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
方昭儀扶著她的人,只覺得她整個人都微微顫抖了一下,安慰她說:「皇上乃是九五之尊,一定不會有事的。」
珺婉撫著胸口,呼吸略微有些急促。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人害怕極了,連心跳都快崩潰了。
朱勝文,你一定不能有事!一定不能!
你曾答應過我那麼多是,使我剛有點期盼,你一定不能讓我的期盼盡數落空。
越想越心酸,珺婉深深吸了口氣,將她滿腔的,幾乎遏制不住的眼淚全都吞了回去。
淑貴妃斜睨著她,一句惡毒的話從她的口中說出來:「文妃這樣是在擔心皇上嗎?」
珺婉微微愕然,看著她。
不止她,其餘所有人都停下來看著淑貴妃。
淑貴妃輕蔑一笑:「你心裡,不是巴不得如此嗎?」
珺婉的臉陰沉下來:「淑貴妃,你這是什麼意思?」
淑貴妃直視著她:「趁著皇上不在宮裡,文妃不是一早做出了為人所不恥的事嗎?難道在你心裡,還有皇上的存在嗎?」
珺婉知道她暗指的是一定是勝叡貿然進宮見她這回事。
很有一種啞巴吃黃連有口難言的感覺。
所有的人都用一種帶著異樣的目光看著她。
珺婉站起來,看著淑妃,繼而又巡視了一下在場所有的人,一字一句道:「身為後宮的妃子,我從來都沒有做過半分對不起皇上的事。」
「每一個心懷不軌的人,都不會是自己是壞人。」淑貴妃是抓到了珺婉把柄正好讓她無所遁形,「更何況是像咱們的文妃一樣的人物,更加不會主動承認了。」
「看來淑貴妃是一定不相信我了。」珺婉竭力控制著局面,「那麼我想,你今天來不僅僅是告訴我皇上受傷的事,更是來質問我的吧?」
「我怎麼敢質問文妃呢?」淑貴妃攤了攤手,「任誰都知道文妃是宮裡最受寵的妃子,眼下又懷上了第二個龍種,我雖說名位貴妃,卻也不敢動你半分的。」
珺婉有點意識到什麼,「噢」了一聲:「那我倒是要問問淑貴妃,是什麼打算?」
她是要珺婉故意在所有人面前難堪,還是另有打算?
淑貴妃倒是有些訝然於她的臨危不亂,自己也盡量不動聲色:「我只是想善意地提醒一下文妃,哪怕是為了年幼的太初和你肚子裡懷著的龍種,都要顧著自己的聲譽。一旦被外人知曉你和二王爺私自見面,丟臉的不僅僅是你自己,將來還有你的兩個孩子。」
珺婉的臉冷得像蒙上了一層冰霜:「淑貴妃言重了,為人妻,為人母,我都恪盡職守做好本分,斷然不會做出有辱臉面的事。同為後宮妃子,淑貴妃更是應該帶頭以身作則相信我的為人秉性,這樣才能堵住一些小人的悠悠之口。」她環視了一下幾個人,勾起唇角,「在這個節骨眼上,後宮更應該齊心協力共度難關,以求皇上平安歸來。大家覺得呢?」
方昭儀點了點頭:「文妃的一番話真是說到我心坎裡了。現在真是多事之秋,很多時候或許是外人欺負宮中無人,才有膽子擅闖入宮。正因為如此,我們更要攜手在一起。」
李淑儀也道:「是不是該想個辦法阻止任何人進宮,以此來捍衛後宮的安寧?」
淑貴妃本想藉著勝叡私自見珺婉的事當成把柄,進行大肆渲染,殊不知被珺婉三言兩語的辯駁,勢頭有大改的趨勢。
也只有在這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根本不是珺婉的對手。
果然,被方昭儀和李淑儀這麼一帶動,其餘人紛紛附和。表示要加強宮中防禦,禁止任何人入宮。
淑貴妃只得生硬地默允。
如此這般,珺婉才有心思再次問關於邊疆的事:「眼下沒有什麼事比皇上的安危更重要了。」
氣氛一陣肅然。
所有人都有一種悲涼,甚至是不祥的預感。
珺婉與方昭儀對視了一眼,說道:「我們怎樣才能得到關於皇上的最新境況?」
「除了等,還能怎樣?」
珺婉忽然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我想去邊疆。」
她要見到朱勝文,見到完好無損的他!
李淑儀關懷道:「文妃如今身懷有孕,而這裡距離邊疆又遠,馬不停蹄,舟車勞頓,文妃如何受得了?」
珺婉聞言,自覺亦有道理。
只是她難捱下去了。
一聽說他中箭了,那般噬人的痛苦,使她備受愴痛。
前往邊疆的事。便被擱置了下來。
這一夜,大雪再次飄落,無聲無息地從天而降。
太初鬧著,一定要和珺婉睡在一起,珺婉疼惜著她,應允了。
太初緊挨著她:「娘……」
珺婉怕自己的風寒傳染給她,讓她離自己稍微遠點:「太初乖,娘的病還沒好,不能靠得太近。」
太初往裡滾了滾,睡到裡面:「娘,是不是爹爹回來了,娘的病就好了。」
本就抑鬱著的心情,被太初這麼一說,珺婉更覺得難受至極,她哽咽著,忍不住伸手去摸太初的臉蛋:「好孩子,等你爹爹回來了,娘的病一定會好的。」
太初側著臉,看向珺婉:「可是爹爹怎麼還沒回來呢?」她幽幽地喊了一句,「娘,我害怕。」
「好孩子,有娘在,你怕什麼?」
太初的聲音顯然有些囁嚅:「兒臣想爹爹了。」
珺婉深深地吸了吸氣,自己也情不自禁地哽咽起來:「太初乖,爹爹很快就會回來了。」
太初輕輕地「嗯」了一聲,這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珺婉小心地給她蓋好被子,眼淚無聲地自她臉上流下來。
她說不清道不明,這眼淚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太初而流。
那種孤獨,惶然,恐懼,深深地包圍著她。
以前,她為著自己一輩子都無法離開朱勝文而揪心,現在,卻是如此地害怕他遇不測。
這才發現,自己人生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有朱勝文的。
像是呼吸一樣,多年下來已經習以為常。
她漸漸抽噎起來,又怕吵醒太初,使勁捂著嘴,但是為著那般情意,怎麼也遏制不住。
朱勝文的消息不斷從邊疆傳來,大有如聞噩耗的意味。
後宮上下一陣慌亂,卻又都懼不敢言。
勝叡臨危不亂,他等了幾日,欲進宮,卻被宮衛阻攔。
理由是任何人等一律不得入宮,二王爺亦是如此。
勝叡一下子想到這是珺婉刻意安排的,一顆心不禁起了異動。
他突然發現其實自己根本不瞭解珺婉,正如他一開始根本不會想到她會拒絕見他。
他們之間,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原本刻意硬闖,但是勝叡硬生生地克制住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犯不著在這時候跟皇宮的人起衝突。
大雪天裡,整個皇宮似乎要被這厚厚的積雪淹沒了似的,此時已經逼近年關,卻無任何過年的喜悅。
珺婉的肚子有了些許凸起,她照舊穿著寬大的袍子,因著本身人就纖瘦,若不仔細看,其實發現不了是懷孕之身。
王玉容的孩子滿月了,在這個節骨眼上,大家都沒心思去喝什麼滿月酒,因而宮裡的妃子均送去了賀禮。
但是勝叡一再下帖子邀請各位娘娘過府。
礙不過情面,淑貴妃、方昭儀和珺婉只得受邀前往。
對於勝叡的反常,珺婉心裡已有隱隱的不祥的預感。
王玉容的孩子生得眉目挺清秀,像極了王玉容。
看到如此小的孩子,太初驚呼:「娘,他怎麼比我還小?」
珺婉微微泛笑:「因為太初是姐姐了,這個是你的弟弟。」
太初一臉天真:「他是爹爹的孩子嗎?」
「不,他是你二皇叔的兒子。」
太初一下子冒出來這麼一句話:「那怎麼會是我的弟弟嗎?」
這個孩子總是古靈精怪,想出很多別樣的鬼主意。
珺婉賠笑:「希望諸位不要介意,太初素來童言無忌慣了,有些放肆。」
勝叡的一雙眼巡視著珺婉,又看了看她懷裡的太初,眼神捉摸不透。
像是受到侵犯,太初忙不迭躲在珺婉的懷抱裡,呆呆地看著勝叡:「娘,我怕。」
珺婉一愣,隨即順著她的目光過去看了看,竟是勝叡正嚴肅地看著太初。
太初自生下來就被細心地呵護在手心裡,又怎麼會受得了這樣的目光,怪不得她說怕了。
珺婉本就不願來叡王府,見太初這麼一說,正好有借口回宮。
殊不知勝叡卻說:「莫不是因為公主的一句話,文妃娘娘就要藉故回宮?」
他的隱喻其實是對珺婉說:你好不容易出趟宮,這麼快就要走嗎?
方昭儀笑著解釋說:「二王爺可能不知道,從太初出生以後,文妃就把她捧在手心裡,容不得她受半分委屈。太初可能見了生人感到害怕,文妃自然是想著早點回去了。」
勝叡勾起唇角:「身為我朝公主,難道見了陌生人就會害怕嗎?這樣傳出去,人家會這樣以為,第一,本王對公主不敬,使得公主產生畏懼感;第二,公主見識太淺,陪人恥笑。」
珺婉倏地看向他,有些明顯的不悅和懷疑。她站起來:「倒不是為了太初的緣故,是本宮身子不舒服,所以要早些回宮。」
見她這麼說著,到底同為後宮妃子,淑貴妃和方昭儀也都站起來:「倒是大雪深厚路難走,我們也該告辭了。」
勝叡壓根看也沒看淑貴妃和方昭儀,只直直地看著珺婉:「微臣送幾位娘娘。」
從叡王府設宴的大廳裡走到外面,珺婉如芒刺背。
她總能感覺到勝叡在看著她,她不知道,以他如今的一反常態,究竟想幹什麼?
坐在回宮的轎輦上,太初緊挨著珺婉:「娘娘,我不喜歡他。」
自然知道她所指的就是勝叡。珺婉一直瞭解太初的脾性,只對那些對她好的人,絕不對不喜歡她的人好。見她嘟著嘴的模樣甚是可愛,珺婉的心暖融融的,她緊緊攬著太初:「太初為什麼不喜歡二皇叔?」
果然,太初說道:「他凶。我喜歡爹爹。」
在她的世界裡,只有爹爹是最好的,最疼她,又會哄著她,所以才會如此滿意「爹爹」這號人物。
回宮後,方昭儀先送珺婉和太初回連雲宮,她道:「我聽說……這一次二王爺回京並沒有請示過皇上。」
珺婉讓人把太初帶走,這才問:「你的意思是……他直接越過皇權就回京了?」
這一點,她倒是記得勝叡上一次提起過,朱勝文強制他呆在邊關,沒有聖諭不得擅自進京。
但她總以為,這一次他回京是經過朱勝文首肯的。
方昭儀沉吟:「所以,我有些擔心。」
她不是那種很聰慧的女人,但是勝叡這一舉動,到底引起了她的懷疑。方昭儀將自己的隱憂說出來:「如今皇上身在邊疆面臨大敵,京城軍力匱乏,若是發生什麼事……那……」
珺婉鎖著眉:「其實,這段時間以來,我擔心的也是這點。」
只是她沒有辦法親自去邊疆和朱勝文商榷,書信傳送又怕遭人途中攔截,加之她懷著孕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她低低的歎了歎息:「只能祈禱皇上平安無事了。」
遠在邊疆的朱勝文已經昏迷了三天四夜,所有的人都不敢說任何一句話。
順德也急得不成樣,又怕皇上身受重傷的消息傳到一些人的耳朵裡反倒不利,因此嚴密守著消息,絕不外洩。
但勝叡還是知道了關於朱勝文的事。
知道這一次他是在劫難逃,不禁喜形於色。
等了這麼多年,終於等到了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事不宜遲,立刻調度兵法,兵分三路進軍京城。
石破天驚,勢均力敵。
那是一個灰濛濛的早晨,珺婉忽然驚醒看到外面蒼茫的一片白茫茫,她沒由來地感到不安。
朱勝文,你在哪裡?
如果命運多夙,我們經歷地已經夠多,為什麼還要繼續煎熬下去呢?
微微感到一陣疼痛似的,珺婉下意識地護著自己的肚子。
孩子,你要像當初的太初一樣堅強。
一定!
隱約聽到外面傳來廝殺聲,如果不是夢,她以為自己已經來到了朱勝文的身邊,看著他奮勇殺敵的模樣。
但聽聲音,並不是朱勝文。
如果是朱勝文,他絕對不會在宮裡弒殺的。
因為他是太安,太德,太雙,太初的好父皇。
一個好父皇絕對不會做那樣的事。
過不了多久,外面闖進人來:「不好了!娘娘!不好了!二王爺來了!娘娘!」
珺婉是赤足站在窗口的,身著一件織錦色的綢衣,一頭烏黑的秀髮。
勝叡的手中提著一把刀,那刀甚至還滴著血。
他看到珺婉回過身來,臉上俱是眼淚,那一刻,他的心為之柔軟,登時放下了刀走向珺婉。
她來不及褪卻就被他緊緊擁在懷裡,他身上的血漬甚至染在了她的綢衣上:「我終於做到了。」
他希望她開心一點,然後崇敬地看著自己。
然則,等了良久,他都沒有感覺到珺婉的任何反應。
不禁鬆開了她,看著她的眼眸:「你為什麼哭?是為我?還是為了他?」
珺婉噙動著嘴唇,眼淚從眼眶裡安靜地落下,半晌她才道:「這是我認識的二王爺嗎?」
勝叡的面色一沉,望著她,然後問:「你以為你認識的我是怎樣的?」
「他是善良的,溫厚的,斷然不會做出以下犯上,謀權篡位的事。」珺婉幾乎是帶著哭腔的,「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人都是會變得。」勝叡的眼中帶著理所應當的狠光,「從我第一次離宮去南疆,我就知道這輩子我除了這條路,再沒有其他路可以選。
他又看著她,帶著深深的,深深的眷戀:「沉靜的臉容,淡淡的笑意,珺婉,你的模樣一直伴我走過了這些年頭。」
珺婉不響,她掏出手絹拭了拭一臉的眼淚,吸吸氣:「你打算趁皇上不在宮裡,奪走一切嗎?」
「還有你。」勝叡加重語調,「這一次,再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攔你,你可以毫不猶豫地答應我了。」
他不知道,時光的歲月真的可以改變很多。
包括人與人最為複雜的感情,都是會轉變的。
他再不是年少的那個勝叡,她也不再是那個任性可愛的舒珺婉。
他們都變了。
再也回不到曾經的芳華。
那一刻,心都是落寞的。
珺婉看著他,輕輕地搖頭:「我不會答應你。」
她說的很平靜,像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勝叡以為自己聽錯了,但他確實又沒聽錯,看著珺婉的隆起的肚子,以及想到那個不知輕重的太初,他伸手緊緊掐著珺婉的下頜,聲聲質問:「你愛上了做文妃的感覺是嗎?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然後給他生兒育女?」
被他掐的很疼,珺婉卻連眉頭都不眨一下:「我的孩子需要父親。」
她這輩子從沒有看見過爹,太初和肚子裡的孩子,甚至以後的孩子,都要有一個名副其實的爹。
「你撒謊。」勝叡捕捉到她眼中的異樣,「你喜歡他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