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奉上新制的禮服,素紗內單,外罩雲青絲帛長衣,下著煙青流雲裳,廣袖削腰,繁瑣的佩綬羅帶一律免去,僅在圍裳中垂下纖長飄帶,形如鳳尾。週身無繡無華,裙袂處織出淡淡的鸞鳳暗紋,襯以環珮瓔珞。年九齡將冷月的長髮梳起,挽做傾鬟緩鬢,髻上加飾步搖,行止之間,款款搖曳。冷月端詳了片刻鏡中容顏,拈筆沾了一抹金箔硃砂,在額間淡淡描過。妝成,出輝月宮,她乘了肩輿,垂下紗幄,仗衛內侍前導,行至延和宮東門。
諸命婦大臣早已於宮門迎候,均著繁盛禮服,高髻金飾,錦繡非凡。四名一品命婦趨前,行禮如儀,稱頌吉辭。內侍掀起垂幄珠簾,冷月伸手搭在導引女官臂上,緩緩步下肩輿。此時晨曦方現,霞光普照,莊穆的祀壇彷彿沐浴在隱約金光之中。
冷月登上玉階,立定在晨光之下,衣袂飄舉,肅然焚香祈告。
祈福過後,便至後殿品茗敘話。諸位王公親眷坐在冷月身側,彼此素來熟識,當下也不拘禮。眾人紛紛對冷月的服色妝容大加稱羨,冷月淡然微笑,卻閉口不提更替服制之事。到底還是有人忍不住,好奇探問道:「太妃娘娘這身禮服不同往年式樣,衣料似絲非絲,似麻非麻,從來未曾見過,不知是何方進貢的珍品?」
冷月溫言笑道:「倒也不是遠來的稀罕物,只是織造司今年新貢,從前自然是沒有的。哀家瞧著喜歡,便裁來做了禮服。」眾人恍然,難掩艷羨之色。
不出三日,織造司來報,稱近日各府貴眷紛紛向織造司求取新帛。冷月早已吩咐過,無論何人求取,新帛概不准外流。眾人的胃口被吊了個十足,私下探問也問不出個究竟,越發好奇心癢。十日後,宮中頒下更替服制的懿旨,諸命婦朝服自此棄用綺羅,一律改用新帛。
一夜之間,從宮中到京城,人人皆以穿新帛為榮,綾羅綺繡反淪為下品。
而冷月沒有想到的是,不只新帛風靡了京華,連她一時興起描畫在額間的紋樣,也迅速傳遍坊間,無論仕女民婦皆以此為美。冷月看著年九齡俊美的臉被額上的疤痕所毀,不由得邪邪一笑。
「阿九,你是我的,對嗎?」冷月看著年九齡問道。
年九齡看見冷月嘴角的笑,有些詭異,但他沒有懼怕,說道:「是。」
冷月找出一根金針,來到年九齡面前,說道:「閉上眼睛。」
年九齡並不反抗,乖乖閉上眼睛,只覺得額頭上有針刺的感覺,但他沒有躲。
片刻後,冷月滿意的看著年九齡,說道:「好了。」
年九齡看見面前銅鏡裡的自己吃了一驚,額頭上被冷月刺了一個金色的月亮,正好遮蓋了疤痕,讓他的容貌變得有些妖媚。
年九齡撫摸著額頭上的月亮說道:「為什麼要這樣?」
冷月從後面環住他的身子,說道:「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雖然火蓮去掉蜿蜒出來的疤痕,但是傷的最狠的地方還是好不了的。這樣不但遮住了疤痕,還在你身上刻下了印記,不好麼?」
年九齡淡淡一笑,他什麼都不在乎,只要能留在她身邊就好。只要她喜歡,他就一樣喜歡。
難得冷月閒坐廊下,信手撥動清籟古琴,心下又想起了凱瑟斯,他們一家,都住在皇宮偏院。除了皇上,皇后,凱瑟斯竟然只帶了一個家眷,不是那個太子妃,而是側妃,因為她生了一個女兒,才幾個月大。如意輕巧地走到冷月身邊,低聲道,「奴才已將娘娘賜下的衣飾送往鎖情宮,太子妃收下後很是感激,囑奴才回話,想當面來跟娘娘道謝。」冷月淡淡應了一聲,「不必了,你平日常去走動,有事多多照應即可。」
「是,奴才明白。」如意遲疑了一下子,欲言又止。冷月不動聲色,低頭撫過琴弦,卻聽如意低聲道,「奴俾瞧著小郡主,好像不大對勁。」
「小郡主有何事?」我一怔,因為那孩子冷月甚是喜歡於是封了個郡主,這也算是一種恩惠吧。
如意蹙眉道,「太子妃原說小郡主感染風寒,不讓人探視,奴才唯恐娘娘擔心,便執意看了看小郡主……」
「如何?」她蹙眉問道。
她遲疑片刻,露出茫然神情,「奴才似乎覺得,小郡主的眼睛竟似瞧不見人。」
冷月一驚非輕,立刻站起身來,一面傳喚御醫,一面吩咐車駕往鎖情宮而去。
踏入鎖情宮,太子妃已聞訊迎了出來,似乎沒料到冷月會突然而至,神色冷淡且慌亂。冷月無意與她寒暄,直言探望小郡主,命奶娘立刻抱了小郡主出來。太子妃臉色立變,慌忙說道:「孩子剛剛睡下,切莫將她吵醒了!」
冷月蹙眉看她:「聽說小郡主感染風寒,哀家特地傳了御醫前來探視。難道孩子病了這麼些天,夫人一直不曾傳喚御醫?」太子妃臉色發白,低頭不再說話,手指卻狠狠絞緊。見她這般神色,冷月越發生疑,正欲開口,卻見奶娘抱著孩子從內殿出來。
太子妃搶步上前欲奪過孩子,卻被如意攔住。奶娘徑直將孩子抱到冷月面前,冷月遲疑了下,接過那兀自熟睡的孩子。
懷中女嬰有一張秀氣可人的小小面孔,沉睡間似一朵含苞的蓮花。冷月靜靜看她,心中漸覺柔軟,不由伸出手指輕撫她粉嫩臉頰。她小嘴微張,嚶嚀有聲,慢慢張開了眼睛。纖長睫毛下,那雙大而圓的眼睛木然望向她,眼珠一動不動,原本該是烏黑的瞳仁裡,竟蒙上一層令人心驚的灰。
她似乎察覺出這是一個陌生的懷抱,頓時哇的一聲哭出來,四下扭頭尋找母親,那雙眼睛始終木然,不曾轉動一分。
冷月抬眸看向太子妃,手足陣陣發冷,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這孩子分明已經盲了,她的母親卻絕口不提,更不讓御醫來診治!
「林太醫,你當真瞧仔細了?」冷月盯著伏跪在地的御醫,冷冷開口。若不是年九齡恰巧不在宮裡,她才不會用這些庸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