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他動了動身子,終於邁出步去。走到她身邊。
「你,你——」話到嘴邊,卻怎麼也問不出口,只得愣愣看著她倔強又蒼白的臉,方纔的淚,被她反手拭去,一點痕跡也不留,只餘下兩隻眼眶微微的發紅。
她回過頭來,神情冷漠,眼底素寒一片,清澈的眸底,流動著一種他看不懂的情愫,教他生生害怕起來。她身邊是細碎的光影,搖曳如燭火,更襯得她像剪影一般的虛幻似夢。
「這個孩子,我要帶走。」
任靖東瞠大雙眼,像是沒有聽懂她在說什麼,隔了半晌,眸底寒光乍現,漸凝成冰。困獸一般的低吼道:
「不!我不准!」
那是他的孩子,他絕不容許自已的骨肉這樣流落在外。
茉薔深吸了一口氣,自知他是那樣驕傲的一個人,天之驕子,從來沒有人能違抗他,他也沒有習慣被人拋棄,被人安排。如今她這樣的絕決,定是戳到他心裡最柔軟的部分。只是,那是屬於孩子的。
「我會讓他從父姓,你亦有權探視,只是,十二歲以前,他只能跟我。」這已是她最大的讓步。但願十二年以後,孩子的童年生活,能讓她回味至終老。
他心裡翻出更深沉的痛來,一雙手緊緊握住她的雙臂,渾然未覺那樣的力道,已教她不能承受,雪白的雙臂已泛出烏青色,她卻沒有掙扎,任由他握住,直到他緊咬的牙關,蹦出一句話來:
「你真要帶他走?」
她身子顫得厲害,淚眼模糊的瞪著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就怕再一眨眼,那淚就會不可抑制的滴下來。
他猝然鬆開雙手,旋身背向她,只聽見他冷冽如冰的聲音,低低的傳過來。
「我沒有想到,你會這麼狠心,居然要帶走我的骨肉。」
她亦心痛難當,眼前又是那張沉靜溫婉的側顏。她冷冷的笑。
他的骨肉又何止他這一個?
任靖東又緩緩的轉過頭來,目光灼灼的凝視著她,一種更深刻的憤怒像烏雲一般籠在他週身,愈發的駭人了。
「我不會讓你帶走他的。」他堅定的聲音,和垂在身側緊握的雙拳,告訴她,他不會讓步。
臉色愈發的慘白,幾近悲憤的朝他吼道:
「他是我的,是我的,你跟她有孩子了,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你不能搶走他,不能!」
她激動的撲倒在茶桌上,紫砂壺傾倒,滿滿一壺滾水,瞬間流了滿滿一茶盤,她裸露的手臂就這樣無可避免的被那滾水密密的淋下來。
「啊!」她有一瞬間的怔神,緊隨而來的劇痛燒灼,讓她忍不住尖叫出聲。
任靖東臉色大變,飛撲到她身邊,抓起她的手臂一看,上面已是一片觸目驚心的紅。未見水泡,卻異常的嚇人。
「你怎麼樣?燙到了嗎?很痛嗎?」他急急扶住她的肩,想要幫她站起來。聲音竟是緊繃得幾乎要變調。
茉薔強忍劇痛,狠狠掙扎,可他卻不放。
「你放開我,我不需要你假心假意。要關心,你關心言子墨好了,她不也是你孩子的媽嗎?」她雙頰因憤怒而緋紅,晶燦的眸子,竟似流光飛霞,那樣的灩灩絕決,淒烈如火。
任靖東震驚不已,近乎怪異的瞪著她,急迫的道:
「你在胡說什麼?她跟我有什麼關係?」
她已心痛至極,輕輕合上雙眼,遮去那滿目淒愴,唯有兩片櫻唇,仍不由自主的輕顫,吐出低而又低的話來。
「我都看見了,你還說什麼呢?」
「你看見什麼了?網上的消息嗎?那是假的,是假的!」
假的?消息是假的,難道她看到的,聽到的,都是假的嗎?耳邊仍是那樣簡單明瞭的對話。
「這孩子的事,佩弘到底知不知道?」
「知道不知道又怎麼樣?跟他又沒關係!」
她腦子裡嗡嗡作響,只有這兩句話,不停的回放,回放。逼得她無處可逃,無法遺忘,唯有咬牙承受,即使痛不欲生,也只得接受。跟佩弘沒關係,那便是他的了,還有什麼可說的呢?他都可以承受羅佩弘一拳以示虧欠,難道還不能說明一切嗎?
她不信!不信!
淚雨紛飛,如火星一般濺在他手上,幾乎是刺痛了。
他用力扳過她的身子,目光裡仍有憂傷悲憤,卻是清朗明淨,彷彿含著天下最赤誠的感情。
「倪茉薔,我再說一遍,言子墨跟我沒有關係。網上的消息,不過是佩弘逼她出來的手段。至於她是否有孩子,我更是莫名其妙。即便是有,那也是佩弘的,不可能是我的。你聽懂了嗎?」
她哽咽著,止不住抽泣,手臂上那樣的燒痛,彷彿連皮都被整塊揭下,疼痛難當。可縱使那樣疼,卻也不及心裡的萬分之一。
她搖頭,不停的搖頭。近乎絕望的看著他,隔著淚眼朦朧,隔著心期天涯,她咬緊牙關,一分一分扳開他的手指,將他推開。
「我聽到了,我聽到她說的話了。那不是羅佩弘的孩子,不是!」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像已是絕望到極點,已然認命的頹喪。
任靖東又急又慌,只覺得像是置身懸崖,再退一步,便是萬劫不復的深淵,他無論如何都得抓住,無論如何都得用力去挽回。
「我不知道你從哪裡聽到的,可我說的句句實話,你若不信。我立刻叫佩弘和子墨來,當面跟你說個清楚。」他的聲音彷彿隔了好遠,遠得像是從天邊傳來,既清晰,又模糊。
她已然渾身無力,半伏在茶桌上,對於他的話,也只是聽聽而已。腦子裡緊繃的那根弦,一點點鬆了勁,長時間的壓抑與煩躁,教她有些支持不住。眼前的畫面,漸漸繚亂起來,終於,黑暗佔據了整個視線,便再也聽不見他焦急的呼喚。
「茉兒?你怎麼了?」淡淡的,關切的話語,輕飄飄的傳進耳裡。她茫然四顧,哪裡有人?可她分明聽到,那般熟悉的聲音,久遠得像是前世的記憶,一分一分,隨風送進耳裡。
「是誰?永威,是你嗎?」
「孩子,你這又是何苦?」蒼老低沉的男音,那分明是爸爸。
「爸爸?你在哪兒?你在哪兒?」她哭了,帶著滿心委屈,如同走失的孩子,無助又害怕。
她在雪裡走,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看不到,唯有那聲音,源源不斷的從遠方傳來。
「孩子,不要難過。堅強一些,你說過,你會是倪家最勇敢的女兒。」
她是嗎?她是倪家最勇敢的女兒?可為什麼她會這麼害怕?害怕到連腳下的步子,都踩得那樣戰戰兢兢?
「爸爸,永威!你們在哪裡?我好害怕,我好難過!」她喃喃的抽泣,哽咽著一步步摸索。卻是怎麼也走不出那一片素白的冷寂。
「茉薔,倪家的女兒,永遠不會說害怕二字,若你擔得起倪茉薔這三個字,便不要再說害怕,抬起頭來,勇敢面對。」字字嚴厲,慈緩而安祥。她聽得分明,心也一分一分的安靜下來。
「茉兒,看到的,不一定是事實,聽到的,不一定是真話。用你的心去分辯,幸福,永遠都在你自已手上,要不要握住它,就看你如何面對了!」依舊是淡如清風的聲音,似乎千百個日夜,它總是這樣恆古不變的溫暖,帶著她所熟知的氣韻,默默的守護在她身邊。
心思千回轉,卻終於明白那一句:看到的,不一定是事實,聽到的,不一定是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