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姐,誠哥。」左飛鴻一步一躍的進入院中,衝著左飛羽和楊誠脆聲叫道。左飛羽微微點頭,楊誠卻依舊專注的院中練習當初洪方教給他那套拳法,對周圍任何變化均是不聞不問。
左飛鴻嘟了嘟嘴,不滿意的盯了楊誠一眼,氣鼓鼓的左飛羽身旁坐了下來。「你說洪老頭這套什麼破拳法,連花拳繡腿都比不上,偏偏誠哥這幾天像著了迷一樣,真是搞不懂。」
左飛羽淡淡一笑,柔聲說道:「誠哥只是想靜靜心,你就別這裡大呼小叫的影響他了。」
「哼!」左飛鴻不服的哼了聲,卻也不說話,看著院中時快時慢的楊誠,怔怔的發神。
回到于闐已經三天了,楊誠幾乎每天清晨都要院中練上一兩個時辰,不過卻不是以往那樣練箭,而是一遍遍的練著洪方那套拳法。雖然只幾個月前洪方演示過一次,但練起來卻是絲毫不差。洪方開始還想來指點一下,不過看了兩遍之後,便拉著左擒虎到處去羅西域美酒了。他這套法本來就是重意不重形,動作也非常簡單,大多是生活中提取而出,對楊誠來說,自然算不上難事。至於心境,便不是外人能幫上忙的,只有靠個人自己的領會。
楊誠也是因諸多雜念,讓他難以平靜,才突發奇想,練起這套平和無比的拳法。哪知道一試之下,便一發不可收拾,洪方當初確實沒有騙他,這套拳法對於平復心境,確實有著奇妙的作用。三天下來,他不僅將這套拳法練個熟爛,心中的煩燥也漸漸消失。欣喜之下,楊誠本想拉著劉虎一起練習,但劉虎卻連一遍也沒看完,便大搖其頭,托個借口,卻忙其他事去了。
劉虎確實也閒不下來。雖然潘澤海所寫那道奏章裡,將他眼前的麻煩數消除,但他仍然不敢安枕無憂。經歷過這件事後,他知道神威營並不像他之前所想那樣,完全忠於自己。這存活下來的五千多人裡,還不知道隱藏著多少史達貴的親信。沒有搞清楚哪些是真正誓死效忠於自己,哪些是心懷不軌,存心觀望的人之前,他還是必須抓緊行動。任何有可能存的隱患,都必須一一清除,他不希望因為今天的大意,而斷送掉自己的性命。
當然這些事情,他並沒有告訴楊誠,一切都暗中緊鑼密鼓的進行著。現任何的心慈手軟,都會導至將來自己的抱憾終生,即使是不擇手段,劉虎也不希望這種情況發生。他的字典裡,永遠沒有後悔這兩個字。何況現他頭頂的烏雲已經散去,不僅可以保持他與趙史兩家的關係,攀上了潘家這棵大樹,任何一方得勢,他都可以從中得到好處,將來他的仕途仍是不可限量。他所要做的,便是將這條大道上的雜草,徹底清理。
對於神威營的變化,劉虎不說,楊誠當然也不會過問。除了清晨有一點時間能讓他悠閒的練拳外,其他時間仍讓他忙得不可開交。
隨著姑師王和他們來到于闐的,還有那不肯散去的四萬姑師軍。這支部隊確實不愧為姑師王的中堅力量,雖然明知救出姑師王的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卻仍沒有將他們的主子拋棄。特別是林二他們三人,是輪流進入城中侍候姑師王的起居。為了防止意外,楊誠並沒有讓姑師軍進入城內,而讓他們駐紮城外二十里外的一處綠洲之上。雖然現于闐城內有飛虎營、神威營、羿族左右衛營,再加上投誠的姑師軍以及阿不敢的西域聯軍,人數上已經超過四萬之數,但他仍不希望徒生變故。若不小心讓姑師王逃走,西域的戰火,恐怕還要燃上一段時間。
林智似乎也漸漸接受了自己的處境。于闐城內現是人才濟濟,楊誠和劉虎自不用說,就是張識文、阿不敢和飛虎諸將,也沒有一個是泛泛之輩。沒有了他指揮,姑師軍便再不是楊誠他們的對手,就算反抗,也只是徒增傷亡而已。這當然不是他所願意看到的,這四萬姑師軍,可是他談判的重要籌碼。他也知道想要再保住他姑師王的地位,幾乎是不可能的了,但有這四萬軍隊的存,至少會讓朝廷有所顧忌,不敢輕易將他置之死地。
所幸楊誠也不怎麼為難他,不僅沒將他囚禁,還放寬對他的管束。四十名羿族戰士的「保護」下,准他可以城中隨意走動。當然楊誠也委婉的警告過他,一旦他有任何想要逃走的舉動,這四十名羿族戰士便會當場將他射殺,絕不會留半分情面。這四十名羿族戰士均是左右衛營中的精銳,任何情況下,確實也有這樣的實力,林智當然也不敢去嘗試。是以林智也放平心態,每天找楊誠喝喝茶、聊聊天,間或去拜訪一下部份投誠的姑師將領。期間他也卻拜訪過歐凌鋒兩次,想要探聽一下岑猛的情況,但卻吃了閉門羹。歐凌鋒除了楊誠,似乎不與城內的任何人交往。
回到于闐之後,雖然楊誠曾對歐凌鋒說過不必如此,但歐凌鋒和左右衛營,仍然或明或暗的充當了楊誠的親衛隊。任何接近楊誠的人,都逃不過歐凌鋒警惕的眼光,甚至很多時候,連楊誠也不知道這些羿族戰士,倒底隱身何處。只知道左右衛營,已經將他處於嚴密的保護之中,羿族戰士的利箭,隨時都會射向任何想對楊誠不利之人。這讓楊誠有些哭笑不得,以前他雖然有飛虎親衛的保護,但卻從來沒有如此嚴密,除了有所行動之外,飛虎親衛一般都自己的營中休息或訓練。絕不會向左右衛營這樣,無時無刻都護衛左右。但看到歐凌鋒那堅定的眼神之後,楊誠也只得任由他們,不再過問。
不過這樣一來,飛虎親衛可就不幹了,這原本屬於他們的事情,現完全讓左右衛營搶了去,豈不是喧賓奪主了。於是雙方之間便較上了勁,雖然沒有到起衝突的地步,但暗地裡的競爭卻日漸激烈,只差沒鬧到楊誠這裡來了。不過飛虎親衛雖然看不慣左右衛營,但競爭中倒也學到了不少對方的長處,其中保護楊誠平安渡過幾次凶險,這便是後話了。
「終於完了!」左飛鴻不耐煩的嘀咕了一句。場中的楊誠已收拳而立,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對著兩女微微一笑,慢慢走了過來。
見楊誠過來,左飛羽施然而起,拿起一張雪白的毛巾,無微不至的替楊誠擦拭著額頭和臉。
「呃,真是肉麻,又沒見誠哥出汗,不知道瞎擦個什麼勁。我就不信你這樣擦,就能將他擦白了。」左飛鴻做著鬼臉打趣道。
「就你多嘴,快去廚房把我熱著的粥端來。」左飛羽頭也不回的說道。
「先問清楚,有沒有我的份!如果像昨天一樣,我才懶得白忙乎!」左飛鴻歪著頭,一副耿耿於懷的樣子。
「有,哪天沒為你準備,就知道瞎說。」左飛羽沒好氣的說道。
左飛鴻一躍而起,向廚房跑去,一邊跑一邊不服的說道:「那可不一樣,昨天誠哥是蓮子羹,我卻是小米粥,你實太偏心了!」
楊誠和左飛羽相視一笑,並肩坐了下來。「辛苦你了。」楊誠輕聲說道。左飛羽笑著搖了搖頭,將楊誠的大手緊緊握住。由於現大事已定,軍中的事務她也再不插手,每天只是默默的陪伴著楊誠,事無鉅細的照顧著楊誠的起居飲食,讓楊誠回家之後再無憂慮,顯賢妻之風。
兩人靜靜的享受著這份閒暇之時,左飛鴻已大呼小叫的跑了過來。兩人回頭看去時,只見左飛鴻雙手捧著一個瓷罐,一邊嬌呼:「好燙!」一邊急沖沖的奔來。
「這丫頭,準是又偷吃了。」左飛羽笑著說道。楊誠見狀也不由莞爾,左飛羽的靜、左飛鴻的動,一動一靜之間,讓他享家的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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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事廳內人頭攘動。楊誠、劉虎、阿不敢、飛虎營諸將、投降的姑師軍將領以及這幾天聞風而來的幾個部族領袖,齊聚這個原來的于闐皇宮大殿之中。
于闐因盛產美玉,一向為西域富庶之國,不過經過這次戰火,卻已殘破不堪。連這個西域也極其聞名的皇宮,也被洗劫一空。空曠的大殿上,楊誠坐一張臨時搬來的几案之後,各將領則左右而坐,其下便是數量眾多的中低級將領及趕來的各族領袖。
通過羿族無孔不入的消息渠道,姑師王被擒的消息迅速西域傳開,于闐附近的渠勒、精絕、戎盧、小宛、蒲犁、莎車、皮山、烏乇等族,紛紛向于闐趕來。這其中卻包含著幾派截然不同的勢力。一股是原來的各國貴族殘餘、王室後裔;一股是姑師王一手扶起的興貴族和將領;而另外一股,則是那些拒絕西遷而隱藏起來的百姓的首領。
經此一戰,西域被姑師王強行分成了三個階層,而且互相之間也是水火不容之勢。舊的貴族和王孫當然希望恢復自己原有的權力,畢竟這場戰爭中,他們完全是受害者,不僅被姑師王一下子貶為平民,有不少慘死這場變故之中。西域原本的貴族和權貴,存活下來的幾乎不到原來的三成。不過這些人西域仍然有著不小的影響,暗中也蓄積力量,準備恢復自己的權力。不過姑師王勢大之時,他們也只敢隱匿不出,如今形勢一變,便紛紛冒了出來。
而被姑師王一手提拔起來的興貴族,則希望能保住他們現的地位。這些人原本多是些生活不得志,而有略有才能之人,姑師興起之時,便紛紛相投。此時大多掌控著一地實權,有著各自或多或少的軍隊。對於到手不久的寶貴,他們當然不願意放手。
而另一股百姓勢力,相對來說就比另外兩股的實力弱上許多。這些人大多是些老弱婦襦,因不願踏上那未知的西遷之途,才逃到山野之中,多則數百,少則幾十,相依為命。他們既對舊的貴族極為仇視,對於這些從底層而起的貴,也不報希望。因為他們即違抗了這些貴的命令,也厭惡他們為了討好姑師王所做出的種種惡行。雖然楊誠完全可以無視他們的存,但他卻仍讓他們參加這次會議。
對於這些人,楊誠是極為同情的。因為他們幾乎沒有**生存的能力,但如何能處理他們,卻讓楊誠費了心思。這場戰爭雖然已經基本結束了,但要處理善後事宜,卻並不是那麼輕鬆。姑師王幾乎完全打破了西域原本的各種勢力,使得原來的一族一國,現幾乎都存著對立的勢力。若是任其發展,恐怕不久又將是一場遍及西域的大混戰。對於西域的百姓來說,這幾乎是一場難以承受的災難。
本來楊誠完全可以靜待朝廷的決定,不理這些事情的。但他現畢竟肩負著眾人的希望,何況他還答應過歐洪林,會量讓西域恢復和平與安定。是以劉虎和張識文的建議下,楊誠決定搶朝廷旨意到達之前,建立西域的秩序與和平。這樣一來,不論朝廷是要放棄西域,還是將西域收入領土之中,都可以造成一種既定的事實,讓後來者不能輕易打破這個規則。不到到底該怎麼樣處理,眾人議論數次,也沒有一個妥當的方案。是以楊誠乾脆召集各方的勢力,商討出一個各方都能接受的方案。畢竟各人所處的角度不同,看到的問題也不同,集思廣議之下,才不至於鑄成大錯。
「得,又吵起來了。」劉虎皺眉說道。
楊誠一眼看去,也是皺眉不已。自己讓他們逐一發表自己的意見,開始倒還遵守規矩,但一開始觸及到各人的利益之時,便開始了互相攻擊和謾罵。貴族挑出以前舊貴族的欺壓百姓的惡行;舊貴族也毫不相讓,痛罵貴族們是姑師王的走狗,同樣沒幹什麼好事。開始還是兩三人,隨即便遍及兩派,整個大殿裡頓時喧鬧無比。
「大家別吵了,靜一靜!」楊誠沉聲喝道,這樣吵下去,不知道何時才能結束,不會有任何結果。但眾人的喧鬧聲卻完全將他的聲音淹沒,場面仍然沒有半分減弱。
「鐺!」劉虎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支銅鑼,用力一敲之下,頓時將眾人震住。「都他媽的給我閉嘴,你們有沒有把逐日弓的主人放眼裡!誰再吵,立即射殺!」
眾人看著立几案之上,一副殺氣騰騰的劉虎,均是表情愕然,爭吵當然立即停了下來。
楊誠不由暗自搖頭,劉虎的方法雖然粗暴了點,但卻是有效果。這幾天他會見各方首領時,一直都是和和氣氣的,眾人雖然對自己有一定的尊重,但卻絕不怕自己。雖然他一向不希望別人怕自己,但這種情況下,確實也有些難以控制。
「人多嘴雜,不如讓他們各自選出代表,再坐一起慢慢商討。」張識文湊楊誠耳邊說道。
楊誠點了點頭,振聲說道:「大家這樣爭吵,也不是辦法。這樣吧,你們各方推舉三人,將大家的意見收集起來,再作討論。」
眾人聞言四下相望,也覺得只有這個方法可行,紛紛點頭。不過推選代表的時候,卻也發生了不小的爭執。能當上代表,自然顯示出自己高人一等,分配利益的時候也會佔點便宜,是以誰也不願讓誰。
看著紛亂無比的場面,楊誠苦笑不已。利這個字,確實害人不淺,可以讓之前還稱兄道弟的人,立即反目成仇。每一個人都希望自己的利益不受到絲毫的損耗,同時希望把別人的利益也分給自己。
看了一會,楊誠終於坐不住,讓劉虎和張識文留那裡協調眾人,自己便逃也似的從後門離開了大殿。
「統領大人。」何華與幾名飛虎親衛,立後門外,一見楊誠出來,便恭敬的拜道。
楊誠向幾人點了點頭,逕直向外走去。剛才大殿的情況讓他略有煩惱,處理這些事情,本就不是他所善長。而且這還僅僅是于闐附近的部分,若是整個西域和各種勢力全部趕來,那種場面,楊誠想也不敢想。
「統領大人這是去哪裡?」何華與幾名飛虎親衛緊跟了上來。
楊誠微微皺眉,淡淡的說道:「你們不用跟來,我到街上走走。」
「可是……」何華遲疑的說道。
「可是什麼?放心吧,這城裡還沒人能動得了我。」楊誠不以為然的說道,大步向前走去。
何華卻仍然跟了上來,自言自語的說道:「他們跟著統領大人,我們也要跟著。」何華所指的他們,當然是羿族的戰士。
楊誠無奈的搖了搖頭,也不去管何華,信步走上大街。
經過這段時間的和平,于闐城也漸漸有了些生氣,再不像飛虎營剛攻下那般。寬闊的大街兩旁,間或有著恢復營業的店舖。也有不少原來逃避戰火的百姓,從四面八方趕回,有說有笑的修理著自己破損的房屋,期間也夾雜著不少飛虎營戰士的身影。戰爭的陰影散去之後,每一個人都計劃著自己的明天,再不似當初那樣絕望與迷茫。
見到這一幕,楊誠不由感慨不已。雖然自己被眾人尊為西域之主,但或許百姓的眼裡,並不意逐日弓誰的手裡,他們真正意的,是誰能給他們帶來和平安寧的生活。不經意間,他便承受了這麼多人的期望,這讓他心裡有些忐忑。西域是從此恢復和平還是他一走後便再度陷入混戰,他心裡著實沒有把握。錯綜複雜的各種勢力,都希望從他這裡得到大的利益,如何妥善的處理好這件事情,比這一場戰爭,為重要。
「唉。」楊誠長長的歎了口氣,看著自己身處的街道,不由微微一怔。不知不覺間,他竟走到軟禁姑師王的地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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