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領頭那名士兵右手摀住自己的喉嚨,鮮血汨汨的從指縫間流出,左手指著楊誠和夏雲所立之處,張嘴想要說什麼,但使盡全力卻只能發出一連串毫無意義的雜聲。旁邊的兩名士兵想要跑過去攙扶住他,未及近身那人已仰面倒下,圓瞪的雙眼寫滿了不解。恐怕到死他仍然沒有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麼死的。
「咻!」羽箭破空而至,離中心最遠的一名士兵應聲而倒,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便已了帳。正在疑惑著為何中間沒有兩具插滿勁矢的屍體的士兵們頓時驚醒過來,紛紛就近尋找掩護。他們雖然是騎兵,但卻是個個訓練有素,雖然並不是在自己熟悉的地形,反應倒還一點不慢。
不過他們的噩夢才剛剛拉開充幕。消失了的楊誠時隱時現,藉著樹木和石塊的遮掩,如同鬼魅般的穿梭往來。隱藏的士兵們往往只看到一點淡淡的人影,便已有一支羽箭從天而降,沒有一個人能逃脫這死亡的使者。不到片刻,先後便有十名士兵死箭下,他們手中緊握的強弩,甚至連發出的機會也沒有。
這樣的仗如何打得下去!雖然並不清楚同伴們的具體情況,但倖存的士兵早已是心驚膽寒。早就聽說過楊誠的箭術出神入化,不過以他們的憑生所見,卻也無法想像是這番情景。他們這麼多人圍攻楊誠一人,但人人的心中卻是草木皆兵,彷彿眾人是被楊誠一人「圍攻」一般。這種感覺詭異無比,卻又殘忍的真切,死亡的氣息籠罩著整片密林。
「媽呀!」一名士兵在旁邊的兩名同伴毫無徵兆地倒斃之後。終於忍受不住了,丟下強弩拔腿便跑。「咻!」羽箭不約而至,從那名逃跑的士兵後頸洞穿而過。那名逃兵揮舞的雙手拚命想要去止住頸間那滾熱的洪流,可惜在離喉嚨尚有數寸的地方,便無力的垂下了。
逃兵地行動雖然沒有成功,但卻無疑提醒了仍然倖存的十五名士兵。留在此地連還手的機會也沒有。最終也是難逃一死,逃走雖然希望也是渺茫,不過卻並非完全沒有機會。那名逃兵轟然倒地之際,眾人紛紛丟下武器,不約而同的向四面八方全速逃逸。
夏雲躲在兩塊石間的凹縫,雖然未能一窺全景,但卻大致瞭解到底發什麼了什麼事情。剛才眾人齊射之時,他本以為自己已經死定了,哪料到楊誠衝他一笑後。一腳橫踢在他的大腿上。在他斜斜摔出之際,楊誠已然不見了蹤影,勁矢交織全然落空。饒是他之前已經見識過楊誠那驚人的速度,仍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為了躲避這些士兵的獵殺,他只好找了個安全地死角,悄悄的躲了起來。他身上數處受傷,若不趕緊止血,以他的強悍仍然熬不了多久。他卻沒想到自己的躲藏完全沒有意義,那些士兵根本連第二輪還擊的機會也沒有,便已潰不成軍。
看著剩餘的士兵倉皇逃命。他心中不由暗暗叫糟,這麼多人同時逃跑,只怕楊誠生了三頭六臂也無法完全阻止。他倒不是全為楊誠著想,只是這些人逃回去,勢必會織造謊言。讓他百口莫辯。他自己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但是連累到家人、兄弟,卻是讓他最不願意看到的。思慮之間。他只覺眼前一花,楊誠直若從地底冒出來一般,已立身於他不遠處的一塊大石之上。
楊誠輕輕地搖了搖頭。喟然歎息之後,同時取出四支羽箭。「咻!」夏雲只覺耳中一陣轟鳴,四支羽箭已同時射出。驚愕之餘,他忍不住順著羽箭飛去的方向望去。還沒看清羽箭地軌跡,前方的四人已一頭栽倒,沒有半點動彈的跡象。見此情形,夏雲已然呆住了,那四人相距的間隔各不相同,其中有一人還在時左時右的變換著自己逃跑地軌跡,但那四隻羽箭卻似乎是長了眼睛似地,齊齊命中要害。除了神乎其技四字之外,他再想到其他的內容。
在夏雲發呆地這片刻之間,楊誠的三支羽箭再度射出。接著又是四支、三支,僅僅四箭,便將四個方向逃跑的十四人全數射殺。僅剩地那名士兵早已嚇破了膽,癱在七十步外的草叢中不住發抖,口中唸唸有辭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見到夥伴們的結局,他心恐怕再沒有逃走的意念,只盼著有奇跡出現,讓自己可以撿回一條小命。
「剛才,你說沒想到什麼來著?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了。」楊誠隨意的坐了下來,扭著看著呆若木雞的夏雲。他本來就對夏雲存有好奇,當得知他就是自己曾極大關注的那個黃河水寇之後,更生惜才之意。他知道夏雲對於長安以下的黃河兩岸極為熟悉,又是被迫加入兗州軍的,自己指不定哪天便會揮軍前往平叛,若是可以得到這個最佳的嚮導,便可竟事半功倍之用。
「啊?哦,嗯……」夏雲緩緩的站了起來,顯然仍未從適才的震驚中清醒過來,呆在那裡語無輪次起來。雖然他在刀尖上過活了近十年,但是卻從未見過這樣的殺人場面。楊誠一口氣便將二十九人全部射殺,沒有浪費一箭,每一個人都是一箭斃命。而且這些事對於楊誠來說,似乎僅是舉手之勞,沒花半點力氣。他自己也是個殺人無數的水寇,這些年死在他手裡的官兵沒有一千,也有七八百了。連他這
為殺人不眨眼之人,也難以接受楊誠這種「輕鬆」的
楊誠望著他笑了笑,扭頭對著那名仍在抖個不停的士兵說道:「你,過來。」聲音不大,但卻讓人難以抗拒。那名士兵聞言立即站了起來,哪知道雙腿發軟,立即摔倒在地。不過他卻不敢停留片刻,手腳並用,連滾帶爬的向楊誠所在之處行進。不多時。竟已爬到楊誠腳下,一臉乞憐的望著楊誠。「放心,我不會殺你的。」楊誠輕輕的說道,旋即一掌揮下,將那人打暈過去。
「你就是神箭將軍?神箭將軍就是你?」夏雲終於緩了口氣,略有些吃力地問道。顯然。儘管之前聽了不少關於楊誠的傳聞,但親眼所見之後,那種震憾卻不是可以言喻的。
楊誠拍了拍身邊的石面,溫和的說道:「正是在下。夏兄過來坐,在下這裡有些上好的金創藥,對夏兄或許會有些幫助。」說罷將逐日神弓隨意地放在膝間,摸出一個白色瓷瓶,向夏雲遞了過去。
夏雲揉了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見到的這一幕。看了看楊誠真誠的眼神,這才遲疑的向上爬去。此際的楊誠完全成了一個謙遜、溫和而又質樸的青年,與剛才那個冷面殺神,直有天壤之別。從開始的超凡脫俗到剛才的大開殺戒,再到現在的伸助相助,夏雲一時間還難以接受,心中更搞不清楚楊誠到底是個什麼樣地人,到底自己看到的哪一面才是楊誠的真正本性。
「夏兄的傷沒有大礙吧?在下剛才出手不知輕重,還請夏兄不要介意。」楊誠看著夏雲刻意與自己保持一定距離,不由歉然一笑。雖然夏雲是自己的手下敗將。不過他卻並沒有輕視之意。單憑剛才他一猜到自己身份便立即躲藏起來,連他自己在戒備之下,仍然沒有出手的機會,便足以讓他心生敬意了。要知道這可不是膽小,而是實實在在的機敏。換到一般人身上。根本不可能有如此快的反應。這樣的人在戰場上,無疑也能審時度勢。果斷而準確的做出最有利地判斷。怪不得四州的官兵,竟眼睜睜的看著他在自己的地盤上,縱橫馳騁近十年。卻沒有半點辦法。
夏雲接過瓷瓶,隨即又放在石上,凜然說道:「你究竟想幹什麼?」死在楊誠手裡,他倒並不覺得有什麼遺憾,只是楊誠偏偏對他客客氣氣,讓他心裡疑惑不已。
「在下只是想夏兄好好談談而已,夏兄想必不會拒絕吧。」楊誠一臉善意的說道,隨即深深地望了一下北面地密林,左手豎起一指,輕輕搖晃了兩下。剛才他聽風辯位,顯然是四衛之一趕到了這附近,他並不想有第三人在場影響他們的談話,是以暗中阻止。
夏雲認真地看了楊誠好半晌,這才長歎說道:「有話直說,我能告訴你的自然會告訴你。不過,若是想讓我協助你對付顧良洪,提也休提。」他一直想看清楊誠到底有什麼陰謀,不過卻只看到那真誠的眼神,沒有半點地虛假。經過這麼一段時間,他也終於鎮定下來,不復剛才那般六神無主。
「夏兄的家人和兄弟俱被扣在梁城大牢,在下當然不會故意為難。」楊誠微笑說道,鐵嚴華構建的情報網絡已經到達黃河南岸,雖然中原地區還顯得極為單薄,不過要探出這樣的事情也並不算難。
夏雲聞言一呆,躬身向楊誠一拜,歎氣說道:「大人既然什麼都知道了,那又何必如此呢?若要殺我,直接動手就是,夏某絕不會皺半下眉頭;若是想要放我,那我為了家小性命,也不會替你做半點隱瞞,大人的如意算盤只怕就會落空。」
「夏兄莫非以為你還能回到顧良洪的大營?」楊誠淡淡的說道,有意無意的望了一眼昏倒在那裡的那名逃兵。
夏雲沮喪的坐了下來,頓時明白了楊誠為何會留下一個活口了。「既然如此,夏某又有何生存的意義呢?」若是那名逃兵比他先回去,當然不會好心的替他辯護,其實從剛才他們不顧他的死活一起射擊之時,他已經把他推到了懸崖之上了。這幾日他違背顧良洪的命令,沒有去四處巡邏而是潛伏在這裡,便已經犯了顧良洪的大忌,就算沒有這名士兵的誣陷,他也是再難獲取信任了。
「夏兄此言差矣。」楊誠和聲說道:「死有輕重之別,以夏兄之才足可為百姓做些實事,怎可如此輕易言死呢?」
夏雲自嘲的笑了笑,無奈的說道:「不是每個人都有大人這般機遇的,如今我進退不得,又如何芶活於世呢?」他對楊誠也有過一番研究,像楊誠這樣出自寒門。又能掌握真正實權的人,在整個大陳地歷史上,也並不多見。單憑一腔熱和一身的本領,根本難以成就一番事業。
「夏兄也不恢心。」楊誠不以為然的說道:「機會就在夏兄眼前,關鍵就要夏兄願不願意把握。」看到夏雲欲言又止,楊誠也明白他心中的顧忌。立即輕聲提醒道:「聽說此次兗州軍傾巢而出,境內僅留下少量捕快與惡僕,兗州軍不日即敗,到時誰會在意小小的梁城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夏雲聞言大喜,不過旋即又神色暗淡下來:「沒有三五月,兗州軍恐怕還不會這麼容易敗吧。」望了一眼楊誠,又接著說道:「就算大人今晚的
以達成,可是北面地顧凱鋒握有近十萬大軍,此人向謀。單憑大人的荊州軍,而且不是大人親自率領,恐怕……」楊誠這些年幾乎未嘗敗績,軍事才能想必也不會太差,但他對顧凱鋒的瞭解卻更深入,是以難免會有如此擔心。要講說兗州軍中可以讓他佩服的人,恐怕也就只有顧凱鋒了。
「哦?你知道我的計劃嗎?」楊誠饒有興趣的問道,要知道他的一些計劃,連張破舟這些親信將領也不知全貌,更不要說不知內情的夏雲了。
夏雲深吟片刻。沉聲說道:「其實從水之戰時,夏某就略微猜到了。荊州水師以雷霆之勢燒了所有糧船,卻沒有查看一艘糧船的真假,連那些漂近地船隻也棄之不理,這豈不是極不合理?當時我就想到。或許大人早就猜到這糧船根本就空的了吧。」
楊誠笑而不答。示意夏雲繼續說下去。「兗州軍糧草被焚,那大人最有可能做的。就是坐待其糧盡而潰。顧良洪見其後一直沒有遇到任何抵抗,自然以為自己欺騙成功。哪知道等他一到樊城,大人的伏兵卻四處湧出。數天之內雖未復一城,卻給兗州軍憑添了數千傷兵,使其再無法像之前那般靈動。進而讓顧良洪猜測襄陽空不設防,不顧大局的妄取襄陽,如此一來便等於束住他的手腳,任大人宰割了。」夏雲長長的歎了口氣,他雖然不甘心為顧良洪效力,卻也不願見他如此快的潰敗而遷怒他的家小、兄弟。奈何顧良洪被楊誠的誘餌蒙蔽了雙眼,根本聽不進他地任何諫言了。
「看來顧良洪並沒有聽進夏兄的進言啊。」楊誠感慨的說道。夏雲雖然沒有完全說中他的計劃,不過卻也相差不遠了。開戰之初,他便沒存在荊北對抗之心。南陽雖為重鎮,但離洛陽太近,自己即使能打敗顧良洪,也抵不住源源不斷的三家聯軍。唯有在中間空出一個數百里地緩衝之地,方才有大展手腳地機會。
「不過顧良洪卻留下了顧凱鋒這一後著,所以他雖是敗局已定,但州軍卻不會很快敗退。若我沒有猜錯,不日他便會進攻武關,而不會有半點顧及顧良洪的生死。」夏雲肅然說道。雖然顧良洪是兗州軍地主帥,不過顧凱鋒的軍團卻有著極大的自主性,在兩軍沒有匯合時,他便可以自己決定一切。
楊誠笑了笑,平靜地說道:「或許他已經沒有這機會了,只要夏兄願意,我可立即安排夏兄北上。」他把荊州軍的主力和新近成立的智囊團全押在了北面,顧凱鋒要想放手進攻武關,恐怕不是那麼容易了。
夏雲略顯動容,顯然對楊誠的建議有些難以抗拒。畢竟他和兗州軍對抗了這麼久,軍中不少人都和他有著血海深仇,不論顧良洪成敗與否,他的結局都不會好到哪裡去。若是能趁其首尾難顧之際返回兗州,確實有很大的機會可以救出自己的家人和兄弟。「那我就謝過大人了!」夏雲再度拜道:「最後我還有一個疑惑,此地可用的水源僅有兩處,我在此設伏數日,為何竟沒有一人出現呢?莫非大人的主力不在此處嗎?」
楊誠爽聲一笑,這才明白自己為何會碰上了夏雲,當下也不做解釋,指著北面說道:「夏兄由此往北走十里,自會有人接應,祝夏兄一路順風,後會有期了。」
夏雲微一遲疑,當下拱手拜別:「大恩不言謝,後會有期!」說罷頭也不回的向北而去,轉眼便失去了蹤影。
等夏雲離去後,楊誠這才微一招手,密林之中一道人影如電而至,卻是歐凌哲。「聖主招呼也不打,實在讓人擔心啊。」歐凌哲語重心長的說道,隱隱有些責怪之意。他們最大的任務便是保護楊誠的完全,雖說楊誠的本領驚人,但這樣單獨行動卻也讓他們無法完全放心。
楊誠只是笑了笑,自責一番後問道:「剛才的消息傳出去沒有?此人今後會有大用,一定要保證他的周全。」
「已經傳出去了。」歐凌哲恭敬的說道:「另外,南鄉方面剛剛傳來新的消息。」
「哦?」楊誠微感意外,急忙問道:「莫非是進攻受挫了?」之前他對顧凱鋒還沒有多在意,不過剛才見夏雲對他推崇倍至,不由得暗中留了意。對於之前自己令張破舟他們三日攻破南鄉的決定,竟有一些悔意。
「那倒不是。」歐凌哲搖頭說道:「第一晚他們就攻下南鄉城了,一點抵抗都沒遇到。只是在後來中了顧凱鋒的火攻之計,損失了數十戰士。按原計劃,挑選出來的俘兵也已經放出來了,入黑之前應該可以到達這裡。」
楊誠沉吟半晌,疑惑的說道:「看來我還真是小看了他了,到底想幹什麼呢?」思慮半晌之後,他才皺眉說道:「立刻傳令給晉根,讓他們固守南鄉,暫時不要輕舉妄動。」
歐凌哲依言而去,留下楊誠默然站立。「識文曾說晉根這人思慮周全,連他也比不上,只不過應對卻往往要慢上一線,唉,希望別出什麼意外才好。」楊誠自言自語的說道,眼神中已有一絲憂慮。
太陽西墜,無盡的黑暗又將降臨大地。神箭傳說第七卷第二十八章荊襄之戰·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