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如死的內室,左右都已屏退,奶娘抱走了哭鬧的小郡主,只剩御醫和冷月的貼身侍女。林太醫是宮中老人,閱歷深厚,天大的變故也見識過,此刻卻匍匐在地,面色鐵青,僵了半晌才回稟道:「太妃娘娘明鑒,微臣雖愚鈍,這般淺顯症狀尚不至於看錯!小郡主的眼睛的確是被人下藥灼傷,以至失明!」老太醫的語聲也因憤慨而顫抖——下藥灼傷,這般殘忍的手段簡直駭人聽聞,誰會對一個未滿週歲的女嬰下此毒手?。
「是什麼藥,可還有救?」冷月咬了咬牙,心中的憤怒如烈火騰起,不可抑止。
林太醫鬚髮微顫:「此藥只是極常見的香灰,但下毒手法十分殘忍。照傷勢看來,應當是每日灑上,漸漸造成灼傷,並非陡然致盲。所幸眼下發現得早,小郡主尚有微弱知覺,及時救治,或許還能留存少許目力。」
這樣的傷即便治好也是半盲,這孩子的一雙眼,竟是就此廢了!冷月默然轉身,陡然拂袖將案上茶盞掃落在地。
即便是兩軍陣前,面對流血驚變,橫屍當場的慘況,也不曾令冷月如此驚駭憤怒。
什麼人,對一個小小嬰孩有這樣深的怨恨,竟能在侍衛森嚴的鎖情宮下此毒手,更在她的眼皮底下公然傷害凱瑟斯的女兒!
「來人!」冷月冷冷回頭,一字一句道:「即刻封閉鎖情宮,但凡接近過小郡主的宮人,一併刑囚!」
鎖情宮內侍衛、宮人連帶雜役,一併被囚禁在訓誡司,近身服侍小郡主的宮女和奶娘,全都跪在殿前,由訓誡司嬤嬤一個個審訊。悲泣慘呼之聲,透過屏風傳來,一聲聲清晰入耳,如尖針直刺人心。但凡宮中之人,無不清楚訓誡司的手段,落在那些嬤嬤手裡,比死亡更加可怖。
冷月端坐椅上,不語不動,冷冷看著跪在跟前的蒼白婦人。這個鬢髮散亂,神情恍惚的婦人,她的容貌比不上正妃,但身價地位都比正妃高的多,看樣子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人。
她跪在跟前已經近一炷香時間,彷彿變成啞巴一般,死也不肯開口。
冷月只是沉默地看她,亦不開口逼問,寧願外面的宮人供出更可怕的主謀,也不願意印證她的猜想。外頭慘呼聲漸漸低微,太子妃的臉色越發蒼白,身子搖搖欲墜,卻仍抵死強撐。只過了片刻,訓誡司的徐嬤嬤步入屏風,俯身回稟:「啟稟太妃娘娘,奶娘徹氏、宮人晨晨、暮暮均已招供,供詞謄錄在此,請太妃娘娘過目。」
太子妃身子一顫,猛的抬起頭來,與冷月目光相觸,整個人似被抽去了筋骨一般。如意接了那頁供詞,低頭呈遞於冷月,悄然退至一旁。室內瀰散著淡淡的衡芷香氣,幽冷沁人。薄薄一頁供詞,看得冷月遍地生寒,雙手顫抖不已。
奶娘供出,小郡主每晚與太子妃同睡,從未在旁人身邊過夜,每到夜晚,常在太子妃房裡大聲哭鬧,半宿方歇。
晨晨供認,太子妃月餘前稱心緒不安,曾命她向內務司討要香燭祈福。
暮暮供出,她曾無意中發現小郡主眼睛有異,太子妃卻稱無礙,不准她聲張。
冷月反覆將那幾句供詞看了又看,終於將這一頁薄紙劈面摔向太子妃,喉頭哽住,竟說不出話來。太子妃顫然撿起那頁供詞,看了兩眼,肩背陣陣抽搐,整個人似瞬間枯槁下去。冷月寒聲問:「果真是你?」
太子妃木然點頭。
冷月抓起案上茶盞,用盡力氣摔向她:「混帳東西!」
瓷盞正正砸在她肩頭,潑濕了她半身,碎片劃過額角,一縷鮮血淌下她慘白面頰,觸目驚心。如意忙跪下來,一迭聲地勸冷月息怒。
「你到底是不是她的母親,你還是不是人?」
太子妃緩緩抬起頭來,眼中一片血紅,映著面頰血痕,異常可怖。
她陡然抬眼,直勾勾望向冷月:「自從他遇到你以後,他日日夜夜都牽掛你,時時想著你,就如我時時想著他,本來以為能待在他身邊,是正是側都無所謂,可是你的出現讓我過的連個侍妾都不如。」
她目光如刀,一聲聲,一句句,都剜在冷月心頭。
「我生的女兒,他口口聲聲叫她阿月,連我的女兒也逃不出你的影子……太妃,你憑什麼被他念念不忘?一個親手滅了他國家的狠毒女人,也配讓他念念不忘?」她越說越是激憤,漸漸神色扭曲,狀若瘋狂。左右宮人將她按住,她仍掙扎著要逼近冷月跟前。
冷月默然聽著她的喝罵,只覺滿心悲哀,半晌無言。
「你的女兒長了一雙肖似哀家的眼睛,越是長大越是明顯,所以你便狠心將她眼珠灼去?」冷月站起身來,最後一次寒聲問她。
她似被人猛的抽了一鞭,顫抖得說不出話,悲咽一聲,軟軟昏厥過去。
次日,鎖情宮五名知情宮人被處死,小郡主被送入輝月宮,交由仔細可靠的宮人照料。太子妃被禁足,只因她的特殊身份,冷月不能殺她,只能做到眼不見心不煩。
小郡主如此,凱瑟斯不能不知,除非他很久沒來看這母女了。冷月心中一動,走向偏殿後院,那裡有很大一片梅林,冬日裡煞是美麗。只是如今只剩下枝枝蔓蔓,看起來有些蕭索。凱瑟斯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他放著高床軟枕不用,非要跑到這裡來受苦。
甫一踏入殿門,一隻空杯被擲了出來,隨即是凱瑟斯的聲音響起:「出去!」
冷月立在門口,凱瑟斯發覺來人未走便轉過頭來,看著他愣住。凱瑟斯看她一眼,目光已經迷亂,轉過頭又開始給自己斟酒。
左右侍從遠遠退了出去。
冷月就站在凱瑟斯面前,他卻渾若無視,自顧斟酒舉杯,那蒼白修長的手,握著杯子,分明已經微微顫抖。冷月劈手奪了他酒壺,仰頭張口,就壺而飲。如瀑澆下的酒,濺灑了她一臉一身,入口冷冽辛辣,逼嗆得她淚水奪眶。他勉力探身,拉住冷月袖口。嗆啷一聲脆響,冷月揚手將那酒壺拋出,跌作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