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蹄聲隆隆,烈日之下,兩萬駱駝騎兵如同烏雲一般,直向綠洲撲來。
三聲號響之後,綠洲上卻是一片寂靜。見此狀況,林智微微皺眉。雖然他只這裡佈置了一千步兵,但神威營的戰馬畢竟不善沙漠中行走,再加他後面不急不緩的追趕,神威營逃到這裡時,戰馬應該已經到了可支持的極限才對。一路上不斷出現的馬屍,也足可以證明神威營已經逃不了多遠了。以一千步兵對五千疲兵,雖然不至於大勝,但要是固守其中,卻未必會敗。
綠洲上的寧靜讓他微感不安,就算神威營將他的一千步兵一網打,也不可能有餘力將戰場打掃得如此徹底。從外面看來,綠洲附近根本沒有任何戰鬥的痕跡,但從馬蹄的印跡看來,神威營確實是進入這片綠洲的。難道他們竟膽大到反過來伏擊自己?林智微微搖了搖頭,這種情況下,神威營的伏擊幾乎可以完全忽視。如果他們真敢這裡進行反擊,那他將有十足的把握將神威營一舉殲滅。
思慮片刻,林智還是決定謹慎行事。四十餘騎,隨即分成四路,從綠洲的四面插入,準備一探虛實。這片綠洲雖然並不算大,但也足有方圓五六里的大小,除了外面寬數百步的耐旱小型灌木,中間皆是挺拔蔥綠的胡楊樹。即使埋伏數萬人,也綽綽有餘。林智暗笑自己太過小心了,這周圍的地形,全他的掌握之中,附近除了于闐的飛虎營,再沒有其他大陳的力量,神威營目前便只能是一支孤軍。這裡離于闐足有大半日的路程,就算飛虎營從早上開始全速出發,也不可能趕到,何況飛虎營根本不可能知道這邊的戰況。
想到這裡,林智將眼光安然穿過灌木,正向胡楊林投去的己方駱駝騎兵身上。三路斥堠先後進入林中,另一路則已消失林智的視線之中,繞向後方。四面進入,就算遇伏,總會有一路能逃脫回來。當下林智也不再多想,靜靜的等候斥堠返回。
陽光愈見猛烈,此時已是夏天熱之時,雖然姑師軍長久生活這種環境之下,也漸漸有些吃不消了。時間一點一滴的消逝,姑師軍士兵漸漸開始煩燥起來,前去探聽消息的斥堠騎兵進入林中足有半個時辰了,卻仍然無聲無息,絲毫沒有出來的跡象。見到這樣的情形,任何人都明白,這些斥堠騎兵恐怕已遭不測。就算時來回對穿,這點時間已足夠他們往返幾次了。
林智臉色微微有些凝重,四路斥堠全遭不測,竟沒有發出半點聲音。要想綠洲的各處嚴密設伏,絕對不是少數人可以辦到的,難道神威營奔逃至此,還能有如此實力?不可能,林智搖頭想道,但又想不通這林中還會有誰。思虎半晌,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林中有敵人埋伏這件事實,卻是可以確定無疑。
「嗚……」號角吹響,姑師軍中奔出三千餘騎,迅速向綠洲一角逼去,準備進行試探性的進攻。雖然林中很有可能只有神威營,但林智並沒有打算直接將全部兵力投入。即使林中還有其他部隊,要戰要走,決定權仍他的手上。
為了和史達貴的協議,昨夜的戰鬥讓他付出了極大的代價。除了這支駱駝騎兵外,他手中的兵力便僅剩下于闐那支騎兵和後面綠洲上埋伏的步兵。至於謝爾多頓手裡那三萬人,延城一戰中被吳振翼消滅了過半之數,現仍沒擺脫吳振翼的追擊,兩人仍貳師城和飛鳥谷纏鬥,根本無遐顧及這邊,不向他救援,已經算是了不起了。當然林智並不知道,自己利用離魂草埋伏綠洲上的士兵,已經近半被楊誠「接收」,此時正林中靜待他的到來。若是林智知道,心裡不知道會是什麼滋味。
楊誠手裡的逐日弓,開始並沒有被他放眼裡。畢竟逐日弓再神奇,也只是一件死物而已,但玉門關一敗卻將整個形勢完全轉了過來。楊誠眾人面前展現逐日弓無與倫比的威力以及阿不敢添油加醋的廣泛宣傳之下,整個西域對百餘年前那個大帝國開始懷念起來,而且這種懷念漸漸的已融入越來越多人的意志之中。恢復昔日那個繁榮與平和的大帝國,已經成了很多人的夢想,甚至他的軍隊之中,也有不少人有著這樣的想法。若他再不能力挫大陳軍,扭轉現的局面,恐怕用不了多久,不用征西軍動手,他的帝國便會如曇花一般,一閃而逝。
「吁……」一匹駱駝突然燥動起來,竟不顧背上的姑師士兵的操控,發瘋似的向前奔去,剛奔出不遠,便力竭倒地。
「啊!」一名駱駝騎兵突覺右邊大腿上一痛,急忙向右看去時,只見一個身影已閃下駱駝腹部。胯下的駱駝那巨大的身軀猛的一震,頓時向一邊傾倒。駱駝騎兵慌忙跳下駱駝,還沒來得及轉身之時,那個身影已竄至自己身後。駱駝騎兵只覺喉嚨上突然一涼,身體再無力站立,轟然倒地之時,雙手仍無助的捂著喉嚨,腦子裡後的意識,便是要止住那如泉噴湧的鮮血。
原來一片寧靜的灌木叢中,無數精赤著上身,身上塗著七彩條紋的壯漢,突然出現姑師駱駝騎兵周圍。這些人的動作迅捷無比,手中的匕首下捅駱駝腹部,上扎姑師兵的大腿。姑師騎兵幾乎沒有還手之力,便紛紛喪命這恐怖的殺人手法之下。混亂和死亡迅速進入灌木叢中的姑師駱駝騎兵中漫延開來。
隊中的將領還沒來得及組織士兵反擊,又一批與這些人一副裝扮的戰士,突然出現他們周圍,其中竟有不少是女戰士。「咻……」凌厲的破空聲中,一支支精準的羽箭紛紛向駱駝上的士兵射來。讓姑師士兵恐怖不已的是,這無數的箭雨似乎長了眼睛一般,對衝入他們陣中的敵人,幾乎沒有半點的影響,但對他們,卻是一道道催命之符。
死亡的陰影頓時籠罩每一個姑師士兵的心頭,隨著幾名將領先後先後摔下駱駝,生死不明後,姑師軍那尚未組織起的攻勢終於告破。除了幾少數士兵還能舉弩向外圍發起反擊外,多的人已經開始向外潰逃。逃勢一起,再沒有人能阻止。就連那些有意反擊的士兵,也被己方爭先恐後奔逃的士兵衝亂陣腳。
看到這一幕,遠處的林智皺眉不已。他事前只想到對方會林中設伏,卻沒想到敵人的埋伏竟設外面的灌木叢中。不過這也難怪,林智先入為主的已認定林中埋伏的是神威營,是以種種手段皆按神威營的作戰手法進行防備。但從這些人的風格來看,顯然不是神威營,甚至也不是大陳的任何一支軍隊。自己的堅盾和強弩,對方的匕首之下,竟毫無用武之地,對方精準的箭術之下,死傷慘重。
「難道是飛虎營?」林智暗自想道,除了飛虎營,還沒有哪支部隊可以捕捉到任何一個一閃即逝的機會,讓他的盾牌和盔甲形同虛設。但牽制飛虎營那支騎兵,直到昨夜他才調走,就算飛虎營知道他的舉動,連夜趕來,這個時候也絕沒可能趕到這裡,再精心設伏。況且飛虎營的近戰並不比自己的駱駝騎兵強多少,至於匕首,是從沒見飛虎營用過。匕首!難道……一片陰雲漸漸浮上心頭,林智猜到對方的身份了。
羿族,只有羿族這支神出鬼沒的力量,才會出現這個他認為絕不會有其他人到來的綠洲之上,也只有羿族才會有如此恐怖的箭術和近戰能力,也只有羿族這中,才會有大量的女戰士。
看著倉皇逃回的駱駝騎兵,林智不由微微犯難。敵人雖然只追到灌木叢邊緣便沒再追擊,但剛才的經歷,顯然讓這些駱駝騎兵驚恐不已,直到逃回自己的陣中,仍是一副驚魂不定的樣子。羿族的戰力,果然名不虛傳,剛才雖然只有短短的接觸,卻讓他付出了千餘駱駝騎兵的代價。羿族一向只擊殺侵入自己領地的敵人,從不離開自己的領地殺敵,見此情形,林智加確認林中的是羿族戰士。
「主人,你要做什麼?」林二疑惑的問道。
「不用跟來!」林智沉聲喝道,逕直獨自向綠洲奔去。
林二微微詫異,一臉疑惑的望向林三時,後者低聲說道:「笨蛋,主人不是有個羿族朋友嗎?這麼快就忘了。」
「可是,可是萬一那些人要對主人不利,豈不是……」林二遲疑的說道。林智雖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但要對付那樣強悍的羿族戰士,顯然絕無勝望。羿族西域一向極為神秘,誰也不知道他們心裡倒底是如何想的。
「放心吧。」林四寬慰的說道:「只要主人不進入綠洲的範圍,羿族人是不會對他們怎麼樣的。」
「希望如此。」林二將信將疑的說道,略有憂慮的向林智的背影看去。
此時綠洲上已恢復之前的寧靜,若不是外面的灌木叢中一片狼籍,恐怕誰也想不到剛才這裡發生過激烈的戰鬥。
「裡面可是岑猛岑兄弟?」林智綠洲邊緣停下,大聲喊道。他和岑猛有數面之緣,兩人達成秘密的協議。雖然岑猛對羿族的事一向止口不談,但他也知道羿族戰士並不是全由岑猛統領,否則他便不會有求於自己了。此時他一上來便提及岑猛,就算裡面不是岑猛的部隊,想來也不會太過於為難於他。
林中卻仍舊沒有半點聲響。林智繼續喊了四次,林中才回應道:「你是誰?」
「我是姑師王,是岑猛的朋友,如果岑兄弟,請他出來一見!」林智大聲喝道。見對方回應,林智心下大定,既然羿族這裡,而且剛才還能發起進攻,那神威營恐怕不會這裡了。不過他心中卻又生起另一個疑惑,從馬蹄的痕跡看來,神威營確實是進入這片林中的,卻又沒有戰鬥的痕跡。羿族沒有理由不對侵入領地的神威營發起進攻,難道是神威營離開之後,羿族人才到這裡的?
林中沉默了片刻,再度回應道:「既然是岑統領的朋友,請你進來說話。」
「岑猛兄弟不這裡嗎?」林智皺眉說道。對方的話讓他微微起疑,羿族一向不允許任何外人進入他們的領地,就算與他有協議的岑猛,每次都向他發出警告,不能踏入羿族領地半步,就算是他,也不行。若是放以前,他當然會很高興的接受邀請,畢竟他對這個神秘的羿族,也有很大的好奇心。但現給他的,卻只有疑慮,雖然裡面有極大的把握是貨真價實的羿族戰士,但給他留下的疑點卻太多了。況且他唯一認識的岑猛,又一直沒的出現,若對方真有誠意邀請他,就算不出來相迎,也不該躲著不見吧。
「岑統領就裡面,他請你進來有事商議。」裡面再度回應道。
「這……」林智微微遲疑,岑猛一直沒出現,裡面的人卻一再邀請他進去,這種情況實讓他太疑惑了。不過岑猛一向高傲無比,即使是面對他也毫不客氣,不出來見他,倒也並不是不能理解。想及此處,林智當即準備進去一趟,神威營若是安然離開這裡,那便逃離了他控制的範圍,若能讓岑猛協助自己,那神威營幾乎是插翅難逃了。剛要拉動韁繩之時,林中再度傳來聲音。
「岑統領請你進來商量有關離魂草的事……」這個聲音卻與之前略有不同,顯然不是同一個人。聲音到後面,便模糊起來,似乎說話的人被人摀住了嘴一般。
林智臉色微變,離魂草之事,岑猛一向極為謹慎。不僅是單獨前來交給他,不止一次的警告他,不可以告訴任何人,若是傳到羿族人的耳朵裡,便要不顧協議,不惜一切的將他殺死。岑猛既然如此害怕他的族人知道這件事,怎麼可能當著這麼多人,說出離魂草來?想到這裡,林智當即說道:「多謝岑兄弟的好意,本王今天還有要事,改日再來相見!」話一說完,便要向後離去。
「姑師王還是進來一敘的好!」一聲渾厚的聲音從林中傳來。
這聲音讓林智略感熟悉,正疑惑間,胯下的駱駝發出一聲悲嘶,竟然向下倒去。林智慌忙躍下駱駝,差點被駱駝高大的身體壓住。敵人竟然能從數百步的林中一箭將他駱駝射殺,林智哪裡還不明白林中是誰。當即頭也不回,便拔腿向外跑去。
「咻……」背後破空之聲乍起,林智不由暗自叫苦。他早該想到,羿族竟然是為守護逐日弓主人而存的部族,當然很有可能與楊誠發生關係。現楊誠是逐日弓的主人這件事,西域幾乎人所皆知,羿族當然也不例外。正當他以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數支羽箭已插入他身前數步之外的沙子中,箭尾那七彩的色彩讓他熟悉不已。
「再走半步,便要你手足廢!」冰冷的聲音從林智身後不遠傳來。
見此情形,林智自知憑他的身後,根本不可能避開羿族戰士的羽箭。對方的威力也讓他異常顧忌,手足廢,這比殺他還要殘忍。而羿族戰士也確實有這個實力,當下只得歎了口氣,緩緩轉過身去。只見離他百步左右的灌木叢中,幾名羿族戰士正張弓而立,其中兩人正迅速向他奔來。顯然對方趁他剛才說話之時,便已潛到附近,失去駱駝之後,他便再沒有半點逃走的機會。
兩名羿族戰士左右挾起林智,向林中迅速奔去。林二他們終於察覺到形勢不對,驚怒之下,立即驅動姑師軍向綠洲撲來。
「嗚……」號角之聲乍起,大地為之顫抖。眼見自己的主帥被擒,姑師駱駝兵憤怒之下,哪裡還顧得上林中的羿族,紛紛不要命的狂衝而來。
羿族戰士倒是並不驚慌,挾著垂頭喪氣的林智如同無物,灌木叢中如履平地,不多時便已進入林中。
「竟然是你!」一看清林智的樣子,楊誠不由大驚。他怎麼也不會想道,自己千方百計想要打敗的,竟然會是當年王庭放自己走的林智。雖然他和林智只有一面之緣,但因林智和李平北的關係,是以給楊誠留下極深的印象。雖然事隔數年,林智也有些微微發福,但楊誠仍一眼便認出他來。
開始他還如何抵禦姑師軍費思量,可是沒想到姑師王竟會自動送上門來,這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個天大的意外收穫。藉著小黑之力,任何數百步內的敵人,根本不可能有逃生的機會。是以他一邊讓歐凌鋒將林智誆進來,一邊讓人悄悄潛過去。本來林智都要自己進來,但歐凌鋒顯然有些心急,不小心說出了離魂草,使得林智驚覺欲逃。不過為時已晚,失去坐騎之後,林智再沒有逃走的可能。
林智歎了口氣,淡淡的說道:「我可不認識你。既然被你們抓住了,要殺要剮,你就看著辦吧。」楊誠的身份,他自然清楚,以現的形勢和他的身份,就算楊誠顧及當年之情,恐怕也不可能放過他。是以他自己也不報任何希望,不願再與楊誠過多攀談。
「呵。」楊誠淡淡的笑,臉上竟有些激動。「與先生一別,已快四年,真是想不到啊,我們竟會以這樣的方式重逢。」
林智眼簾低垂,並不作答。
楊誠倒也不以為意,揮手令挾住林智的兩人退下後,手幫林智整理好略顯零亂的衣衫後,看著外面正不住接近的姑師軍,淡淡的說道:「先生還是讓他們先停下為好,這一場殺戮難道還不夠嗎?何必再增死傷,以干天和呢。」
林智環視林內,見到不少身著姑師軍服的士兵時,微微有些詫異。這些人他當然熟悉,所有借離魂草埋伏後面的士兵,均作了特殊的標記。顯然這些人已經投楊誠麾下,甚至不惜與自己做戰。藉著逐日弓,楊誠的影響力已越來越大,而林一那邊,顯然進行的並不如他預料中的一樣順利,到現仍沒有消息傳回。而他,已經沒有機會再等待了。
想到這裡,林智逕自向林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