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玉殿彈金鐘4
也不知是蜒宮玉殿的風水比較好,又或是迎柳那微薄的妖力確實跟玉言契合,每天耳鬢廝磨讓她好像小草一樣吸收陽光雨露,總之,她的身體是一天天的好了起來。終於到了有一天,她胸口那個可怕的創口變成了一道疤,黑紫色。
暗夜黑,道袍紫。
她的想望和思念都封存在這塊硬硬的疤裡面,不打算去碰,它也不會自動脫落下來。
在龍宮的小日子過得挺滋潤,雖然玉言偶爾四周閒逛的時候,會聽到一些關於自己不能化龍的閒言碎語,但她都選擇自動失聰,忽略不計。作為人,不,作為妖,有時真的不必……自,尋,煩,惱……
只是這縮頭烏龜一般的自我安慰並不能持續多久。二殿下的身份有點類似朝廷的閒置王爺,皇帝在朝政奔忙,將軍在邊關征戰,保家衛國,而無能的王爺卻依靠那一點點血統(還不是純正的)享受著百姓們的供奉,享受著貴族的尊崇和特權。換句話說,享受了權利,沒有盡到義務,於是,會招惹一些麻煩也是很正常的事。
紫遨總是四處遊走,她身為天界唯一冊封的妖族真君,司著和平大使一般的職能,她不斷加強跟其餘各妖族的聯繫,也不停的跟上界溝通,對了,人界的颶風暴雨等等災害,多半是某處百姓觸怒了天庭所降下的懲罰,這些天災耗力很巨,上界風母雨師有時忙不過來,便也要紫遨幫忙布雨。紫遨常年在外,族中事務便由黃長老管理。
除了主外的紫遨,主內的黃長老,族中還有四大族司地位尊崇。一為統率訓練軍隊的東方將軍,武族司寒方;一為主理農工商諸事,專司發展建設的理族司元蜀;一為掌管禮儀外交,基本算是紫遨後援總司的禮族司爍儀;最後一位是掌管族內文化教育的學族司孔靈。這四大族司地位僅次於黃緹,都是上代妖神王留下來的臣子或是其後代,身份顯赫,能力超卓,是族中四大頂樑柱。而這四人,對突然回來的二殿下,反應不一。
理族司元蜀:「二殿下回來就好了,玉蜒殿荒棄多年,要是無人居住,於房子保養不利,要是年久失修,推倒重建,耗費就巨了。」……聽上去好像是很歡迎玉殿下回來,可是怎麼都讓人感覺她在乎那房子比它主人多。
禮族司爍儀,在玉言暈迷時來過很多次,送來不少日用品,醒來後反而不再露面,只留下句話:「二殿下但有所需,可隨時遣人來找爍儀,爍儀定必盡力奉行。」可玉言怎麼想,也想不出找一個管禮儀的傢伙可以幫什麼忙,於是一直沒有找過她。
學族司孔靈第一句話:「我很忙!」(沒空去探病,尤其是蠢到讓修道人一劍戳中還不會自救的蠢龍)第二句話:「二殿下閒著沒事,可來上課學習。」(讓先生多教育教育,多學些做妖的道理,說不定會變得聰明些。)玉言:「切!」
武族司寒方,一頭角蛟,所謂角蛟,是通過自身修煉在頭頂長出獨角,接近神龍威能,是通過後天努力而增強戰力妖力幾乎能跟天生龍族相比的強大妖獸。她自恃武力,性如烈火,暴躁不羈,知道二殿下重傷被救回,跟紫遨一樣,採取同樣不聞不問的態度,但私底下有傳聞說她曾破口大罵玉殿下沒出息,丟盡龍神的臉,也讓整個鱗族為之蒙羞。還揚言定會找機會教訓教訓這頭不開竅的蠢龍。當然,這些話玉言都沒聽到,就算聽到,也不會放在心上。
這日玉言吃罷早飯,如往常般四處走走,腿腳自動自覺走到了紫遨的行宮——遨宮前面。這處雕欄畫棟,富麗堂皇,比起自己小家碧玉式的蜒宮,這遨宮透著一股帝皇的雍容華貴,就連佔地面積,也幾乎是蜒宮的兩倍。玉言倒不在乎這些,反正自己的行宮也大得住不下,犯不著嫉妒人家的大房子,她來此處,只是想,能不能碰巧,恰好,偶遇到蓮官。
她真想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麼樣,可隨著回來的日子漸長,她逐漸知道,幸好當初沒有貿然討他過來,要是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把他要來,貿然提出,恐怕會給他招來殺身之禍。可她真想見他,真想……不敢再奢望能抱住他,可只要見到他沉靜嬌嫩的容顏,她便會記起過去三人一貓同行的日子,記起那些青蔥歲月。
她像往常一般,緩緩繞著遨宮兜圈,跟在外的親和形象不同,紫遨治內甚嚴,她來了好多次,沒有一次見到紫遨府中人無聊出來閒逛,都是出來辦事的,便是遇上她,眼露詫異,但也不聞不問,匆匆而過。
她也不奢望這次能見到蓮官,默默繞完她第三個圈子,便要離開。身後朱門一響,走出一個垂鬟僮子,手裡拿著個菜籃,要去買新鮮蔬果。玉言碰過他幾次,知道每逢初一十五海集,他都會去購買陸上送來的珍奇水果,給紫遨做餐點所用。她閃到一旁,朝他點點頭。像以前那樣,僮子高高昂著頭,目不斜視的從她面前走過,她也習慣了,正想一笑,忽然聽到一個低微得好像蚊子叫的聲音:「你不要來了,棘青哥哥說他不會見你的。」
玉言楞了楞,瞪大眼睛不知所措。
僮子繼續細聲說:「他讓你不要再來了。」
「可我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我想再見他一面。」玉言回過神來,「你能幫忙讓我見著他嗎?」見到僮子無動於衷,加重了語氣:「不見他一面,我是還會再來的。」
僮子這才無奈的抬頭,伸手撥了撥鬢邊亂髮,食指有意無意間往一個方向一指。玉言趕忙隨著他手指方向一望——遠處樓台,憑欄處,一襲青色衣袂飄飛。她高仰著頭,貪婪的注視著他,但在一個呼吸間,那抹青色就不見了。
「你要守信用。」僮子低聲強調,走遠了。
我要守信用……玉言喃喃,苦笑。我是見著你了,可是……變得那麼瘦,那麼蒼白,麻桿兒似的,一陣風都能把你刮走……我是見著你了,可是更放不下心了。
她失魂落魄的亂走,也不知怎麼回到自己行宮的,剛踏入行宮門口,便覺氣氛有異。院中倒著兩個蜷成蝦米狀的小僕,一動不動,不知是生是死。迴廊上守著兩個面生的武士,殿內傳出迎柳慌亂恐懼的抽泣哀求聲。
錦衣女子見玉言衝入,把手從迎柳褲腰裡抽出,當著她面要剝下迎柳的褲子。迎柳緊緊扯住死活不放,被重重扇了兩記耳光,嘴唇立即破了。玉言大呼:「停手!」衝了過來,旁邊圍觀的女子紛紛拔出兵器上前攔著。玉言拳打腳踢,要突破包圍去救迎柳,嘴裡不住叫道:「敢到我蜒宮撒野,你們都活得不耐煩了!」
迎柳尖叫一聲:「二殿下!」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掙開女子的壓制,連滾帶爬往玉言這般衝來。錦衣女子腳尖一勾,一下把他絆倒,又左右開弓重重扇了兩記耳光,再把腳踏在他裸背上,緊緊踩住,仰臉冷笑道:「你這不會化形的傢伙,算什麼真龍殿下!」
玉言狂怒,施展拳腳暴風驟雨般向攔阻她的人打去,她在這邊左衝右突,領頭的錦衣女子好整以暇的慢慢把迎柳剝光,迎柳痛苦得小臉皺成一團,緊緊閉住雙目,不住哆嗦。玉言氣昏了頭,也不管那些明晃晃的兵刃,直接就往他衝去。鋒利的刀劍劃破了衣服,傷口淌下串串血珠,但傷口卻在以極其迅速的速度在癒合。等衝到錦衣女子面前,玉言身上只見衣裂不見傷痕,怒叫一聲,一腳往錦衣女踢去。
錦衣女咦了一聲,伸手格開,順勢讓開身子。玉言一手把迎柳扯過來,扯下外袍替他披在身上,迎柳受驚過度,打濕羽毛的雛鳥般濕漉漉縮成一團不停發抖。
玉言一指錦衣女:「你是誰?膽敢辱我侍童,有種的報上名來!」
「寒方!」錦衣女放肆的揚揚下巴,不屑的說:「他只是負責洗掃的僮兒,什麼時候變成你的侍了?你的侍夫好端端坐在那邊,我一根指頭也沒有動他的。這等下等僕役,讓本將軍看上了是他的福氣,就算玩死了也該感激本將軍好興致。」
玉言聽得面前就是武族司東方將軍寒方,怔了一怔,隨即被她放肆言語氣瘋了,突然覺得手裡一沉,迎柳慘白著臉暈了過去。她輕輕把迎柳放在地上,慢慢站起,並指往寒方臉一指:「你太放肆了,將軍又如何,你根本不配當人!」
寒方怪笑一聲,「我本來就沒想當人,想當人的只是某個不自量力妄想成仙的小妖罷了。」
玉言怒火高燒,衝上就打,寒方身法詭異快捷,玉言招呼她的拳腳不停落空。她一陣風似的繞著玉言轉了幾圈,原本不屑之色漸漸轉為怒容。這等三腳貓的功夫也配當我寒方的殿下!
她惡念陡生,突然閃電般出手,掐住了玉言的脖子,玉言猝不及防,一把被她制著,牙齒一磕,把舌尖咬破了,一股鹹腥味兒充滿口腔,她不甘示弱,緊緊閉住雙唇,狠狠瞪著寒方。
「你皮膚自愈之能倒不錯,不知我扭斷你的脖子,還長不長得回來!」寒方目中凶光大盛:「讓你這等廢物爬我頭上,倒不如讓我吃了你!」
玉言怒發成狂,怒火完全把面對危險的恐懼壓過,「呸」的一聲,一口夾雜著鮮血的唾液往寒方臉上唾去。寒方眼前一花,連忙閉目一閃,臉上糊上些溫熱的液體,她頓時勃然大怒,再顧不得面前的是龍神二殿下,痛下殺手。她心裡原本就信奉弱肉強食,等級觀念不強,這下惡念一生,指甲驀然伸長,胡亂抓住一樣東西,睜眼看時,見到抓住的正是玉言手臂,手下使勁便要撕成兩截。玉言豁出去跟她拚命,趁她雙手抓著自己,也不管手臂斷裂般的痛,狠狠的撞進她懷裡,往她心臟處擂了一記。寒方身上雖有鱗甲護體,但被對方這般拚命一擂,痛得渾身一搐,覺得心臟處似被生生挖了個大洞,與此同時,手下抓住的手臂熱血噴濺,她雙目一紅,一股熾熱的炙痛從雙目直直插入腦中,這種痛比胸口的創傷更令她難以忍受,痛得她無法顧及其他,雙手鬆開,緊緊摀住眼窩,喉嚨中發出負傷野獸一般的嘶吼。
眾手下見到變故陡生,連忙湧上來要看寒方傷勢,只見寒方緊捂雙眼的指縫不住淌下鮮血,怵目驚心。有人想上前替她包紮,寒方怒吼一聲,一爪把她打飛,重重撞在柱上,掉下來時蜷縮成一小團,看來渾身骨頭都碎了。眾人哪裡還敢接近,只敢遠遠看著。寒方剛才一抬手,眾人都瞧見她原本嵌著雙眸的的地方,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對血窩。
寒方捂著眼窩,不住嘶吼,在殿裡撞了幾圈,終於摸到殿門,跌跌撞撞衝了出去。餘下殿內眾人面面相覷,見到玉言血流披身圓睜雙目滿面憤怒的瞪著她們,身上神威凜凜的氣勢令人戰慄,發一聲喊,都追著寒方去了。
玉言渾身都在顫抖,覺得有頭噴火猛獸在體內咆哮,催促她追上去把敵人一個個撕碎,她幾乎忍不住追上去了,忽然一隻手伸過來,深握住她緊握的拳頭。她渾身一震,要把那手甩開,卻被死死握著,甩之不脫,樓莫言雙手合著,用盡渾身力氣緊緊握著她手,等她不掙扎了,又慢慢的一個個掰開她僵直的手指。
「二殿下,沒事了。」他鎮定溫和的說:「依我看來,殿下的血正好克制著寒方,她的雙目恐怕是廢了,她是再也不敢來了。」
玉言回頭瞧了他一眼,胸口還在急劇起伏,暈迷在地的迎柳這時醒了過來,哭著撲進玉言懷裡。玉言摟著他,輕輕拍著他的背,讓他安定,自己憤怒激動的心情倒在這撫慰別人中慢慢平復下來。
「迎柳,我也收你為侍吧。」今天都是我的錯,就算我能力不足,但你是我的人了,有了名分,往後別人就不敢欺負你了。
迎柳一驚,收住哭泣,抬起頭,愣愣的瞧著玉言,泛白的小臉上還掛著兩串淚珠。
「沒事了,別擔心。」玉言摸摸他腦袋,「我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的。」
「二殿下……」
玉言輕輕放開他,「我累了,去歇息一下,你們別想太多,各自去歇吧。嗯,迎柳,不許胡思亂想,我讓黃長老準備一下,盡快讓你進門。」
她的心情現在一團糟,今日發生的一幕,戳穿了她的烏龜殼,讓她認清楚了一個事實,妖的世界,是弱肉強食的世界,即使她有一個高貴的身份,但要是能力不足,依然等同於廢物。要保護自己,保護周圍的人,她,必須變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