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茉薔驚愕,瞪了她半晌,才苦笑著說:
「我沒那麼慘吧?非洲難民有我待遇好?」
靜雅只免費奉送她一個白眼,沒好氣的道:
「是,非洲難民不會住別墅,吃補品,成天在養胎,還瘦成皮包骨。」
手裡轉動著的杯子,茶水將盡,一朵茉莉花沉在杯底,像是要繁茂將盡,快要枯萎了一般,沒精打彩的在杯底輕輕晃著,晃得怎麼也停不下來。
她偏頭看窗外,窗戶那裡是一幅竹簾,稀稀的遮了半扇窗戶,正好把最晃眼的陽光擋在外面。其實,不用它擋,陽光也不怎麼照得進來。因為外面那一棵棕櫚樹的葉子很是茂盛,幾乎替這間房遮去了所有的灼熱。
茉薔輕輕一笑,手上的茶杯靜了下來,抬眼看了看靜雅,說:
「靜雅,你覺得我是不是該走了?」
她這樣劈頭一句,嚇得靜雅臉色大變,幾乎是倉皇的抓住她的手,急驚風樣的問:
「你在說什麼呀?去哪兒?」
她又調過頭去看那窗子,漆著烏紅漆的木質窗戶,倒有幾分舊時大戶人家花廳裡的味道。曲折迴環的雕花,上面是精雕細刻的福字,並不顯俗,反而給人一種沉穩雍榮的感覺。
「我想帶慧姨去俄國住一段時間。」
「俄國?」靜雅嚇了一跳,茫然的看著她,過了半晌,才又急急的問她:
「怎麼會跑那麼遠?」那裡現在的天氣,她哪裡能適應?就她這身體,也是受不了那樣的環境吧?何況,人生地不熟,若沒人照顧,她會成什麼樣兒?她不敢想像。
「前幾日,有個律師來找我,我才知道,原來小媽在俄國給我置了一處房產,說是等我將來生完孩子,好到那邊去休養。我想提前過去,權當散心吧。」
「好好的,散什麼心啊?你跟靖東兩個人都這麼嘔氣,還這樣不知所謂,看得旁人都急死了,有什麼話不能攤開來說的?」
「還說什麼?」
「你們有什麼誤會,好好解釋清楚啊!」靜雅急得幾乎要跳腳了,這樣冷漠對峙的局面,她這個局外人都受不了,何況是任家二老,還有夾在中間的李嫂跟慧姨。只怕,慧姨比她還難過。在任家,那樣尷尬的地位,不是僕,不是客,怎麼做都不對。
「沒什麼好解釋的,我都知道了。靜雅,我不想爭什麼,也不想去求什麼,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求也求不來。」
她總是這樣,對什麼都看得淡,只是不知,她心裡是否也真的如話裡這樣淡漠。看見靜雅那樣失望,終究有些不忍她替她擔心,又笑起來,故作豪放的說:
「你在這裡著什麼急,難不成我倪茉薔還真成了沒人要了?非他任靖東不可了?哈!你看我生完孩子,屁股後面保管又是一長串,他任靖東算什麼!」
門外,一張俊臉繃得死緊,眼底露出激怒的腥紅色,扶在門框上的手,幾乎要將那門都扳脫掉。他呼吸急促而紊亂,眼睛越過門上的鏤花格子,直上落在背對他的人身上。
而他的背後是走廊的窗戶,窗外投射進來的陽光,是淺色的金光,彷彿給投射到的地方鍍上一層金,那金裡卻浮起灰來,萬千點浮塵,彷彿是萬千簇鋒芒銳利的針尖,密密實實地往心上扎去,避無可避,不容喘息,垂死掙扎也不過如此。
他緊緊攥著拳,她的聲音彷彿又迴盪在耳畔,她說:
「他任靖東算什麼?他任靖東算什麼?」
她不愛他,所以她不要他了,什麼話也不問,便這樣定了他的罪。因為她不愛他,所以儘管知道些什麼,卻也並不在意,一點都不在意。甚至藉著這機會要逃開去,再也不見他,不想跟他扯上一絲關係。
心底翻湧著絲絲痛楚,從心間一點點漫開擴散,太陽穴突突的跳,像有針在一下一下的扎,疼得腦袋都像要爆炸一般。有些難以忍受,額上幾乎要滲出冷汗來。
白臣宇早已變了臉色,想要去開門,卻無法越過他如雕塑一般的身子。情急之下,只重重一咳,期望裡面的人能明白一些。
果真,靜雅一聽那樣的咳嗽,心中直叫糟。她騰的一下爬起來,茉薔尚未反應過來,卻見她狠狠的盯著她,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氣怒模樣。她仍舊沒回過神來,不知道她這般突然變臉又是為了什麼。
她怔怔看著靜雅去開門,門是開了,她也呆住了。一張臉刷的變得雪白一片。身子僵住,涼涼的寒意竄了一身,她輕輕吸了一口氣,只覺呼吸困難。
他眼裡那樣濃的怨恨,像是從來沒有消褪過一般,讓她不敢逼視,急急的一個對視,她便敗下陣來。
她錯了,原以為,她可以重新拾回那一片冷靜,心無雜念,可一看到他,她還是止不住的心痛。他還這樣看她做什麼?做什麼呢?他從來不曾為她受過傷,紅過眼,如今,那般激烈的爭執甚至與相交多年的朋友反目相向,卻也只是為了別人,別的女人。
靜雅急得說不出話來,白臣宇稍微鎮定一點,只說:
「你們兩個誤會太深,今天不在這裡說開,誰也別想走。」他行事向來果斷迅捷,緊緊拉著靜雅飛快的退出房門,又趁任靖東一個不察,將他重重的推進去,門砰的一聲就關上了。
他心頭一跳,幾乎要把持不住怒吼聲,急急的回身去開門,卻再也打不開。原來已經從外面反鎖了。
他呆呆站在門後,挺拔的背影竟然僵得幾近冰封,心裡是不可抑制的痛楚,明知身後是她,卻無法回過頭去。
茉薔仍舊坐在那裡,眼裡浮起水霧,臉上是倨傲冷漠的神情。誰也不想開口,准也不願先開口。
他素來沉穩,面對她那樣的否定與排據,幾乎是鐵了心的要恨她。
茉薔握緊手中的紫砂杯,杯中的茉莉隨微波輕蕩,如寒風拂過,瑟瑟發抖。空氣裡似是寂靜的寒冷,明明盛夏,卻教她莫名的顫了一下。
動了動唇,聲音已不復方纔那樣的灑脫。
「你怎麼會來?」她低著頭,靜靜凝視著手中的紫砂杯,那樣專注的表情,似乎杯裡的茉莉花立時要從裡面飛出來。
任靖東轉過身子,眼裡是滿滿的淒涼。她蒼白的臉,映在他眼底,為何還會如此的痛徹心扉,他暗嘲著自已的癡。
「你大哥說你在這裡喝茶。」
所以他便來了?為什麼?她抬頭看他,一臉的迷惑。
然而她卻什麼也沒看到,除了他滿面的肅然冷凝,她什麼也沒看到。他又說:
「茉薔,我一直不知道你愛的人是誰,你走了,又回來,可是,你卻沒有給我希望。」
她面無表情,直直看著他,直看進他眼底最深處的悲哀。所以,他便將滿腹心思從她身上移走?莫說他,她更不解。
為什麼會是言子墨?為什麼會是她?心房裡像是蜷了一條毒蛇,不小心的一動,便被咬得血痕斑斑,無法修復。
「我愛的誰?」她依舊看著他,只是,眼底凝了淚,嘴裡喃喃的低語。
他心中一痛,狠狠別過臉去,窗外的陽光,如澄金的水,鋪在榻榻米上,亮得眩目,窗上半截竹簾,映出星光點點,似是晶鑽,一閃一閃,虛而不實的華美。
「你一直沒有愛過我,對嗎?」
她雙唇一顫,淚水滴下來,心頭卻是又悲又憤,壓抑已久的怒氣,便如火山一般爆發出來。狠狠咬了咬牙,她逼出一句話來:
「沒有愛過你?哈!」她轉過臉去,那淚便如決堤的洪水,在如雪的嬌顏上氾濫成災。
「你真當我倪茉薔是傻瓜嗎?我會給一個不愛的人生——」她倏的止住口,別過身去,一隻手輕輕摀住肚子,手心真真切切的感受著腹中胎兒微動的活力。
任靖東身型一震,幾乎就要衝過去。拚命抑住心頭翻湧的情緒,心跳快得有些受不了,只得努力吸氣,來保持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