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歐凌鋒,楊誠再度趕到林智居所,希望能從他這裡得到一些幫助。對於這種事情,不僅是他,就是他身邊任何一個人,都沒有一點經驗。而林智卻是從大陳的行軍參謀到王庭的首席智囊,再到獨霸一方的姑師王,閱歷的豐富,遠非一般人所能比。
走進林智那個院子的時候,林智卻早已等候多時一般,仍舊坐下午他們相談的那張石桌旁,悠閒的品著茶。「呵呵,請坐。將軍比我預料的早到了一會,不然就可以一邊嘗嘗林四的手藝,一邊把酒賞月,實快哉!你可別小看林四哦,他的手藝可不比皇宮的御廚差。」林智長笑說道。
「先生似乎早就知道我會來?」楊誠驚訝的說道。
林智笑了笑,將倒好的茶放楊誠面前的石桌上,淡淡的說道:「托將軍之福,外面的消息倒還算略知一二。」
「先生的深淺,楊誠實難以摸透。既然這樣,我就不用多廢唇舌了,先生何以教我?」楊誠恭敬的說道。雖然林智只是說略知一二,但楊誠豈能不知其中厲害。聖旨之事他也才剛剛得知,而且這件事若不是公孫無忌主動告訴他的人,恐怕他也只有蒙鼓裡。林智以一個被囚之身,尚且能知道得如此清楚和及時,恐怕他暗中的實力,仍然不容小窺。當下心中也不由暗自慶幸,若不是碰巧讓他抓住林智,恐怕這場戰爭也不是那麼容易善了。
「其實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我操縱的。哪知道這道聖旨竟來得這麼晚,真是謀事人,成事天,半點勉強不得。」林智感慨的說道,眼神去緊盯著楊誠,不放過任何一個表情。
楊誠微微一愣,旋即釋然,佩服的說道:「先生這著果然厲害。」若是他被召回長安,林智確實可以坐收漁翁之利。史達貴與潘宗向的拚鬥不僅不會改變,甚至連劉虎也能倖免。神機營和神威營全軍覆沒、飛虎營也會因他之與而軍心大動、阿不敢的西域聯軍也難成氣候,而羿族會不會出面干涉,甚至因岑猛的原因反助姑師,誰也不敢確定。姑師軍完全可以借此將征西軍趕回玉門關,再重整旗鼓。
「你難道不恨我?」林智緩緩的問道。
楊誠搖了搖頭,坦然說道:「兩軍相鬥,本就是無所不用其極。所謂兵不厭詐,換了是我,同樣也會這樣做,又有什麼恨不恨的。」
林智歎了口氣,感慨的說道:「你為人剛直,出身貧寒,又殊無背景,這次一回,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這倒……」楊誠正想出言反駁,卻發現林智所說確實理。表面上他還算是潘家一系,但畢竟是個外人,況且潘家現被顧鄭兩家算計,恐怕明哲避禍還來不及,哪裡還會有心顧及到他。要命的是林智的這個謠言並非完全虛構,關於逐日弓的傳說,幾乎隨便西域抓個人來,便可問得一清二楚。至後什麼入主中原那些,一向為皇家所忌諱,真要栽到他身上,恐怕他也百口莫辨。就像當年裴成奇的父親一樣,以他那種身份、地位及威望,又有親如兄弟的大將軍章盛,終也只得個悲慘收場。與之相比,自己幾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是無力抗爭。
「現你有兩個選擇,一是接旨回長安,聽候朝廷的處罰;另一個則是抗旨不遵,取我而代之,仍可以逍遙自。」林智意味深長的說道。
「楊誠斷不會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就算因此蒙冤,也所不惜。」楊誠絕然說道。
林智歎了口氣,淡淡的問道:「難道誅你九族,你也要逆來順受?」
「先生言過其實了,楊誠之心,天地可鑒。況且現朝廷有大將軍主持大局,豈會為這等流言,便隨意陷害。」楊誠振振有詞的說道,表情卻有些勉強。
林智笑了笑,正色說道:「果然是頂天立地之人。若是你有足以和大陳抗衡的力量,也會這樣做嗎?」
「這是當然。大陳歷經數十年的戰亂,百姓早已苦不堪言,若是戰事一起,不知何時才會結束。楊誠豈會因一己之私,置蒼生於不顧。」楊誠略有激憤的說道,想是聽了林智的分析,對自己的前景不樂觀。
「哈哈。好一個悲天憫人的癡兒。」林智爽聲笑道,「平北兄如此看重你,或許真有他的道理。」定了定神,又肅然說道:「但是你要知道,這些東西不是掛嘴邊那麼簡單,重要的是自己能不能做。若只是空談,便徒讓天下人恥笑而已。你以為我就是一個為了一己之私而肆意殺伐之人嗎?還是那句話,一個人若沒有足夠的實力,便沒有資格去講仁義。」
「先生……」面對著一副教訓口吻的林智,楊誠似乎又回當年那個無名山谷的夜晚,只能恭聽受教。
「我沒有機會了,但你還有。」林智正色說道。
楊誠微微一怔,疑惑的說道:「先生不是說……」
「若按常理,你確實是凶多吉少,但若有貴人相助,卻並不是沒有逢凶化吉的可能。」林智笑著說道。
楊誠臉色一喜,急忙問道:「貴人?」
林智點了點頭,肯定的說道:「不錯,確實有貴人助你。」
「誰?」楊誠皺眉問道。朝中他所認識的貴人,便只有潘宗向而已,可是連潘宗向現也死了,他實想不到還有誰會助自己。
「朝廷的聖旨為什麼會遲這麼久,你總該知道吧。」林智淡淡的說道。
楊誠點了點頭,坦然說道:「是因為公孫無忌刻意拖延,難道……」
「這麼簡單,還用想嗎?公孫無忌向來是大將軍章盛的代表,所有不適合章盛親自出面的事情,全都由他一手操辦。他既然敢這樣做,便代表著章盛的意思。若這天下還有一人能隻手遮天,扭轉乾坤,捨章盛其誰?」林智感慨的說道。照他原來的計劃,也只是攻下玉門,然後靜觀其變。熬到章盛老死之後,再作打算。章盛雖然自從擊敗黑甲雄兵後便再沒有領兵打仗,但那無可比擬的威名,讓他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可是大將軍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楊誠疑惑的說道。雖然以章盛的聲望,任何人都不會有半點懷疑他會有不軌之心,但畢竟自己和章盛素味平生,難道是裴成奇的原因?
「你知道章盛怕的是什麼嗎?」林智正色問道。
楊誠搖了搖頭,皺眉說道:「還會有什麼值得大將軍怕的嗎?」
林智搖頭歎道:「看來你對天下大勢,果然是毫不關心。」看著臉色微窘的楊誠,林智繼續說道:「若想要成就一番事業,先要瞭解自己到底處什麼樣的世道。何處是生,何處是死,一個不小心,便會全盤皆輸。若是對世局沒有清楚的認識,那便只會做一枚棋子,任由別人棄留。」
「楊誠受教。」楊誠慚愧的說道。
「現知道,倒也為是未晚,因為眼前,正有個天大的機會,擺你的面前,只要你能好好把握,定可成就一番大事業!」林智緩緩的說道,眼神中竟有些激動。似乎這個機會,不是楊誠的,而是他自己的一般。
楊誠心中有些驚訝,卻並沒有表露出來,只是恭聲說道:「請先生明言。」林智對形勢的把握遠出他的意料之外,一時間他對林智的真正身份及當年林智與李平北之事,也倍感好奇。林智和李平北,走的是兩條截然不同的路,但從林智的表現來看,卻視李平北為知己。常言說道不同,不相為謀,到底是什麼,讓林智走上這樣的路的呢?
「章盛此人,確實令人敬佩。他也和你一般剛直無比,但比你卻要奸上千倍萬倍。」林智一臉嚮往的說道。
「奸?」楊誠幾乎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他心裡,章盛是個只能仰視的存,根本不會把他和奸聯繫一起。
林智笑了笑,洒然說道:「不錯,就是奸。要知道他從一個小小的守門官,僅花數年時間,便一躍成為大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將軍,這一坐就是四十多年,歷經三帝而巍然不動。從來沒有任何人敢挑戰他的地位,也沒有任何一個帝王有過替換他之心。以他一人之手,掌控著京畿數十萬大軍,即使要翻天覆地,也易如反掌。但卻從來沒有人懷疑過他,你以為這樣的成就,靠正直和忠心就能做到嗎?若他不奸過任何一個世族豪門,恐怕他早就成了鬥爭的犧牲品了,哪還能穩坐到今天。」
楊誠點了點頭,這一點倒並不難理解。覬覦章盛的位置的,絕對不會少數,從趙長河到潘宗向,甚至為此使手段的史達貴,大將軍那個寶座,已讓他們完全為之瘋狂。不過內心裡,他倒不喜歡有奸這個字放到章盛身上,即使要放,也只有精明兩字而已。若沒有絕高的智慧,僅憑勇武,是不可能讓這麼多豪門世族甘拜下風,只能暗中期盼章盛早日老死。
「不過章盛畢竟只是個人,是人總有生老病死。章盛今年已經九十四歲高齡,還能有幾年好活的?他一生都心力的維護著大陳的江山,但這一切也只能僅限於他生之時。一旦他死去,憑他那不成器的兒孫,再不能保持朝廷的平衡。這,便是你的機會。」林智淡淡的說道。
「我的機會?」楊誠疑惑的問道,一時想不通這怎麼會成為自己的機會了。
林智笑了笑,正色說道:「之前我也不敢肯定,但從公孫無忌的表現看來,我所猜的,就算不中,也不遠矣。章盛自知自己死後局面將無法控制,幾大豪門的勢力必定會肆無忌憚的急劇膨脹。小皇帝今天不過十歲,就算章盛再活幾年,也仍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而已。除非他是一個雄才大略的蓋世明君,否則根本無法與各大家族相鬥。三家分晉的情況,恐怕會大陳出現。」
「不會吧……」楊誠遲疑的說道。按林智這樣說來,那這場戰爭豈不是永無休止了?不過細細想來,卻未必不可能,現潘、顧、鄭三家,幾乎佔去大陳六成以上的州縣,若是失去約束之力,誰知道他們的野心會不會進一步膨脹。
林智歎了口氣,不理楊誠的疑惑,逕自說道:「這便是章盛害怕出現的情況。所以他才會刻意將三家所控制的州縣分散,再一手扶起不得勢的趙史等四大家族,將幾個州的權力放到年長的皇族手中,希望能加以牽制。讓他們不能輕易坐大,給小皇帝足夠的時間成長起來。」
「大將軍確實用心良苦,這樣一來,三大家族的威脅,應該不復存了吧?」楊誠感慨的說道。
「不然,自古以來,豪門世族的忠誠,只建立強大的皇權之上。歷來的朝代替,其實所換的不過是坐龍椅上的人而已,對於那些根基深厚的世族大家,根本沒有任何影響。現朝廷上得勢的那些家族,其歷史幾乎都遠遠超過大陳立國的時間,有的甚至已經顯赫數百年。」林智搖頭說道。
楊誠聞言默然。這些事他也略有所聞,就比如他所熟悉的潘家,便是前朝的驃騎大將軍,顯赫無比。到了大陳太祖勢大之時,便將前朝皇族連同長安城拱手送給太祖,又大陳成為豪門旺族。對於這些家族來說,自己家族的利益,遠遠高於朝廷的利益。若想讓他們一心忠於大陳,幾乎只是個笑談。
「我以我相信,大將軍不僅會進一步加強皇族的力量,會刻意栽培一些像他那樣出身微寒的人才,以備不測。」林智肯定的說道。
楊誠微微一驚,指著自己遲疑的說道:「難道……」
林智微微一笑,點頭說道:「不用這驚訝,整個大陳來說,你勉強還算得上是個人才。這倒不是我小看你,要講說行軍打仗,你或許可以排前面。但若論心機,你卻仍嫌太嫩,所以只能勉強排上而已。不過這或許也是你的優點,只有你這樣一腔熱血、忠誠無比,又無家族牽絆之人,才是章盛可能看上之人。」
楊誠低頭無言,心中卻再難平靜。他知道林智所說絕不是憑空猜測,裴成奇當初便給他說過,章盛或許會見自己。當時他還不知道為什麼,但從林智的猜測中,他也大致有所瞭解。自己所希望的那個太平盛世,恐怕真是一廂情願而已,若一切真如林智料中,那自己該怎麼辦呢?楊誠捫心自問,一時卻無法回答自己。
這場鬥爭,或許他真的無法置身事外,但以他的力量,卻是根本無力阻止,甚至是產生什麼影響。若是章盛真的找上自己,自己該怎麼辦呢?楊誠並非是一個不敢擔當之人,而是怕自己辜負了章盛的希望。林智說得對,以他這樣的心機,根本無法和那些盤根錯結,實力雄厚的豪門世家相鬥。出身貧寒的人,除了大陳的開國功臣外,百餘年來也只有章盛一人進入朝廷的核心之中。朝廷的權力,早已把持這些豪門世家手中,其他的人要想踏進去,除非有比他們地位還高的皇帝賞識,否則永遠都沒有可能。不依靠這些世族,便只會被他們無情的掃出朝堂。
「所以說,你這一次長安之行,定會有驚無險,而且還會是個很好的機會。」林智肯定的說道。
「那我現該怎麼辦?」楊誠的心已經有些亂了,眼前的這個擔子還沒消除,林智卻又給他甩來副大的擔子。雖然這逼擔子還只是他們兩人的猜測,但仍讓楊誠有些喘不過氣來。
林智笑了笑,不以為然的說道:「成大事者,忌心浮氣躁,你千萬不要犯我一樣的錯誤。假設我的猜想是正確的,你現只需做一件事便可。」
「哪一件?」楊誠怔怔的問道。他自然知道自己現的心境有些難以保持平靜,但畢竟這件事非同小可,一下子太多的念頭衝進他的腦子裡,讓他再不能像平時那樣,做出有條不紊的分析並及時想出對策。
「長安那邊,你自然不用再管。現要做的,便是西域建立一個只屬於你的秩序!就算你的人離開了西域,後來的人也不能短時間內動搖的秩序。」林智握緊拳頭,有力的說道。
「只屬於我的秩序?」楊誠低聲沉吟。
林智點了點頭,不可置疑的說道:「憑你現的力量,打一兩場漂亮的仗倒還可以,但要想與實力雄厚的豪門世家相搏,卻根本沒有什麼機會。所以你必須趕章盛死之前,可能的蓄積足夠的力量。等到憑你自己的力量,也可以與那些豪門世家一較高下之時,你才會有機會這場爭鬥中存活下來。」
「以我現的力量,可以嗎?」楊誠有些信心不足的說道。
「你也太小看自己了。以你現的力量,加上羿族與逐日弓的影響,再加上我的力量,要西域建立一個全的秩序,簡直易如反掌!」林智淡淡的說道。
楊誠微微一愣,林智竟然把他的力量也加了進來。「先生這樣做,到底是……」楊誠遲疑的說道。
林智歎了口氣,語氣然的說道:「我都說過,我是沒有機會了,若能成全你,又有何不可?況且你又是平北兄所看中的人,到時我與平北兄黃泉相聚,也不枉與他相知一場。」
「謝謝先生。」楊誠懇切的說道。雖然他並不完全相信林智會就這樣全心全意的幫助自己,但他畢竟解決了自己眼前的難題,讓他心中隱隱有了個目標,再不是之前那樣茫然無措。
「我也只是動動嘴皮子而已,說不定反而會害了你。」林智笑道。
楊誠搖頭說道:「不,如此已經幫了楊誠一個大忙。楊誠不敢言其他,只要力所能及之處,定會全力保先生周全。」話一說完,楊誠便轉身向外走去,這一刻,他再坐不住,雖然他心中到現仍然沒有一個完整的計劃。
「記住,我的名字是林智。」林智端起茶杯,享受的喝了起來,猶不知那杯茶早已冰涼。
楊誠深深的向林智施了一禮,大步離去。頭頂,一輪明月高懸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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