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花魁勾魂來2()
裴大嬸親自帶她去到那純潔的柳坊……的門口。
蠻大的一個院子,半新不舊,院子門匾上三個大字——「憐菊院」。
……果然很純潔。
讓她自己進去找管事的。
裴大嬸是柳坊的老闆,只是偶爾有事才會往這裡跑一趟。主持憐菊院的鴇父三十歲上下,身上穿著緋色的輕衫,手裡搖著一柄灑金桃骨折扇,白白嫩嫩的臉上一笑還一邊一個酒窩。
玉言見到他以後,一向自負人見人愛的她,竟然有了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幸好不是來應徵做倌人的,她想。不然有這樣一個天生媚骨的鴇父,自己定然連蹲牆角的位子都沒有。
於是,又讓自己的瞎想囧了一下。莫不是扮男人扮上癮了,呸呸呸!
白白嫩嫩的鴇父瞧了瞧她,笑瞇瞇的打了個手勢。後面跟著一個細眉細眼的小廝馬上道:「秦主管問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
號稱盛產解語花依人鳥的憐菊院,鴇父竟然是個啞巴!
不過玉言在經歷過最近連串意外打擊之後,世上已經很少事情能讓她驚奇。
「我叫玉三,今年十七。」因為跟裴大嬸約定扮演一個初進柳坊毫無背景的落魄公子,名字什麼的也是事先商量好,很流利就說出口。
「……」鴇父又打出一串優美的手勢。
「秦主管問你,想要多少工錢?」
「我想請老闆先試用我兩天,管個吃睡就行。兩天過後,覺得滿意了,再看著給。」這也是事先說好的,五十兩銀子由裴大嬸那邊私下給,務求全院上下瞞得密不透風。
「……」鴇父點了點頭,對她露出滿意的微笑,然後對那小廝打手勢。
「主管說,你跟我來,如果幹得好,工錢絕不會少了你的……」
玉言聽得忍不住一喜,這可是額外收入。
「……不過有點可惜,你長得還沒有後院劈柴的小子好看,工錢一定不會高的。」
玉言的笑容凝在臉上。
後面,鴇父用扇子遮住臉,竭力扇得瀟灑風流,暗示此話非是出自他手。
小廝板著臉帶玉言進內,還是中午,看不到那些鶯鶯燕燕,閒雜人等倒碰著兩三個,沒見一個有姿色的,玉言不解那鴇父是怎生說話的。
一路進了兩重院子,穿過一個月亮門,迎面便是一棵喏大的梅樹,枝幹虯勁,不知長多少年了,只它一棵,枝葉蔽了一半院子。
小廝帶她到了廊下角角倒數第二間,推開一瞧,裡面堆著掃帚盆桶諸般雜物,只留得靠窗一張矮矮窄窄的小床。
「這裡讓你住,隔壁是柴房。」小廝板著臉,好像工錢是他出的一般,處處擺著張臭臉。
「……」玉言一時無語。自從答應裴大嬸以後,那老狐狸一點點把條件扳回去。說是務求演得逼真動人,她必須得真的幹活,而現在這雜物房,也是真正意義上的雜物房,沒有半點照顧。
「在這裡幹活可要規矩點,隔壁雖然是柴房,別想半夜三更摸進去。」那小廝又說。
玉言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
「請問,我為什麼要半夜三更摸到柴房去?」
「這裡雖然是柳坊,可不能任由下人勾搭!要有抓住,工錢沒有,一頓棒子打出去!」小廝豎起雙眉,氣憤填膺,「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來,你長成這副樣子,不去應徵當倌人,跑來後院打雜,一定是跟前幾個說來應徵的小子一樣,都是瞧上了柴房那小子,想來佔他便宜順便挖角!」
「就算隔壁那小子長得貌美如仙我也看不上,本小……公子告訴你!」玉言抱臂胸前,學他那樣豎起眉毛,潑夫般吼道,「我,只,喜,歡,女,人!」
「這樣就好!」小廝眼神往她身後溜了一下,笑了出來,「這樣我就放心了。」
「你放一百二十個心!」玉言繼續生氣,「我就算瞎了眼也不會看上你的!」
「嘿嘿,我又不是擔心……咳,我為什麼要跟你講那麼多!你等著,等會自然有人吩咐你做什麼!」說完那小廝拔腳走了,一邊走還一邊笑,偷著雞吃的狐狸一般樂不可支。
「白癡!」玉言罵一句,轉過頭,一個人靜靜站在後面的梅花樹下。
他穿著藍色的粗布衣服,可就跟穿著青錦袍子一般華貴。他手裡拎著一柄斧頭,柄稍微有點彎曲,所以是柄歪脖子斧頭,可拎在他手裡就像一柄絕世無雙的兵器。他只是靜靜站在那裡,什麼表情都沒有,風也沒有把他的粗布衣服吹得迎風飄揚,但他的姿勢和神情就是讓人想起飄飄欲仙。
玉言呆呆看了他一會兒,終於在他默然的轉過身去時大叫一聲:「啊,是你!遭報應了吧!」
那人的頭飛快轉了回來,皺起眉頭道:「你罵誰?」
「我罵那個拿雷劈我的小子!」玉言拿手指遙點著他鼻子,哈哈大笑。
「看,遭報應了吧!劈了我,你就落魄成這樣,給人家劈柴?你的一身好衣服呢?你的劍呢?」
難怪,找他要五十兩銀子也諸多推諉,原來是個銀樣蠟槍頭!這下還不是要到柳坊來劈柴!不不,他連道士也不當了,難道有什麼陰謀?
「你少管。」少年不大想跟她說話。
「我看,你是劈到了一個不像我這般好相與的人,把一身行頭都輸光了吧?」玉言揪著他不放,昨天那副拽樣呢?
「你少管。」還是那三個字,多了幾分不耐,還多了一句:「你不說認識我,我就不拆穿你。」
「我有什麼好拆穿的?」玉言詫異了。
少年笑笑說:「是沒有什麼好拆穿的。你既不是從柳坊逃跑的小倌,也不是因為逃跑被罰當雜工,更沒有要到亂葬崗送朋友,你就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人兒一個,確實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我……」玉言瞪大眼睛,這傢伙不是以為自己就是這柳坊裡的……可真會編,幾句話就編排了她一輩子!
不過……她眼珠一轉,讓他自作聰明也不錯,我偏不告訴你真相。
臉上便綻開一個得意的笑容:「是啊,因為這裡的工錢比別家的要高,所以我就回來了。」
「……確實確實,這裡就連當雜工也比別家的工錢要高些。」少年笑瞇瞇點頭,「那麼祝你成為打雜狀元,往後在此大展宏圖。」
說完,返身走到樹下,習慣性撩了撩不存在的長袍下擺,坐在小凳上,撿起粗柴,扶著豎立,提斧,劈!
原來就是他早自己半個時辰報到,應徵了劈柴的工作,還佔去了自己的柴房麼……玉言瞧著他瞇起了眼睛。
「新來的!新來的哪個?」有人在前頭揚聲叫。
「哎……」玉言特地又甜又脆的拖長聲音應了一聲,反正把她看成了那個那個,她就乾脆裝成那個那個,噁心死你!滿意的看見樹下那人無聲的抖了抖,得意的小快步往前頭奔去。
看看,就算再鎮定,還是露餡了吧!就你那小樣兒,難怪只能來柳坊劈柴!
只是這世上的人大都是盲目的,竟然給他的工錢比我的還高!
想到這裡,玉言幽怨了。
玉言被叫去擦門窗和欄杆。
現在還是上午,柳坊裡的小倌兒都是晚上工作,白天休息,一個個都閉門養神。趁此機會得把場地搞乾淨。
玉言把樓下的桌椅抹了一遍,提桶換水回來,見到二樓欄杆裡面多了一個穿紅衣服的人,他慵懶的倚在雕花欄杆上,背朝著外面,看背影很是窈窕。
想不到柳坊裡的小倌還有這麼早起的,一定是昨晚沒有接到客人。
玉言放下桶,開始拿抹布擦扶欄。
那人被水聲驚動,轉過身來。
玉言抬頭,瞧個正著,好漂亮的人兒!
入鬢的長眉,凝脂般的皮膚,櫻桃小口,眼梢微挑的眼,烏溜溜照出人的影來。
她怔了怔,定了定神:「我叫玉三,來打雜的……公子……這麼早?」
她看見自己的影子在那人瞳內越來越大,不禁有些氣息不暢,結巴了起來。
這男人比她見過的所有人都要美艷,很有可能是樓裡的花魁,怎麼會是接不到客人呢,所以她稱他公子,先拍拍馬屁。可這位花魁好像很主動,起碼比她要主動多了。
等她結結巴巴說完一句話,那人已經到了她面前,他站在最後一級樓梯上,脖頸彎著個好看的弧度,眼瞳裡清晰的映著她的影子。
「我長得好看嗎?」男人忽然對著她微微一笑,低低的聲音入耳竟然好像電流通過一般,玉言忍不住一顫。
「好看。」她誠實的說,覺得渾身發癢,現在她對自己拿到的工錢很服氣。
「……那你……想不想……」
想……想什麼?拜託,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現在是個雄的……雄的!
「……」美人不再說話,伸出只白嫩得花瓣兒似的手,伸向她的脖子。
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氣浮動在空氣裡,玉言渾身上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偏偏僵硬了不能動。
那隻手眼睜睜的往她脖子上去……
「蘇公子,你在這裡?主管找你去。」那細眉細眼的小廝突然冒了出來。
那隻手停了停,輕鬆的把她衣領子理了理。
「我馬上就去。這位……長得真是可愛,干雜活真是可惜了,不如來侍候我好麼?」這蘇公子的聲音低低的,糯糯的,像是熬做糖餅兒的糖膠,甜得化不開。
玉言馬上道:「我粗手粗腳,還是比較適合干雜活。」
蘇公子水汪汪的眼睛往她臉上一勾一轉,「既然你喜歡,那就先替我把床架擦了。」湊近來,往她耳朵裡呵了口氣,「天涼衾暖,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下吧。」
玉言打了個不大不小的寒顫。
渾身都寫滿狐媚二字的蘇花魁,裊裊娜娜的去了,剩得一個細眉細眼的小廝叉著腰瞪著她。
反差太大,玉言有點頭痛。「你怎麼沒有跟他一起走?」
小廝瞪著她,忽然扯著嘴角笑了笑:「我就是來監視你幹活的,你讓我到哪兒去?」
幹了一天的活,玉言覺得比起練三天的武功更累。
懨懨的回到後院,瞧了一眼又飛奔出來,扯著小廝道:「他,他一天就劈這麼點兒柴?憑什麼我一個人就得把全院木頭做的東西全擦了,瓷做的東西全洗了,還有地板全拖了?」
小廝:「噢,小玉你說的是莫邪莫公子。」
玉言氣結:「他是莫公子,我是小玉?」
小廝側目:「院裡的規矩,長得越好看的人越受尊重,干的活也越輕。」
玉言:「那你怎麼一點活也沒幹?」
小廝板著臉:「指導你幹活你以為很輕鬆?我幹的活也就是比你輕上那麼一星半點。」
玉言氣得要吐血,怒把抹布一擲:「姑奶奶不幹了!」
小廝盯著後院的門:「喲,大小姐來了。奇怪,平時大小姐從來不上這邊,她來找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