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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是穆太妃和文妃寫了書函讓你援兵來南疆的?」
勝叡道:「是!」
朱勝文暗暗握緊拳頭,再沒有比此時此刻更覺得恥辱了。
堂堂的一國之君,第一次出征不僅失敗了,而且還需要後宮女人的幫助換來援兵。
他根本接受不了!
勝叡見他神色沉鬱,知道朱勝文心裡定是不痛快的很,便道:「是臣弟粗心大意,不知道皇上御駕親征,這才來遲了,還望皇上恕罪。」
他越是這樣說,朱勝文的臉愈是陰沉。
勝叡這一次是故意要挑起他不可一世的自尊心了!
不止在勝叡面前,在天下人面前,在珺婉面前,朱勝文這一次都顏面盡失。
他不明白,為什麼她要寫信給勝叡,讓她派兵支援自己?
難道她不知道這對一個帝王來說,是一個奇恥大辱嗎?
朱勝文緊緊盯著勝叡,他平靜地弓著身子,在自己看來是多麼地刺眼。
從沒有受過這樣的挫折,然而這一次,朱勝文幾乎潰不成軍。
在南疆的大半個月裡,德妃寸步不離地陪伴在他身邊,朱勝文心裡雖然有千萬的不痛快,但是礙著德妃的面倒也沒發作。
宮裡送來書函,是淑貴妃親筆寫的,除了慰問君王的龍體安康,也提到了最為重要的一點:文妃生了。
是一個女兒。
從淑貴妃信中提及的,這孩子是早產的,臨盆前將珺婉折磨了整整一天一夜,險些丟了性命才生下了她。
朱勝文將心貼著胸口,說不出的意味。
早產的孩子不足月,想必是母女倆都受盡了苦吧?
隔著萬水千山,他這個做父皇的,沒有看見孩子出生的第一天,也沒有陪在珺婉的身邊。
遺憾是很深的。
帶軍從南疆撤離回京,朱勝文顧不得自己受傷的身子就去了連雲宮,急著看那個孩子。
出人意料的,孩子出生幾天了,養得極好,白白地肌膚像極了她的母親。
尤其是那雙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人,沉靜,清澈,更是與珺婉如出一轍。
朱勝文抱著孩子,看著珺婉躺在床上,一時間,竟也沒有靠近。他精神也不大好,只是問她:「孩子是早產的,臨盆前受了不少苦吧?」
從懷孕之後,珺婉的臉上總是少了一份冷漠,多了一份溫和,此時的她洋溢著淡淡的表情:「所幸都熬過來了。」
她平淡的一句話,道不出分娩前所受的痛苦。
從夜裡開始,她就感覺到陣痛,卻沒想到會迎來早產,那噬人肉骨的痛讓她好幾次都昏了過去。
甚至,她做出了絕望的準備,或許她和孩子之間只能保住一個吧?
從痛楚開始到孩子出生結束,珺婉經歷了一場身心的浩劫。
但是她總是堅強的,不斷地告訴自己,孩子是可憐的,不能讓她出生就沒爹沒娘,因而在渾渾噩噩之際,她也祈求著,祈求著遠在南疆的朱勝文能夠平安歸來。
如今孩子出生已經幾天,朱勝文從南疆回宮,也算是一家三口團聚了。
朱勝文抱著孩子在懷裡,看著她濃密的眉毛,內心一陣憐愛:「這孩子像你。」
「嗯。」珺婉不置可否,「臣妾也這樣覺得。」
相望的瞬間,總有那麼一份情愫在裡面。
只是無法看到對方眼裡是否有自己。
朱勝文背上的傷勢還沒好全,就勢在珺婉的床榻邊上坐下來,將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床頭邊。
珺婉這才問:「皇上的傷勢,可好些了?」
「不礙事。」朱勝文平靜地說道,「這一次,多虧了勝叡派兵趕到南疆,朕才躲過了一劫。」
珺婉多少從他的話裡聽出了一些意味,在他心裡,該是很不情願被勝叡相助的吧?
畢竟,朱勝文是一個驕傲的帝王,這一次落在人後,又怎會甘心?
「臣妾有一份東西送給皇上,」珺婉從枕頭下拿出一個錦盒給朱勝文,「這是在皇上出征前,臣妾允諾贈予皇上的。」
看來,珺婉心裡還是記著自己說過的事的。
雖然晚了點,但總算沒有食言。
朱勝文打開盒子,看到是一條腰帶,微微詫異,不是那個荷包嗎?
珺婉捕捉到他的疑惑,淡淡道:「原是繡了一隻荷包的,只是……像是被哪個宮人不小心收拾走了,一直未見得蹤影。這才繡了一條腰帶,請皇上笑納。」
朱勝文將錦盒拿在手上,想問她為什麼要寫書函給勝叡,又見珺婉一臉的虛弱,又沒問。
直到孩子睡醒了,哭著討吃似的,他才站起來:「你身體虛得很,需要多休息,朕就先回去了。」
「臣妾恭送皇上。」
珺婉就勢躺下來,靠在枕頭上,雙手放在臉前,那柔弱的樣子,令人忍不住想去呵護。
原來她也有如此柔軟的一刻。
像水,浸潤著人心。
乘著龍輦一路從連雲宮回到乾寧宮。
經過一處不起眼的角落,朱勝文忽然吩咐:「停下來。」
順德忙問:「皇上怎麼了?」
朱勝文看了那扇小小的門,他記得,當初是個雪天,他在這裡找到珺婉,然後將她擁在懷裡。
如今從他的角度看過去,那低矮的門顯得特別寂寥與沉默。
他悵然:「繼續走吧。」
順德這才吩咐:「起!」
黑暗中,朱勝文的心也漸漸地,隨著黑夜沉寂著。
在連雲宮,宮人沒意識到他來了,竊竊私語道:「文妃娘娘的孩子長得這麼好,根本就不像是未足月的早產兒。」
「是啊,先前還說她身子弱,若是早產,孩子怎麼可能長得這麼好?」
「依我說,孩子應該不是早產,倒像是足月了的。」
「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難道你忘了當初文妃娘娘和二王爺雙雙墜入懸崖,他們在崖底還被皇上逮個正著呢。」
「不會吧?難不成就那次……太荒唐了……」
「這有什麼荒唐的?別看二王爺平日是一副溫和的模樣,人家上場殺敵可是威武的很……」
宮人那諱測的笑聲,以及露骨的談話聲,都讓朱勝文沒由來地失措以及心怒。
快到乾寧宮,朱勝文問順德:「那些宮人,你都做了處置嗎?」
順德「是」了一聲:「奴才就已經將她們遣開了連雲宮,又吩咐後宮上下,都留著神,再說出這樣荒唐的話來,仔細她們的腦袋!」
朱勝文「嗯」了一聲,這時龍輦停下來,他徑直走進了乾寧宮,頭也不回。
從那次看過珺婉母女後,朱勝文再也沒到過連雲宮,就連賞賜等都不太有。
連雲宮漸漸了受了冷落,直至再無人來。
珺婉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不期望自己和朱勝文能有轉圜的餘地,但,孩子畢竟是孩子,她還那麼小,出生的時候又是受盡了艱難,難道他連血水之情都不顧的嗎?
還是……他介意這是一個女孩子?
靜兒忙裡忙外,原本一臉的稚氣也脫了不少:「公主都已經兩三個月了,怎麼皇上遲遲沒有給取名兒?」
珺婉凝神看著懷裡的孩子,心裡一陣疼惜:「可能是皇上忙亂了吧,再加上前段時間在南疆受了傷,龍體也欠佳。」
「娘娘……」靜兒猶豫了一會,終於道:「皇上已經好長時間沒來連雲宮了,難道娘娘不覺得奇怪嗎?」
靜兒這麼一說,珺婉不禁將臉貼著孩子的臉:「就算他這輩子都不來了,我也是會善待這孩子的。」
她不願猜他的心思,只想一心放在孩子的身上,再也不去管任何事。
也是一次偶然在御花園,看到淑貴妃和德妃都帶著孩子在玩耍嬉戲,朱勝文也在。
他的傷已經好全了,只是人瘦了點,抱著一個孩子在逗樂。
淑貴妃眼尖,看到珺婉正想走,忙道:「那不是文妃嗎?快過來給我們瞅瞅孩子。」
一聽到是她,朱勝文也抬頭,看到珺婉懷裡抱著孩子,想過來又沒有過來。
這時德妃也站起來:「既然都來了,文妃就過來小坐一會吧。」
珺婉這才走了過去。
淑貴妃和德妃度湊上來看這孩子。
淑貴妃故意問:「這孩子模樣長得跟文妃簡直是如出一轍。對了叫什麼名兒?」
只聽珺婉道:「還沒取名呢。」
「嗯?」淑貴妃朝德妃看一眼,隨即轉頭半是撒嬌地問朱勝文,「皇上是忙糊塗了還是怎麼的?到現在還沒給文妃的孩子取名兒?」
朱勝文這才抬頭看著珺婉,他的眼神出奇地平靜:「事兒多,朕也沒來得及顧上。」
「那皇上就趁著幾天趕緊給孩子取名了吧。」淑淑貴妃趁機道,「都說有名兒的孩子福澤深厚,到時候若是文妃的孩子被比下去,就是皇上的不是了。」
朱勝文沉吟了一會:「叫……太初吧。」
珺婉抱著孩子跪下:「臣妾替太初謝皇上賜名。」
朱勝文看到她懷裡的太初正睜大眼睛看著自己,不禁有些心酸與悲慼。
他已經暗地禁止宮中傳言任何不利於她們母女倆的消息傳播。
但說到底,他過不了自己這關。
他如此冷淡地對待太初這個孩子,令珺婉倍感哀傷,原本兩人就到了無法轉圜的地步,自己生下的是女兒,怕是更令他添擾吧?
有時候,她也慶幸自己生了一個女兒,畢竟看清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