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丹水之畔的一個小土丘,方圓不過兩三里,但卻楊梅成為往來荊雍的商旅繞道來憩的名勝。不過現在梅坡漫野蒼綠的美景已是蕩然無存。從這裡陸續通過的數萬兗州軍已將其踐踏得滿目狼籍,在其正中,一條新開闢出來的二十步寬的大道貫穿而過,宛如一道觸目的傷口,提醒著人們戰爭的巨大破壞。
張晉根立在土丘頂端,左右是左化龍、楊開、黃勇剛三員大將,在他們周圍,漫野的戰士正無聲的通過殘敗的梅林,向數里外的丹水開去。從黎明急追到現在,他們終於趕上了顧凱鋒斷後的部隊,雖然雙方現在並沒有激烈的交鋒,但任誰也聞到了大戰的氣息。
「先生,你不會真的答應張破舟和洪承業的請求吧?」夕陽最後的一絲餘輝投在遠處的丹水之上,泛起一絲奇異的光芒。左化龍遙望著在丹水南岸聚集的軍隊,不無擔心的說道。他們一路行來,不斷遇到兗州軍零散的逃兵和倉皇丟棄的物資。雖然兗州軍完全是一副落荒而逃的樣子,但他們幾個卻半點也高興不起來。從昨晚到現在,與其說是他們追上來的,不如說是被顧凱鋒一路引著來的。不過張破舟和洪承業卻是戰意大盛,二人各領一隊精銳士卒在前開路,剛剛才完成十二座浮橋的搭建工作,便立即派人來要求出戰。
張晉根沉吟半晌,望向三人徵詢的問道:「三位將軍的意思呢?」一路行來,他心裡已經有了三四種較有把握的假設,不過卻一直不敢真正肯定。這一仗確實是讓他耳目一新,饒是他自認為滿腹才智。卻也終於領會到「讀萬卷書,不如行千里路」這個道理。真實的戰場瞬息萬變,絕對不似以前和楊誠他們談兵論戰時那般悠閒自得。這一晝夜地功夫,讓他學到了很多十年寒窗所不能學到的東西。正因如此,他才不斷的在心裡提醒著自己,要保持冷靜和謹慎。他現在捏著的可是荊交二州的根本所在,一有閃失,後果便不可想像。
「我覺得我們還是先以河為牆,休整一晚再作打算。」楊開鄭重其事的說道,左化龍也點頭以示贊同。二人雖然幾乎是和張破舟他們一起跟隨地楊誠,但卻要謹慎、深謀得多。而張破舟和洪承業卻是敢拚敢殺之人,特別是一直以來幾乎沒有受到什麼挫折,開戰以來對兗州軍的歷次戰鬥更是壓倒性的勝利,是以對兗州軍難免心生輕視。再加上心存爭功之意,銳意冒進便難以避免了。
張晉根微微點了點頭,他也傾向於二人的意見。部隊急行了一整天,昨晚又有近半沒有好生休整;而顧凱鋒卻在數日前便悄悄安排,主力部隊恐怕已經到達這裡兩三天了。此消彼長之下,貿然一戰確實存在極大的風險。「讓二位將軍原地休整,敵不來犯便不可妄動。」張晉根沉聲道,旋即又補充道:「勞煩三位將軍,從各自營中挑出幹練的斥,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盡量向內深入,若能獲得武關前的情況,便再好不過了。」
渡過丹水,離武關便只有二十里路了。在這個葫蘆形的狹長谷地中,武關是葫蘆嘴。丹水便是葫蘆底。顧凱鋒將主力全部塞在這裡。對武關自然是志在必得了。雖然他也知道以武關之險,即使顧凱鋒以十倍地兵力猛攻。也不是旦夕可下的。不過武關的位置太過重要,讓他也不禁有點感覺束手束腳起來。
三人應聲正欲離去之時,遠處卻突然傳來一陣喧鬧之聲。四人聞聲望去。只見略顯昏暗的丹水北岸,火光亂舞,殺聲不斷。四人相顧愕然,張破舟和洪承業竟然沒等答覆,便搶著出戰了。
「殺!」當最後一絲殘陽消失在大漠遠處時,歐凌鋒領著七百族戰士從西門猛然衝出。雖然謝爾多頓的聯軍在夜晚也不停的攻城,不過大多以騷擾為主,意圖消耗逐日之城殘存無幾的戰力。那些吆喝著佯攻的散兵游勇,哪裡料道城內的守軍竟然會衝出來,零散的包圍網頓時被撕開一條大口子。突圍地這七百戰士俱是族中最精銳的勇士,再加上童福這個猶如死神般的不世殺手,多由老弱傷病組成的攻城聯軍,根本難擋其鋒纓。
突圍部隊幾乎以近奔跑的速度不斷推進著,不多時便已衝出三里之地。再過不到五里,便是無盡地沙漠了,別人眼中地死亡之地,卻是族逃出生天的天然屏障。敵人地抵抗越來越弱,歐凌鋒回頭望了一眼四面火光的逐日之城,不禁熱淚盈眶。憑現在的形勢,逐日之城恐怕熬不過明天了,若是謝爾多頓得知城中地精銳盡數逃脫,只怕在盛怒之下,不用等到天明,便可攻入城內。以他歷來的風格,城中即使大多是老弱婦孺,恐怕也難逃噩運了。自己與張識文一手建立,並苦心經營的西域第一城,最終毀於一旦,心中的傷痛實難以言喻。
「小子,好像不對勁哦?」童福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
猶在掉淚的歐凌鋒,神色凝重的說道。從一出城門開跟著大隊一起前進,而是在左右兩翼來回穿梭,凡是遇上他的敵兵,連他的樣子也沒看清,便紛紛斃命。有幾拔聞聲趕來小股敵兵,竟被打一個人打得亡命潰逃,歐凌鋒他們一路勢如破竹,也有他不小的功勞。
歐凌鋒稍稍回過神來,隨即臉色微變。轟隆的蹄聲從四面傳來,大地也隨之開始不斷顫抖。謝爾多頓的近衛鐵騎!歐凌鋒心中一顫,雖然他只在那次謝爾多頓與烏桓的沙丘會盟看過一眼,但卻無法抹滅其在心中的印象。謝爾多頓的近衛鐵騎雖然組建的時間並不久,但卻是其從各族中精挑細選而來,再加上他近乎殘忍的訓練,在西域這片大地上,已經沒有任何騎兵能出其右了。就連稱霸整個草原。野心勃勃地烏桓大軍,也在其蹄下連戰失利,最終含恨而退,不敢再染指西域。
「快!快!」轉瞬之間,歐凌鋒腦子裡便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跑!族戰士雖然不論遠攻近戰都是上上之選。不過在這個毫無屏障的平地曠野之中,面對像謝爾多頓近衛鐵騎這種敵人,最終的結局都沒有任何懸念。雖然逃進沙漠也不能使這種形勢發生根本變化,不過鬆軟的沙子對戰馬的速度和持久都將是一種折磨,再加上他們對沙漠的極度熟悉,逃生地機會自然成倍增長。五百步、四百步……歐凌鋒已經聞到那再熟悉不過的氣息了,生的希望越來越近。
「蓬!」近千之火把幾乎在一瞬間被舉了起來,空曠的天地間頓時被照得亮堂堂的,如同白晝一般。近三千名騎兵黑壓壓的圍成一個半月形。虎視眈眈的看著驚愕的族戰士,神情是那樣的高傲,彷彿是一隻兇猛地獅子,盯著一隻瑟瑟發抖的羊羔一般。離沙漠雖然只有百餘步,咫尺卻已是天涯。
「奉大王令:念在昔日的情份上,賜你們全屍。」隊伍中一名中級將領模樣的人策騎而出,展開一卷黃綢冷然說道:「大王已是格外開恩了,逐日之城的亂民全數為奴,徒往赤谷城修築宮殿。」
歐凌鋒慘然一笑,微微一頓之後。眾人不約而同的張弓搭箭,七百支羽箭帶著滿腔的仇恨疾射而出。謝爾多頓雖然暗示可以放過逐日之中的老弱,留給他們一條生路。不過這條生路在族戰士們的眼中,卻與地獄無異。謝爾多頓勢力大漲之後,便開始在赤谷城大興土木。準備風風光光的做他地西域之王了。大量的百姓被強行遷到那裡。用生命堆砌著謝爾多頓的宮殿,本來人丁就極為凋零的西域各族。無疑又迎來一次滅頂之災。
「叮……」清脆的金鳴之聲大起,一支支斷箭從騎兵手中地盾牌滑落下來。落地無聲,似乎在嘲笑著落日餘輝般地族。對於族出神入化的箭術。謝爾多頓顯然早有準備,堅盾加上鐵甲,讓這支精銳地騎兵成了族戰士的噩夢。「不尊王令者,立殺無赦!」那名將領大聲說道,右臂高舉。整齊的「嘩啦」聲中,一千把強弩同時舉起,牢牢地鎖住了在場的每一個族戰士。
歐凌鋒咬了咬牙,看來今天族的命運已經無法改變了。回頭看了一眼一張張熟悉而親切的面孔,震天的大吼從口中發出。「殺!」族戰士紛紛丟棄心愛的弓箭,拔出匕首,憤怒的向騎兵衝去。童福輕輕的歎了口氣,眼中閃出一絲懷念的神色,或許又想起了當年四兄弟和章盛在大漠在與柯裡撒激戰的情形了。亮光突現,人和劍已倏然不見,只剩一道黑影如電而逝。
那名騎兵將領不屑的笑了笑,漫天的箭雨隨之傾洩而下!
「咻……」夜晚的天空在無數火箭的輝映下,絢麗無比。
吳振翼腳步踉蹌的走到城樓,看了一眼仍然安坐不驚的潘澤海一眼,整個人如同散架了一般,癱在了那張被血滲得已近烏黑的榻上。「瘋了,瘋了!」吳振翼喘著氣呻吟道,隨即抓起旁邊的一碗酒,看也不看的倒了下去,進口的不過少許,其他大多直潑得滿頭滿臉都是。酒和血漬混在一起,顯得一片狼籍。
「照我看,他們和你比起來,可就差遠了。」潘澤海深深的看了吳振翼一眼,端起茶杯細細的品嚐著。若不是他的官服上已有數處破洞和點點的血漬,還讓人以為他和平常一般在與吳振翼品茶聊天呢。
「嘩!」又是一碗酒潑下,吳振翼如同木偶般直直的坐了起來,伸手抹了一把臉之後,精神也為之一振。「我的娘哎,要是以前,打死我也不會相信一天竟然會是如此的難熬。」吳振翼叫苦道,臉上卻反而有絲痛快的神色。沉寂已久,這樣激烈的戰鬥對他來說已是渴望之極了。
「那麼大的刺激,夏侯超不和你拚命才是怪事呢!」潘澤海望了望樊城方向,露出一絲苦笑。昨晚一水之隔的樊城火光沖天,鬧了大半夜才算安停下來。
早,上百艘大型的戰船便逆流而上。向南鄉方向開去傻子都不會不明白現在的形勢:中立地南乘風已經參戰,天下聞名的揚州水師揚帆而上,樊城已下,南鄉的日子看來也不會好過,荊北的形勢已經完全逆轉了。
揚州水師的船隊前腳剛一走,夏侯超便傾巢而出。幾近瘋狂的進攻襄陽。從渡河那刻起,返回樊城地希望便渺茫了,現在更是直接破滅掉了;揚州水師的北上更斷絕了他們繞道北歸的途徑,唯一生存下去的機會,便只有拿下襄陽一途了。渡河的兗州軍士兵能在剛剛慘敗之後立即鼓起鬥志,顯然也是明白了這一點。雖然吳振翼是見過大陣仗的人,卻也沒有經歷過如此慘烈的戰鬥:兗州軍幾乎是派出一千人,便在城牆下留下一千具屍體,同時也近一步消耗著本就不算充裕的守城力量。
吳振翼仰脖灌了滿滿一大碗酒。喘氣說道:「說起夏侯超,你以前怎麼沒告訴過我他竟這麼厲害?要不是我命硬,差點就著了他的道了。」撫了撫胸口,吳振翼也有些心有餘悸。夏侯超曾三次親自攻上城牆,毀去他們兩架火神弩,若不是守城士兵拚死抵抗,再加上兗州軍士兵接應不及,幾乎就要讓他得逞了。饒是如此,卻也讓他全身而退,佔盡了威風。吳振翼也和他交了兩次手。一次堪堪戰平,一次卻差點喪命,雖然自己是疲憊應戰,卻也讓他對夏侯超地悍勇欽佩不已。
潘澤海笑了笑,不以為然的說道:「誰讓你這麼不要命。就沒見你怎麼停息過。鐵打的人也受不了嘛。要不是楊大人的家底兒夠厚,我看……」襄陽城到現在仍然屹立不倒。除了軍民同心抗敵、吳振翼又肯拼敢戰以外,很大程度上也得益於襄陽城巨大的物資儲備。僅僅一天的戰半,庫存的十萬支火箭便見了底;至於火油、滾石、石灰……之類的防禦物資。更是不停的向城下的敵人傾洩著。與之相比,攻城地兗州軍便顯得相形見絀了。連身上帶的糧食也僅夠幾天所用,更不用說其他的東西了,除了簡單的撞車、廂車、雲梯外,便再找不出任何拿得出手的利器了。
吳振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麼奢侈地仗對他來說也是前所未有的,楊誠所擁有地物力和人力著實讓他驚歎。從他來到襄陽起,從水路而來的物資便源源不絕的運抵襄城,優質地稻米和精良的武器,讓這所由三千新兵防守的堅城變得牢不可破。「不管怎麼說,天一黑我們的日子就好過一點了。」吳振翼伸了一下懶腰,總算有了一絲輕鬆。夜晚的攻城對於城外的兗州軍來說,將是異常艱難的,離天黑不到半個時辰了,只要熬過這段時間,襄陽城的壓力便可以大大的減輕了。兗州軍若不能一鼓作氣的攻下襄陽,便將再沒有任何機會了,對於這一點,他深信不疑。
「嗚……」號角之聲再起,吳振翼跺了一下腳,罵了一句之後向城樓外走去。雖然到現在為止,守城軍佔了極大的優勢,以不到千人的代價,獲得了殺敵上萬的勝利。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夏侯超手裡仍然有一萬多士兵,如果這些人全都有著拚死的決心,戰爭的天平便可能向另一面傾倒了。
「乖乖,夏侯超真是瘋了!」剛一出城樓,吳振翼便愣住了。只見離城兩百餘步外的地方,黑壓壓的滿是敵兵,看樣子兗州軍恐怕能動的全到齊了。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最前面一字排開的近千士兵,這些士兵人人身披重甲,僅露出兩隻眼睛,手中握著一把長柄大斧,雖然巍然不動,卻讓人感覺到他們散發出的濃濃殺氣。
「鐵甲軍?」潘澤海也聞聲而出,見此情形也不由吸了口冷氣。對於夏侯超的鐵甲軍,他也略有耳聞。據說這些士兵人人力大無窮,極是彪悍,僅是身穿的那鐵甲便重達八十斤,加上手中的大斧便有百多斤。這些士兵雖然行動緩慢,不過卻不懼刀箭,與步兵對陣幾乎是所向披,就連一般的騎兵也奈何不了他們。不過他們畢竟負重太大,是以一但遇敗,便連逃的機會也沒有。若不是有絕對的把握,夏侯超是不會將他們派出來的,顯然這一次他是準備把所有的一切全押上了。
「咚……」鐵甲軍開始緩慢移動起來,弓弩手緊隨其後,弓弩手的身後,則是一隊隊舉著更加粗重雲梯的士兵,場內的氣氛頓時凝重起來,面對這場生死決戰,任何人都輕鬆不起來。「這些人能打仗嗎?」觀察良久,吳振翼好奇的向潘澤海問道。看著他們連走路都如此吃力,不由得吳振翼不心存懷疑。
「如果你讓他們衝上城牆,你就會知道了。」潘澤海緩緩的說道,注意力已完全被不斷逼近的敵軍吸引住了。大戰一觸既發,許許多多的事情,都將在這一夜定格。神箭傳說第七卷第二十九章荊襄之戰·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