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眼惺忪的潘澤林、顧澤恩各被兩名宮女攙扶著,緩緩踏入殿中。鄭南風此刻正在巨大的沙盤面前來回踱步,狀似焦急。見到二人到來,立即做了個相迎的姿態,步子卻沒邁兩步。
「我說鄭翁,這麼一大早的,到底是什麼事情啊?」顧澤恩一臉憔悴,這一路一直念叨個不停,卻仍然沒有讓他消多少氣。這一個多月來,過度的心力勞累,再加上兗州軍戰敗及喪子之痛,他原本花白的頭髮再找不到一絲黑色了,整個人一下子老了下來。一旁的潘澤林卻是一言不發,雙目似開似合,好像還沒有從睡夢中醒過來。
鄭南風的精神似乎好得很,向二人招手道:「你們也別怨我,志愉剛剛傳來一個重要的消息,聽了保管你們睡意全無。」說罷便將最新得到的密報大致的說了出來,然後一臉笑意的靜待二人的反應。
從叛亂至今的幾個月內,三家的實力已經有了極大的變化。本來三家中鄭氏最強,顧氏次之,潘氏最弱。但顧氏手中的北疆諸軍戰力極強,因此與鄭氏可拚個不相上下。不過經過荊州一戰之後,形勢便大不相同了。顧氏失去的不止是十幾萬的兗州軍,更因族中聲望最高的顧良洪的戰死而在各方面產生了連鎖的反應。而鄭氏的實力至今仍然沒有損失什麼,雖然後院翼州被譚淵奪卻了近半,但卻被成功的牽制住了,短期內根本構不成多少威脅。
本來潘家的損失是最小的,不過數天前南乘風的揚州軍大舉攻入徐州,雖然現在還沒有分出勝負。不過戰況卻對潘氏極為不利。可以相見,若沒有意外發生,徐州地破滅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而涼州軍最近也頻頻遭襲,甚至連是誰下的手也沒弄明白,而且損失還不小。三個州便有兩個州出現危情,這對本就被饑荒困擾的潘家來說。還真是個壞得不能再壞的消息了。難怪潘澤林這幾天變得極為低調,在三人的討論中再沒有發出過一絲不同的聲音。
如此一來,雖然三家各有損失,不過鄭氏地實力卻完全凌駕於兩家之上,只要能保持這種對比,以後就算潘、顧兩家聯手,也難敵他鄭氏一家了。雖然三人表面上團結一體,不過內心裡鄭南風卻已經樂翻了。唯一讓他憂心的,便只有當前這僵持不下的戰局了。不過現在卻終於有了打破的機會。
「竟然有這樣的事?」顧澤恩一臉訝然,顯然有些難以置信。
這個讓鄭南風欣喜不已的消息,便是趙長河故意顯露出來的密道。雖然渭南大軍一時沒有進攻長安的打算,不過卻並沒有放鬆對長安的監視,再加上趙長河地使者「無意」中暴露了行蹤,鄭志愉只費了一點功夫,便立即獲得了密道的所在。得到這個消息後,鄭志愉倒也不敢自作主張,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傳回了洛陽。雖然中間隔著一個潼關,不過佔據了渭河之利後。渭南與洛陽的聯繫大大加強了,原本要四五天才傳到的消息,現在也不過只花六七個時辰而已。
「會不會是陷阱?」雖然鄭南風已極力的壓抑自己內心的興奮,不過顯然無法瞞得了同朝為官數十年的顧澤恩。「況且趙長河要派人去長安,光明正大的走城門就行了。幹嘛一定要用密道呢?」顧澤恩憂慮的說道。此時顧家近七成地兵力都在關中,萬一有個閃失。那顧氏便立即淪為二流世家,再沒有與鄭氏平起平坐的資格。
鄭南風笑了笑,不以為然的說道:「趙長河那點花花腸子。哪裡瞞得了人,沒有那個朱時俊在他身邊,他也就那麼回事兒了。」面對著巨大的沙盤,鄭南風一副指點江山的模樣,「看來他和陳家那小娃相處得也不怎麼樣,既然他一心想讓我們取長安,那我們實在是卻之有愧了。」
「就算有密道,長安城也並不好取。」顧澤恩不冷不熱地提醒道,眼神中卻閃過一絲異樣地光芒。最近他越來越感覺到鄭南風那咄咄逼人的姿態了,雖然三家早就商議好利益地劃分,不過誰也不會天真的指望著那份協議能真正湊效,特別是當其中一家的實力完成打破了平衡之後。而現在這種情況便已經有了苗頭,而且照目前地形勢分析,就算長安能順利攻破,那他顧氏所付出的代價也將是最大的。是以顧澤恩現在最關心的,倒不是當前的戰況如何,而是如何改變自己家族所處的劣勢狀況。
潘澤林仍然是一副沒精打彩的樣子,眼神偶爾在沙盤上巡視片刻,隨後便是一副閉目養神的姿態。往往他都是保持這種狀態直至商議結束,至於二人商議的結果,分當然是沒有任何異議的。潘家出的兵本來就最少,而且大多在洛陽一帶,雖然強攻潼關的炮灰多數是由他們構成,但狹窄的戰場卻注定不會過多的死傷。若不是徐、涼二州的危機,只怕他最對現狀最為滿意的人了。
鄭南風似
料到了二人冷淡的反應,臉上沒有絲毫的不快,一副樣子說道:「長安若是死守,那確實是件麻煩的事情。不過,若是我們能引出其中部分兵力,再利用我們三家各自的密道……嘿嘿,就算是一戰而下,也並非沒有可能。」
「引出?那怎麼……」顧澤恩正要反駁,腦中卻靈光一現,立即猜到了鄭南風的如意算盤。不過他卻並沒有表露出來,只是淡淡地說道:「那小傢伙可聰明得緊,不會看不出趙長河的把戲,只怕並不那麼容易上當。而且就算我們這樣奪下長安,那也正好如了趙長河的意。」
鄭南風揮了揮手,不以為然的說道:「長安內訌,注定了將由我們三家取得勝利,若是我們自亂陣腳,那便浪費了如此良機。」顧澤恩只是輕輕的哼了一聲。卻並沒有說什麼。鄭南風只是微微頓了一下,一臉興奮的說道:「奪下長安雖然要付出很大的代價,但我們也不是就此一著。只要我們這段時間加緊攻下蒲阪,到時便可從容繞開潼關,雖然要多花些時日,不過卻足夠支持志愉他們。贏了這一仗。天下便可定矣,這不是我們一直期盼地嗎?」
二人仍然沒有什麼反應,只是心情各有不同。鄭南風伸出手指對著沙盤上凌空劃了幾下,躊躇滿志的說道:「老夫已經想好一個計劃,二位看看可行與否。」望了二人一眼,他一邊比劃一邊說道:「這個計劃分為三步。第一,誘使長安出兵;第二,攻城為正,密道為奇。一舉奪取長安;第三,阻擋潼關守軍的反撲,直到打通蒲阪。現在關中集結了我們二十幾萬大軍,足有一拼之力。」
「恐怕有點欠妥,剛才我已經說過了,僅是第一步便難以實施。」顧澤恩冷笑道。鄭南風的計劃裡,把好事全給了他自己,卻大大的算計了顧家一把。首先要引長安守軍,當然不可能朝潼關方向引,唯一的可能便是西或是南。但關中除了渭南大軍外。便只有顧凱鋒地五萬大軍了,這個差事當然非他莫屬了。第三條更毒,幾乎連都不用想,負責阻擋趙長河的定然是顧良渠的朔方軍了。一旦長安被攻下,趙長河必然會抓緊時間奪取關中的控制權。第一個阻礙他的。必然會受到最猛烈的進攻。如此一來,顧家的兵力便會萎縮到五萬以下。再沒有資格瓜分天下了。
「容易之至!」鄭南風肯定地說道:「這事就要麻煩良凱賢侄,就算那小傢伙心知肚明,也不得不就範。」說罷。一臉笑意的指了指長安以西的一處地方。
看著鄭南風所指之處,顧澤恩頓時變色。「皇陵?絕對不行!」顧澤恩毫無商量地說道,鄭南風竟然要掘陳氏的皇陵,雖然這會逼長安不得不派兵制止,但他卻無法同意。
長安西郊除了陳氏幾代皇帝的陵墓,還有保存有前兩朝的帝王陵寢。數百年來,三朝的帝王死後幾乎都葬在這一帶,朝代雖然不斷更替,不過這些陵墓幾乎保存完好。入土為安是人們最看重的事情之一,即使是毀壞普通百姓的陵墓,也會遭到世人的唾罵,而皇陵更是一道禁區。可以毫不懷疑的說,只要顧凱鋒一動手,那他顧家不要說問鼎天下,就連立足之地也難尋了。
「也不一定要動真的。」看著顧澤恩反應如此強烈,鄭南風不由悻悻地說道:「我們只需要放出風聲,不管是真是假,那小傢伙也不會坐視不理,然後再由兗州軍埋伏在半路上……」本來鄭南風還準備了一套說辭,不過現在只好爛在肚子裡了。但不管怎麼樣,這個黑鍋顧家是背定了,誰讓只有兗州軍才抽得出空來威脅皇陵呢。
這老狐狸還真是狠毒啊,只怕從當初兗州軍繞道武關起,這步棋就已經在等著自己了,雖然心知肚明,卻想不到什麼辦法來拒絕。道義嗎?自己起兵反叛,早就沒什麼道義可言了。顧澤恩暗自歎了口氣,背心竟然冒出一身冷汗。本來仗著自己兵強馬壯,他還並沒有把鄭南風看得有多重,可鄭南風卻從一開始就算計著可以與他匹敵的顧氏了。
「事關我們三家共同的命運,鄭翁就用多想了吧?」鄭南風一臉懇切的說道:「若是鄭翁沒有異議,還有一件事需要拜託你。潼關的守軍戰不弱,要阻擋他們必須得是一支精銳地部隊,我想朔方鐵騎正好可以擔當此重任!」根本不等顧澤恩說話,鄭南風便一氣說了出來。
看到一切果然如自己所料,顧澤恩竟是出奇地平靜。洛陽本就是鄭氏的地盤,他和潘澤林與其說是在這裡共商大事,不過如說是被扣作了人質。而且現在他已經被綁上了這架戰車,想要脫身已不無可能了,但如此束手待斃,卻也不是他甘願接受地。一時間,顧澤恩腦子裡千轉百念,連後面鄭南風一再加強如此行事的必要性也沒聽進一個字。
從開戰起,不論是三家還是朝廷內部
著種種利益而各懷鬼胎,這場原本就難分勝負的戰爭撲朔迷離起來。
黑熊谷口
楊誠坐在一塊突兀地巨石之上。默默地望著東方的一抹嫣紅。
想起昨晚,楊誠不由微微一笑。趕走叛軍之後,那些百姓任憑自己怎麼解釋,也不相信是由他扮地常老爺子。只要能走的,紛紛倔強的將搜索行動持續到半夜,最後還是無果而返。不過他們仍然堅信常老爺子就在附近暗中保護著他。楊誠也懶得再去解釋了,不過心裡倒是對常老爺子更多了一份好奇。不過這裡的百姓大多是從附近村子裡逃來的,連去過縣城的人也沒有一個。除了知道這常老爺子很厲害外,再說不出一點實際地東西了。
不過這常老爺子也帶來了一點麻煩,本來楊誠打算連夜離開黑熊谷,另覓安全之地來安置這些百姓。不過每個人都認為常老爺子隨時會出現,竟然都不願意離開。況且昨天的戰鬥和搜索讓他們的體力也耗費了不少,而且還有十幾名村裡的老幼,要想翻山越嶺也並不容易。昨天接連讓叛軍吃了兩次虧。恐怕他們並不甘心,再加上常老爺子的誘惑,下一次的進攻必然更加難以應付。
以楊誠和歐凌哲的身手,除非被重重圍困,否則根本不會有什麼危險。但他卻難以放下這批百姓,雖然昨天繳獲的武器、盔甲都已經裝備在了他們身上,但他們與叛軍士兵的差距卻仍然極其巨大。一旦雙方遭遇,這些百姓只怕沒幾個能活得下來了。本來他還打算趁親衛隊沒來這幾天,抓緊收集叛軍地情報,甚至聯繫上劉虎。但拖著這些百姓,卻再難成事了。
眼見與張晉根他們約定的時間就快到了,楊誠也不禁有些心急了。雖然張晉根是個極其穩重的人,在沒有得到自己明確信號前斷不會輕舉妄動,但這種毫無消息的狀況。卻讓楊誠極不習慣。在沒有攻下武關或是聯繫上劉虎之前。他與外界的消息幾乎被完全隔絕了,這已經是第九天。天知道這些日子形勢又是怎麼樣一番變化了。戰爭的殘酷在藍田這裡充分的體現了出來,讓楊誠更加期盼著平息現在這場戰亂。
「聖主,敵人來了。」歐凌哲的身影突然出現在楊誠身旁。舉目東望,這個族中頂尖的戰士竟有些焦急。
楊誠微微皺眉,輕聲說道:「這麼快!有多少人?」現在可是剛剛天亮,山腳最近的軍營離這裡也有兩個多時辰地路,敵人差不多在三更就開始出發了。勞累了一天,谷中的百姓大多仍在夢鄉之中,楊誠最不願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步兵二千三百左右,騎兵二百三十人,照他們的腳程看,半個時辰會便會到達村子了。」歐凌哲凝重的說道,對面這樣地兵力,連他也絲毫樂觀不起來。
摸了摸自己地箭囊,楊誠不由微微歎了口氣。昨晚打掃戰場獲得了數百支羽箭,總算讓他和歐凌哲的箭囊鼓了起來。不過用慣了軍械營特製地羽箭後,二人竟微有些不習慣。雖然對他們二人精確度的影響不大,但感覺卻完全不同了。
經過再三挑選後,楊誠才從谷中的百姓中挑出三十人,利用繳獲地武器勉強組織了一支保衛部隊。不過楊誠連基本的東西還沒來得及傳授,要讓他們與叛軍抗衡,那無疑於送死。
「快去通知他們,我們得馬上離開!」只思慮了一會兒,楊誠便做出了決定。自從他從征北軍返回安平後,逃跑二字幾乎已經在他身上消失了。不過現在形勢逼人,也顧不得這些了。
看著歐凌哲領命而去,楊誠立即起身向叛軍來的方向撲去。不一會兒,楊誠的身影便已出現在對面的山頂之上,如狸貓般攀上一棵大樹之後,整個山道頓時展現在眼前。
數里之外,一條蜿蜒的隊伍正快速的行進著。沒看一會,一種被人窺視的感覺突然浮上心頭,楊誠尚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當下不由微微一愣,立即將身體藏入並不茂密的枝葉之中。直到身體完全隱藏,那種感覺才終於消失,楊誠劍眉微皺,再不看叛軍一眼,飛身向谷內趕去。
這支隊伍中竟然有個極具威脅的高手!一路狂奔,楊誠的心神卻再無法安靜。自從擁有了神奇的逐日神弓之後,楊誠的靈覺也越來越強,遇到危險往往能提前感覺到。而剛才那種感覺,分明是叛軍隊伍中有人將眼神鎖定了自己。能在這麼遠就發現自己,而且眼神如同實質,頓時讓楊誠覺得這支隊伍的不尋常了。若是親衛隊在此,楊誠倒還完全有一戰之力,但以現在這種狀況,自己這點人恐怕根本就不夠看了。
匆匆趕回山谷,可一看到谷中的情形,卻讓楊誠不禁微微發怒。神箭傳說第七卷第四十五章關洛爭雄·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