴成奇。顯然對他的冷淡極是失望。裴成奇一直沒有答應他入仕為官,這對陳博來說倒真是個不小的打擊。誰說的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裴成奇不就是根本不甩他嗎?每每想起此節,他便覺得自己這個皇帝當得足實有些窩囊:四個輔政大臣裡有三個合起伙來造他的反,還逼得他成為大陳第一個被迫離開長安的帝王。好不容易逮到一個裴成奇,可人家只記得與章盛地協議,眼裡根本沒有他這個皇帝,更可氣的是,他竟然拿他沒辦法。
「讓他們進來吧。」陳博無奈地歎道,顯然已經不再指望裴成奇能為自己提供什麼有用的建議了。說到底,他現在還得依靠這些讓他有些失望有朝中大臣們,沒有他們,他根本辦不成任何事。
裴成奇仍然是那副老樣子,沒吭一聲便轉身而去。沒過一會,表情凝重而又帶著一絲茫然的六部尚書便魚貫而入。陳博的火發得每個人都感到莫名其妙,荊州一行的見聞以及楊誠在前方捷報頻傳的情況都讓他們內心產生了極大的不安。本來今天地朝會六人幾乎已經達成默契,就是要盡力參倒楊誠,哪怕他立下了再大的功勞。
於公來說,不論是沿途的親眼所見還是聽到的各式傳聞,都讓他們楊誠心存戒心。他們可不管那些舉措到底出於何種目的,只要你違反了朝廷的律令那便是天大的不該,特別是楊誠私鑄錢幣和創立錢引這條上,六人更是取得了驚人地一致:此舉已經等同造反,不論楊誠立下多少功勞又或者對於現在地局面有多重要,都得召回來審判問罪。可是沒想到段齊錦才開了個頭,還過錯沒輪到其他五人出列進行彈劾,卻意外地發生了陳博拂袖憤然而去地事。
於私來講,作為庶族士人的代表,被陳博委以重任地他們,自然是躊躇滿志地要取代之前一手遮天的豪門世族。驅逐三家後,本以為可以順手接過三家權勢,可沒想到半路殺出來個楊誠。忠勇侯、招討大將軍,陳博力排眾議的超格封賞讓他們心中有了強烈的不安
|是進入消息相對靈通得多的荊州後。楊誠節節勝利:鋪天蓋地而來,更讓他們的不安開始轉變為恐懼。
十萬對百萬,這場並不被他們看好的長安大戰,竟然被楊誠輕描淡寫般的取得了完勝,而且速度快得驚人。他們前面可是力主拋棄長安,巡幸巴蜀的,楊誠卻在他們差不多剛剛抵達成都時便肅清了關中。可以想像,他們這些人回到長安後,還有多少顏面可存。而此時就已經封侯並掌天下兵權的楊誠。聲望和權勢又將會到達何種令人恐怖的程度。毫無疑問,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這些人都將被掩蓋在楊誠的光芒下暗淡無光。他們來荊州本來就是要找茬地,就算雞蛋裡也要給他挑出骨頭來,更何況在他們眼裡,荊州簡直沒有一處不存在問題。
「到底是誰該值得羞愧?」陳博的這句話簡直讓六人有些莫名其妙:不論從哪方面來看,這都是荊州官員的不對。怎麼聽陳博的語氣反而是他們這些人錯了。思前想後,六人一起合計了一下,到底還是不甘就此而去,便一同來探探陳博的口風,順便繼續那被打斷的彈劾之事。楊誠現在風頭已經太盛了,若是等他順利地完成了平叛的任務,那就更難以扳動了。
陳博卻不知道這些人心裡打著這些主意。著令六人免禮賜坐之後,語氣稍有緩和地說道:「六位愛卿所為何事啊?」六部尚書心裡想著如何參倒楊誠,他心裡想地卻是如何改變朝中官員空談務虛的作風。毫無疑問,若能獲得這六人的支持,進展自然會順利得多。他心裡其實隱隱有了一個計劃,不過一時卻沒想好如何開口,連他自己也覺得,這個辦法實在是離譜了一些。
六人欲言以止。對視一眼後,還是段齊錦領頭說道:「皇上委臣等以重任,不過臣等卻有負所望,還請皇上治罪。」有了剛才的教訓,他當然不會再那麼直接了,便來了個以退為進,先探探陳博的態度再說。雖然他覺得自己的彈劾完全是光明正大的。不過到底還是需要顧及一下皇帝地心態。若是失了聖寵。一切都完了。
「剛才的事不提也罷。」陳博擺了擺手,顯然不希望再繼續糾纏在那個問題上。「諸位愛卿到荊州也有幾日了。不知此行有何感想啊?」他這一次來荊州的目的很簡單:借鑒。荊州和交州的繁榮他在巴蜀便聽了不少,親自一行後更是有了切身的體會,雖然其中也不乏有些讓他感到不滿意的地方,不過相比於天下大治來說,卻也顯得不那麼重要了。若說從前僅是一種朦朧的志向讓他想要打造一個強盛地大陳的話,那麼經過此行後,他更有了一份身為帝王的責任感:他從來沒有想到,大陳的百姓們竟然已經苦成了這樣。小孩子的同情心往往要勝於成人,雖然身為天子,顯然也是不例外的。
見陳博一來就讓不再提剛才的事,精心準備著如何彈劾楊誠地六人都有些發愣。他們不知道為何這些在他們看來如此大逆不道地事,竟然不能引起陳博絲毫地興趣,不過顯然經過這次微服私訪後,陳博已不再是他們所熟悉的那個人了。這個變化讓他們有些措手不及地感覺,原本準備好的說辭不得不暗自掂量一下,看看是不是該說出口了。
見六人一時沒有回復,陳博便直接點將了。「古愛卿,還是你先說說吧。」他第一個點的便是戶部尚書古存孝,戶部掌管天下錢糧,荊州的諸多舉措中有大半都與他有直接關係。古純孝當初在長安可是頗有些雄心壯志的提出了一系列的改革舉措,可惜因為三家的叛亂,根本還來不及實施。詳細考查過荊交兩州後,陳博倒還發現兩者其中有不少相似之處,相信古存孝的感觸必然更深一些吧。
不過陳博卻注定要失望了。他們六個人都一心準備著彈劾楊誠,不過現在那些全然不能說出,一時間竟然找不到什麼可說的了。足足憋了好一會,古存孝才嚅嚅地說道:「荊州限制個人土地不可隨意買賣,這實在是,呃。出發點雖然是好,不過實行起來卻有些不太現實……」這本來是他彈劾的一個重點之一,不過因為要顧及陳博的反應,臨時改起來便讓他不知道該如何說起了。
這裡便不得不順便提一下荊州的土地政策了。楊誠出身貧寒,深知土地於百姓是何等重要,是以升任交州刺史時,便將其視為頭等大事。交州諸多制度裡,也唯有這方面制度地制定是他參與最多的。交州的土地分為官田和私田兩種,其中私田又分為三種。
交州剛剛平定時。人少地多,百姓按人頭每人由官府劃給五畝,是為人頭田畝。人頭田畝不可買賣,不可繼承,擁有者一旦死亡或遷徒,便由官府收回作為官田。另外為防止田地放荒,還規定凡放荒一年以上的田地。便自動收為官田。當然,收回的田也可以重新申請回來,不過要根據情節給予一定的處罰。交州這幾年勤勞之風極盛,這種情況倒是極為少見,即使是家中缺乏勞力,自有鄰里官府相助播種、收割。
另外一種則是百姓自己開墾所得的田地,交州以前荒地極多。官府大力鼓勵墾荒。所開墾的田地即為墾田,墾田三年不用交納任何賦稅,歸開墾者所有。不過卻不是永久性的所有,一般來說只能傳三代,三代之後則轉為官田。不過若是擁有地家庭人丁興旺,可以享受優先租用的權力,除了應繳的賦稅外不用給付任何租金。這些田地也不可買賣,只可以租出。同樣放荒或遷後收歸官府所有。這些田地幾乎佔去交州所有田地過半之數,雖然以後要收回,不過對於現在的百姓來說那也是幾十年後的事情了。
後一種私田是因立功獲得官府獎勵的田地,是為賞田內免除任何賦稅,可租出也可自由買賣,擁有永久的所有權。不過賣出之後,買地到人卻不能享受減免賦稅的待遇。當然。這永久所有權也只是相對的。如果一塊田地長期荒蕪。即使是賞田也是會被收回的。這也相當於是給予立功者的特權,就目前來說。八成的賞田的擁有者都是在戰場上立功或傷亡地將士。剩下的兩成則多為各方面有傑出貢獻的能工巧匠所得,比如老程請的那幾個大師級的工匠,每人幾乎都擁有幾十上百畝的賞田,多的甚至有數百畝。
由於賞田是唯一可以私自買賣的田地,雖然買到後一樣要交納賦稅,不過在交州卻極是搶手,特別是那些遷到交州地大戶們,更是趨之若,價格更是炒到了驚人的高度,不過肯賣的人卻並不多。交州百姓絕大多數已經可保溫飽,對他們來說白花花的銀子遠沒有田地來得實在。
至於官田,則歸當地官府所有。除了用作獎賞外,同時也向外租出,只是租金極低。對於那些勞力富餘而又無處墾荒的百姓來說,自然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不過這兩年交州軍戰事不斷,官田不斷縮水,大有供不應求的趨勢。
如此一來,任何人想要擁有大量田地便極為困難了。至於像中原那般一郡一縣地土地集中在幾戶甚至一戶大族地情況,更是根本不可能出現。而百姓由於擁有固定地田產,只要官府不徵收太重的賦稅,自己又不是太過懶惰地話,基本上一家大小一年的溫飽是不用愁了。若是勤勞一點的話,還能過上不錯的生活,目前交州大多數百姓便屬於這一類。
荊州大多數政令幾乎都是照搬交州,土地制度當然也不例外。除了因人口太多,人頭田畝數僅為三畝外,其他的完全沒有差別。
可是這卻與大陳的制度有著巨大的衝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理論上講大陳一切的土地都是皇帝的。大陳奪取天下後,除了收回前朝皇族的土地外,也大肆圈地。皇家的皇莊遍佈各地,而且是想占就占,根本沒有什麼理由可講。而下面的權貴商賈們,當然也是有樣學樣,只要能吞下的,不管是巧取還是豪奪,都拚命的鯨吞。至於最底層的百姓,哪裡爭得過他們,按朝廷的法令,土地是完全可以自由買賣的,除了都得向朝廷交稅外,沒有任何的限制。
在這樣的情況下,土地集中在少數人手中根本就是必然了。而沒有一寸土地的百姓,為了生活便不得不淪為佃農,遇上心好一點的,辛苦一年倒還勉強能吃得飽;若是運氣不好,也就只能維持生存罷了。很多百姓甚至還被迫成為帶有奴隸性質的部曲佃戶,連人身自由也沒有。就如之前的鄭氏,便擁有上百萬的部曲佃農,他的洛陽大軍之中,有不少便是由這些人組成。
不過在交州和荊州,就算想成為佃農也是極為困難的。除非放荒不種,官府是沒有任何權力收回百姓的土地的。而交州互助之風大盛,就算想要放荒也不太可能,除非極是懶惰而且與全部鄰里交惡。這樣的人雖然不是沒有,不過數量卻少得幾乎可以忽略。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僅此一策,便可令荊、交二州百姓穩定。少了夾在中間盤剝百姓的豪門世族,除非朝廷有意要逼反百姓,又或者遇上極大的災害,官府又不作為,任何人想要煽動百姓鬧事,都得先掂量掂量。
「有何不現實之處?」陳博表情轉冷,皺眉問道。對於楊誠這一土地制度,陳博可以說是極為欣賞,以他的眼光,當然看得出其中的巨大作用。身為帝王的他,當然知道百姓穩定有著何等重要的意義。是以當古純孝的話一出口時,他的心裡便有些不快了,堂堂戶部尚書,竟然看不到其中的意義?
「這……」古純孝額頭不禁冒出一絲冷汗。憑心而論,他當然知道這一政策的好處,不過這些天來,他一直想的是如何抓住楊誠的漏洞,對於這一明顯違反律法的事情,想得更多的當然是用什麼樣的言語來痛陳其過了。現在聽得陳博語氣變化,顯然自己的回答並不令他滿意,心裡便有些慌了。
陳博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指著古純孝問道:「你這戶部尚書是怎麼當的!你的文章不是做的很好嗎?這幾天你也不用干其他事情,好好瞭解一下荊州的土地政策,詳細分析其利弊,寫份子上來再說其他吧。我建議你多去民間走訪一下,切莫閉門造車。」本來陳博還想好言和幾個大臣討論一下,卻沒想到一開始還是惹得他極為不滿。當然,這一切他還得感謝這一次微服私訪,否則他哪能有如此深刻的認知。
看到古純孝受到陳博的責難,其他幾人的心也不由沉了下來。彈劾楊誠已經不再是頭等大事了,如何不讓陳博對他們失望才是至關重要的。
果然,陳博也沒有心思再聽他們說什麼了,他已經看出這些人對於真實情況的無知。當然這也不完全怪他們,很多事情若不是親眼所見,根據傳言和猜測往往會適得其反。想起這一次微服私訪讓他獲益甚多,他便當著六人將這些日子收到的各種奏章統統燒掉,然後傳令此番隨行的官員一律以平民身份深入民間調查後,再行上奏。為了確保真實性,他還擲下嚴令,調查過程中暴露身份者,一律免職!
一時間,長沙各地位多了不少四處探問的生面孔,荊州官員與朝廷官員的直接交鋒悄然展開。這一點,倒是與陳博的願望剛好相反。神箭傳說第七卷第一百三十四章決戰洛陽·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