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三木軍曹
11月已經是深秋時節，黑夜開始變得比較長，直到6點多的時候，東方才泛起了魚肚白，又過了一會，太陽慢慢的爬出了地平線
李玉和那雙已經習慣了黑暗的瞳孔突然間受到光線刺激，立刻有眼淚流了出來，自從539團擊退了日軍的夜襲之後，小鬼子在後半夜再沒有發動什麼攻勢，只不過是隔一段時間就打幾發炮彈，又像是示威，又像是騷擾。
日本人，就會些下三濫的招數！
李玉和心裡面很不屑的想著。
原本李玉和以為鬼子會利用天亮前的那段黑暗時間發起今天的攻擊，結果他的預想落了空，16師團的動作變得十分的謹慎，國防線上一片寂靜。
李玉和決定吃早飯。
99軍防守的這段國防線擁有著極其發達的坑道系統，點與點之間的交通十分便利，甚至能夠讓各個作戰位置幾乎在同時吃上熱氣騰騰的食物。
今天的早飯是豬肉包子和稀飯，肉包子每人4個，稀飯每人一飯盒。
當兵的飯量都大，李玉和就是個能吃的主，眨眼的功夫，4個包子就進了他的肚子，李玉和的警衛員怕自己的團長吃不飽，把還沒來得及吃掉的包子遞過來，李玉和笑了笑，沒接。
「小兔崽子，你又不是鐵打的，裝什麼？正是長個頭的時候，別餓抽抽了，你挎包裡面的醬菜還有嗎？掏幾條出來配稀飯吃。」
小警衛員一笑露出了兩顆小虎牙，這個十六、七歲的小傢伙是李玉和的第三任警衛員了，前兩任都犧牲在了浦東。
誰說做團長的警衛員是個美差？關鍵的時候真的要擋子彈啊！李玉和相信如果他再次遇到了危險，面前的這個小傢伙會毫不猶豫的撲到他的身上。
所以，李玉和現在盡量對這些小鬼好一些，他不想和失去前兩任警衛員的時候一樣後悔
李玉和的稀飯喝到一半，日本人的炮擊開始了，一上來就是105榴彈炮，炮彈從空中劃過的聲音就像是隆隆的火車。
「總算是來了！小鬼子一打炮就得半個多鐘點，咱們抓緊時間吃飯！」
掩體裡面一片稀里嘩啦喝稀飯的聲音，以99軍所處的國防線工事的堅固程度，105口徑的炮彈根本就沒有什麼威脅，就當是隔靴搔癢了。
不過福山那邊的15集團軍就沒有99軍這麼幸運了，他們的工事遠沒有99軍這段國防線那麼堅固，而福山陣地又在日本海軍艦炮的射程之內，所以羅卓英的部隊在鬼子的炮擊中吃了大虧。
16師團的炮兵聯隊整整轟了一個小時，中間日本飛機也來了幾趟，把它們肚子裡面的蛋都丟在了539團的陣地上，李玉和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有面子了，他的陣地居然被16師團當作了突破口。
師長王山奎給李玉和打了電話，詢問炮擊中部隊的損失情況，李玉和的回答是一人輕傷，被炮彈片蹭破了點皮。
王山奎知道自己的這個老部下喜歡開玩笑，不過打起仗來還是很有兩把刷子的，由於540團的1營長梅林昨天剛出了事，所以王山奎還是叮囑了幾句才掛了電話。
李玉和吸完了他的第二根飯後湮沒多久，小鬼子的第一波步兵就撲了上來。
第19旅團出手的第一張牌就是一個步兵大隊，昨夜的失敗已經讓草場辰己少將認識到了他面對的是一條無比強悍的防線，所以草場旅團長決定使用最保守也是最有效的戰術——車輪戰。
19旅團剩餘的4個大隊被草場辰己少將用來輪番上陣，他要用這種不間斷的進攻來拖垮對面的539團。
小野是19旅團20聯隊的一名二等兵，今天早上五點多的時候他就和其他的列兵一起進入了攻擊位置，小野的上司三木軍曹是個參加過1932年「上海事變」的老兵，他總是在小野這些列兵面前吹噓過去的戰功。
什麼百人斬啊、一挑七啊，三木軍曹都說的有鼻子有眼，其實小野他們這些列兵們都是不信的，但是還要裝出一副相信的樣子。
現在三木軍曹又在吹噓他的過去，小野明明記得這段故事幾天前三木軍曹也講過，但是敵人的數量卻大不一樣。
「三木軍曹，不是5個中國人嗎？怎麼變成9個了？」
小野忍不住要去給三木軍曹軍曹挑點刺，他喜歡看三木軍曹有些尷尬的樣子。
果然，三木軍曹的臉很快就紅了，在那裡嘟囔著這次不是那次，那次不是這次什麼的。
列兵們發出了一陣哄笑
其實三木軍曹是個好人，原來他也是個少尉軍官，後來三木發現了自己的上司和自己的老婆有染，一氣之下打斷了那個少佐的鼻樑，結果就被降成了軍曹。
三木不像別的軍曹那樣總是毆打手下的列兵，他為人十分的和氣，小野他們這批列兵的生活在整個中隊裡面也算是很幸福的。
除了有喜歡吹牛的壞習慣以外，三木軍曹在小野的心目裡面就像是他的兄長。
「三木君！你們也被排在第一梯隊了？值班軍官是不是喝多了？」
這個聲音來自第3小隊的柴田軍曹，柴田是冷血軍曹的代表人物，在他手下的列兵過著地獄一樣的生活，本來柴田軍曹和三木軍曹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關係，後來有幾個柴田軍曹手下的列兵實在不堪忍受折磨，向中隊長申請了調到三木軍曹的小組，這下子算是捅了柴田軍曹的馬蜂窩。
從此以後，柴田軍曹就不停的找三木軍曹的麻煩，好在小隊長服部少尉是三木軍曹以前的部下，所以柴田軍曹只能在言語上不斷的挑釁，也不敢太放肆。
現在，就是柴田軍曹挑釁的時間。
小野和其他的列兵們都將腦袋轉到看不到柴田軍曹的方向，他們也很討厭柴田這個狂人。
柴田軍曹見三木軍曹的兵都躲著自己，覺得自己的威風得到了體現，於是他招呼著他手下的士兵，大聲的喊道：
「大日本的勇士們！你們今天的目標是什麼？」
「攻克！攻克！攻克！」
柴田軍曹手下的列兵們發出了整齊的呼喊，柴田軍曹面帶得意的指著三木軍曹告訴他的列兵們：
「很好！勇士們！你們必將贏得光榮，三木小組的人都在羨慕你們呢！他們永遠不會嘗到勝利的滋味！」
小野聽見柴田軍曹侮辱自己的小組，十分氣憤的舉著刺刀站了起來，三木軍曹卻一把拉住了小野，他用嚴厲的聲音說道：
「坐下！收起你的武器！小野！不許對長官無禮！」
三木的低姿態更加讓柴田軍曹覺得自己獲得了完勝，於是他帶著自己的小組驕傲的離開了。
「三木軍曹！你在軍隊中的資歷比柴田要老的多,剛才你為什麼不教訓一下那個狂妄的傢伙？」
小野覺得他的長官剛才不應該攔著他，一個男人怎麼能夠面對這樣的侮辱？
三木軍曹看著怒髮衝冠的小野，平靜的說：
「小野，不要激動，面子不算什麼活著，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小野呆呆的看著自己的長官，在這個即將發起攻擊的時刻，三木軍曹怎麼會說出這樣不祥的話來
猛烈的炮擊開始了，看著炮兵強大的火力落在對面中**隊539團的陣地上，小野興奮的想著:
一會應該可以直接開上去接收陣地吧？
這樣的炮火下面能有什麼可以存活下來呢？
小野對自己的這一次出擊感到有些興奮，自登陸以來，他看見了太多的中**人在他的刺刀面前哭喊著逃命，他甚至覺得大日本皇軍是攻無不克的。
這一次，也會和前幾次一樣吧？
小野在心裡面給自己打氣。
大概過了一個小時左右，尖利的哨音傳入了日軍攻擊部隊的耳朵裡面，從壕溝裡面爬起來的小野發現前方的炮擊居然還沒有停止！
難道要讓他們衝上去挨自己人的炮彈嗎？
小野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三木軍曹，他有些不能理解指揮官下達的命令。
「馬上衝出壕溝！馬上！如果你們不想被督戰隊槍斃的話！」
三木軍曹拎著他的三八大蓋，一隻腳踩在壕溝的邊緣上，大聲的喊著，他手下的列兵們一個接一個的從壕溝裡面爬了出來，排出三角進攻隊形開始前進。
「白癡！你們這些白癡！散兵線！快排成散兵線！如果你們聚在一起，那麼就會引來重機槍！你們都想死嗎？我可不想！！」
列兵們的隊形馬上發生了變化，小野不明白三木軍曹為什麼會表現的如此凶悍，不過他隱隱的感覺出三木軍曹的這種變化可能和今天他們要面對的敵人有關。
聽說，99軍是支那人的王牌！
小野端著他的步槍在隊伍裡面前進著，三木軍曹不讓他們和攻擊的大隊走在一起，其實小野倒是喜歡站在人多的地方，有幾百個人在自己的身邊，他的心裡面會踏實的多。
可是三木軍曹一再強調這樣做是很危險的，出於對三木軍曹的尊重，小野和他的同伴沒有反抗。
他們的小組和大隊越拉越遠，早已偏離了他們出發的位置，現在已經由出發時的中央位置移動到了攻擊隊形的最右邊。
「貓下腰！你把脊背挺的再直也不可能高過中國人，抓緊你們的槍，子彈上膛！」
什麼？步兵操典上面不是要求衝鋒的時候必須退掉子彈嗎？
怎麼三木軍曹卻讓他們將子彈上膛？
「別耍你們的小聰明！照著做！」
小野低下頭拉動了槍栓，一發黃燦燦的長殼子彈被壓進了槍膛，小野小心翼翼的將右手移到扳機的位置，現在他必須注意自己的動作，否則很可能就會走火。
他們離炮擊的區域越來越近，小野似乎已經感覺到了爆炸產生的氣浪，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再向前走出一步了，於是小野大聲的喊道：
「三木軍曹，我們是要走進炮擊區域裡面嗎？那樣是在送死！」
三木軍曹轉過頭對小野笑了笑，說道：
「小傢伙，你的經驗太少了！這是用炮兵護送我們步兵衝鋒的打法，等我們進入到最後衝刺的距離，炮火就會伸延，現在我們靠的越近，攻擊的時候就能挨越少的子彈！向前！趕快向前！」
三木軍曹的話其實只說了一半，還有一半就是每當日軍實施這種亡命打法的時候，也就是說名他們遇到了很大的麻煩！
三木軍曹不想嚇到這些年輕的列兵，所以他選擇了隱瞞。
「最後三十米！準備！快臥倒！快！！！」
小野聽到口令立刻條件反射的趴在了地上，當他的身體完全接觸到地面的時候才想起來，準備之後不應該是衝鋒嗎？怎麼改成了臥倒了？
這次小野的問題不需要三木軍曹來解答了，從小野頭頂上掠過的飛蝗般的槍彈立刻回答了他的問題。
日軍的炮火延伸開始之後，539團陣地上的火力點在瞬間活了過來，輕重機槍一齊開火，炮彈爆炸的硝煙還沒有散去，密集的槍彈就從煙幕裡面飛了出來！
衝在最前面的鬼子立刻被打成了馬蜂窩！後面的鬼子見情況不對也都趴了下來
小野看見一個自己認識的列兵就倒在前方不遠的地方，這個列兵拚命的捂著自己的脖子，就像要把自己掐斷氣一般，可是大量的鮮血依然從他的手指縫隙裡面流了出來，應該是被打斷了頸部的大動脈
「攻擊！攻擊！不要趴在地上！」
焦急的日軍下級軍官不斷的呼喊著他們的部下爬起來戰鬥，離他們較遠的鬼子兵就裝作沒有聽見，而離的近的鬼子兵只能很不情願的爬起來繼續衝鋒，不過這些人大多沒有前進幾步就被放倒在了地上。
小野現在很慶幸自己及時按照三木軍曹的命令改變了自己的動作，否則現在躺在地上蠕動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他了。
三木軍曹指揮的這個小組完全躲過了539團的第一輪齊射，他們都倖存了下來。
小野看了看趴在他左前方的三木軍曹，他現在終於明白了老兵的價值。
即使老兵的動作已經開始變慢，反應已經開始變得遲鈍，但是他們卻有著對危險的強烈直覺，在戰場上，這種直覺可以挽救你的生命。
三木軍曹，就是這樣一個身經百戰的老兵！
「小野！小野！」
是三木軍曹在呼喚自己！小野貼在地上慢慢的爬到了三木軍曹的身邊。
「三木軍曹,您有什麼吩咐？」
「小野，我們不能一直趴在這裡，要是我們再不移動，中國人的迫擊炮就要打過來了」
「三木軍曹，你下命令吧！我們都聽你的！」
小野現在決定對三木軍曹的話言聽計從，三木軍曹轉頭看著眼睛裡面滿是敬佩和信任的小野，他伸手摸了摸小野的腦袋，這個小傢伙，很像自己家鄉隔壁的小弟弟呢。
「小野，我不會讓你們死去的，相信我！跟著我！」
「嗯！」
三木軍曹漸漸看清了面前的幾個火力點，他掏出三顆手雷，照著幾個射擊孔的方向丟了過去，手榴彈爆炸掀起了一些塵土，阻擋住了射手的視線，三木軍曹從地上一躍而起，他的部下都緊緊的跟在了他的後面。
小野跟在三木軍曹後面乎左乎右的跳躍著前進，三木軍曹的步伐雖然很不好看，但是卻總能躲開飛來的子彈，小野他們幾個人一直跑了十多米居然沒有一個人被擊中！
現在他們已經跑到了整個步兵大隊的最前面！
小野他們還從來沒有這麼揚眉吐氣過！
現在柴田軍曹，不！整個大隊都在他們的屁股後面!三木軍曹果然是一個真正的勇士！
從今以後，誰還敢看不起三木軍曹？
小野想的很多，這個時候539團的迫擊炮開始了發揮，趴在539團陣地前面的日軍遭了秧，而小野他們由於已經深入了539團陣地的內部，再次倖免遇難。
三木軍曹的形象在小野心中已經開始和戰神重合在了一起，他真想狂喊幾聲，如果現在不是在中**隊的陣地上面得話。
現在所有日軍的任務都只有一個，就是祈禱自己不要被炮彈擊中！
黑色的泥土從空中不斷的落下，有時候裡面還夾雜著斷臂殘肢，這都是中國炮兵的傑作，小野看見半個手掌落在了他的面前，戴在無名指上的那個金戒指讓他感到十分的熟悉。
小野將這半個手掌揀了過來，他從缺了一半的無名指上面擼下了那個金戒指，然後在軍裝上擦了擦，拿到自己的眼前。
柴田滿男，這四個字映入了他的眼簾，果然是他！柴田軍曹的右手現在就剩下了小野手中的這一小塊。
小野隨手丟掉了柴田軍曹的手掌，他從心底湧出了一絲快意，終於，再也不用面對柴田這個可惡的傢伙了
「哦！哦哦！」
又是一陣歡聲雷動，小野轉過頭才發現三木軍曹剛才一槍打啞了一個中國人的火力點，然後他又撲上去用手雷幹掉了一座暗堡，三木軍曹神勇的表現看的趴在地上的鬼子兵們興奮不已！
小野高興的衝著他的長官喊著：
「三木軍曹！好樣的！」
三木軍曹當然沒有聽見小野的呼喊，他正忙著逃脫一個中國機槍手的追殺。
剛才他炸掉那個地堡的時候也完全的暴露了他的位置，現在三木軍曹只能高速的奔跑。
只要能跑到小野他們所在窪地就能擺脫身後的子彈，三木軍曹在彈幕中靈活的就像隻兔子！
離三木軍曹最近的子彈劃過了他的臉頰，不過都沒有給他造成致命傷。
眼看著三木軍曹的身影越來越大，小野激動的站了起來要去迎接他的英雄。
小野似乎看見了三木軍曹眼中的微笑。
突然間，三木軍曹高速跑動的身體劇烈的抖動了一下，緊接著三四個血洞從三木軍曹的胸口爆裂開來，三木軍曹的眼神一下子失去了光彩
小野撲上去扶住了三木軍曹向前緩緩倒下的屍體，他不敢相信三木軍曹就這樣死了！
三木軍曹看見了自己像弟弟般疼愛的小野，他用力的微笑了一下，然後說出了這一生中的最後一句話：
「我們，不應該到中國來不應該你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