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
一方面是擔心朱勝文的安危,一方面是擔心南疆邊境的安危,當然更重要的,是前者。
淑貴妃不顧自己身子尚在調養中,立刻召集其餘的宮妃,商榷著該用什麼法子來幫助帝軍度過此劫。
幾個新人自是沒說話的份兒,幾個資歷老的妃子也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然沒了主意。
淑貴妃自認為自己分位最高,首先開口:「皇上此次碰壁大敗,我倒是希望他隨即帶著人回京來,畢竟帝王是身繫一朝安危的。」
方念容的身子骨依然很虛弱,可能是心情也抑鬱的緣故,她的一張臉總是憂愁著的,就連說話也全然沒了以前的底氣:「誰不想皇上立刻回京來,只是……不知道皇上是怎麼想的。」
珺婉沒有吭聲。
她們都知道,以朱勝文好勝的性子,越是碰壁,就越是不甘。
在短時間內,怕是不會回來了。
淑貴妃見德妃和珺婉都不說話,又問道:「你們兩個倒是給你主意啊。」
德妃看了看眾人:「我倒是在想,以我們幾個,都是高不高低不低的分位,就算有主意了,那些個大臣估摸也不會聽的,畢竟後宮無首啊。」
淑貴妃本想著自己在後宮算是最有地位的女人了,如今聽了德妃這麼一番話,心裡雖然不痛快得很,但到底不能說什麼,只得說道:「那依你說,該怎麼辦?我們好歹是皇上的妃子,總不能坐視不理吧?」
德妃沉吟:「眼下也沒個人能做主,我倒是覺著,能不能請示一下穆太妃?」見眾人微愕的神態,她解釋說,「雖說穆太妃不是皇上的親母,但她的為人卻是有目共睹的。更何況,論資歷,論輩分,也只有她能說的上話一點了。」
方昭儀弱弱地問:「德妃的意思是讓穆太妃出面?」
「希望太妃老人家看在皇上的面上,能夠盡點力。」
幾個人去找了穆太妃,把事情的原委都說清楚了,穆太妃先不說別的,臉色倒是一下子變了:「怎麼出了這麼大的亂子?皇上既是受了挫,就該回來再說。不能放任著宮裡的事不管吶。」
幾個宮妃都幾乎擠出了眼淚,齊刷刷地跪在穆太妃跟前:「太妃不是不知道皇上的脾性,他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眼下雖然受了重創,但是他絕對不會落荒而逃的。因為,臣妾們幾個才來求太妃,能夠幫助皇上。」
這麼多人,大家都跪著,只有珺婉因為身子不便沒跪下,也只有她沒落淚。
她心裡也很擔心,甚至帶著懼怕。
但她始終不習慣在外人面前流淚。
穆太妃看了看跪著的眾妃,又看了看珺婉:「你們來求我,我能幫的一定幫。只是……該怎麼幫呢?」
她是何等聰明的女人,自然不會一頭腦熱地淌著渾水就去做事。
畢竟是太妃,不能做主的事也有很多,只能博采眾長聽取大家的意見,再把意思傳達給朝中的大臣。
德妃出了主意:「臣妾的意思是,既然皇上不願在這時候回京,那就只有從朝廷中派能打仗的大臣前去支援了。」
穆太妃思量了一會:「皇上乃是一國之君,手握重權,我們想到了這一點,他應該也會想到的,說不定已經暗中調人前往南疆進行支援了。」
一直沉默的珺婉總算開口了:「壞就壞在這裡,皇上乃是一國之君,更要比常人多一份好勝心。如今他第一次受到重創,以他的為人自然不會輕易調兵。」
眾人都詫異地看向她。
第一次聽見有妃子敢數落皇上的缺點。
幾個新人相互遞交了眼神,心領神會,到底是寵冠後宮的文妃,說話都比別人重幾分。
穆太妃抿了抿嘴角,示意珺婉挺著大肚子坐下:「文妃說得,倒也有理。所以這究竟幫還是不幫,還得商榷一下。」
「幫!」淑貴妃和德妃齊齊道:「一定要幫皇上度過這一次,若皇上有個好歹,那可怎麼辦?」
穆太妃蹙著眉頭思量了一會:「我是懂你們的意思了,幫是自然要幫的,只是該怎麼幫,還得再行商榷?」
淑貴妃急了:「再這樣商榷下去只會拖延時間,臣妾的意思是能盡快派兵去的,就去。萬一延誤了就糟了。」
穆太妃歎了歎息:「那你們的意思是……派誰去呢?」
淑貴妃和德妃相互對望了一眼,小聲道:「臣妾們覺得,縱觀朝廷,與皇上交好的,只有二王爺是有帶兵的經驗的。何況他二王爺早前在南疆是呆過幾年的,若果讓他前去相助,想必會挫一挫蠻夷囂張的態度。」
說到勝叡,穆太妃自然覺得不是很妥當。
一來,是因為朱勝文和勝叡的關係已經鬧得很僵了,怕是很難讓勝叡出手相助;二來,以朱勝文好強的性格,如果勝叡娶幫助他度過難關,只會讓他更羞憤。
所以,勝叡顯然不是好的人選。
見穆太妃沉默著不撂話,幾個宮妃都急了。
穆太妃自是明白淑貴妃和德妃等人的意思的,趁著推薦勝叡前往幫助朱勝文,既可以讓他們更加反目成仇,又可以幫助朱勝文度過難過。
誰說後宮的女人不懂兵法呢?
她們打起來的仗,絲毫不遜於男人在戰場上的狠厲。
「文妃,你覺得呢?」想了想,穆太妃不好事的性格還是將事情的矛頭直指珺婉,「你覺得派勝叡那孩子前去援助皇上,可行嗎?」
珺婉何嘗不知道這些人的用意以及穆太妃的心思?
事到如今,她也有了犯難的感覺。
若說勝叡合適,勢必日後會引起朱勝文的怨恨,若說不合適,又會讓後宮女人一起對自己同仇敵愾。
在以前,她不怕她們的同仇敵愾,但是現在她得為腹中的孩子考慮。
「臣妾是個沒注意的。」珺婉一臉無奈,「畢竟行軍打仗的事,從來不曾沾。」
寥寥數語,她又將事情推在了穆太妃身上。
穆太妃很是無奈,想拒絕,又看著跪了的宮妃眼巴巴的眼神,想答應,又怕招致朱勝文的不滿。
一時陷入兩難。
這時外面傳來內監紛沓而至的聲音:「回稟各位娘娘,南疆有快報!」
淑貴妃搶先接過書函一看,趔趄幾近倒下。
多虧德妃她們幾個扶住了她:「怎麼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淑貴妃平時冷艷的神態此時全是傷感:「皇上……皇上受傷了……我軍被蠻夷猛烈襲擊,再次而敗。這是皇上的副軍暗暗傳來的書信,要我們幾個拿主意,把皇上送回京。」她又看著珺婉,「倒是被文妃說重了,皇上死活不願回京。」
說完,其扥一陣肅然。
那種惶惶不安感縈繞在每個人的心上。
由淑貴妃帶頭,眾妃都一齊撲到了穆太妃跟前:「求太妃給個話,讓二王爺趕去南疆吧。」
德妃帶著哭腔:「若是皇上有個好歹,臣妾們就是死也不能彌補什麼啊!」
千鈞一髮之際,穆太妃只得允諾:「你們都回去吧,我這就派人告書勝叡,前往南疆護駕!」
見她終於答應了,淑貴妃等人都鬆了口氣,紛紛請安回去靜候消息。
走至九源殿的拐角處,珺婉被沈姑姑叫住:「太妃請文妃娘娘留步。」
珺婉回過身,神色微愕。
穆太妃暗暗地將珺婉留下來:「文妃希望皇上平安度過此劫麼?」
珺婉賠笑:「臣妾自然希望皇上能夠平平安安的。」
穆太妃朝沈姑姑遞了個眼色,她拿出筆和紙給珺婉,穆太妃說道:「我要你寫一封信給勝叡。」
珺婉疑惑地問穆太妃:「臣妾不懂太妃的意思。」
穆太妃說出隱憂,「今時今日的勝叡已非當初手無權利的皇子,如今的他手握著的兵權並不比皇上少。這是太后尚在人世的時候,為他綢繆的。他和皇上鬧得那麼僵,一時半會兒是不肯派兵的。」
如今的局勢變得這麼難了嗎?
這多少出乎珺婉的意料。
為什麼自己從未聽朱勝文提起過,也從未聽勝叡說起過呢?
是他們兩個人刻意隱瞞,還是為著別的?
「那太妃讓臣妾寫信給二王爺,又是何故?」
穆太妃緊盯著珺婉:「文妃,你是故意裝糊塗還是怎的?事到如今你還不清楚麼,只有你寫信要勝叡出兵,他或許才會出兵啊!」
珺婉的臉色瞬變:「臣妾不相信,二王爺會見死不救。」
聞言,穆太妃冷哼一聲:「你這話,完全是自欺欺人!你明知皇上和勝叡向來都是敵對,還妄想這他會派兵?文妃啊,看來你很不懂男人的心思,如今南疆那一場戰役,哪裡是我朝和蠻夷在打,全然是皇上和勝叡的較量。你以為,勝叡會放過這次機會嗎?」
勝叡雖然權位不及朱勝文,但若朱勝文有個好歹,那麼朝中勢必會是一場腥風血雨……
見珺婉沉默著,神色越來越難看,穆太妃知道她是往深處去想了。
她遞過紙和筆:「事不宜遲,你寫吧。這或許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為了你而去救皇上。」
拿著筆的時候,珺婉甚至有一種酸楚的感覺。
或許穆太妃說的對,她其實不懂男人的心思,無論是朱勝文,還是勝叡。
朱勝文的說法,他之所以要親自帶兵與蠻夷對戰,說到底,是為了讓珺婉看看他的能耐。
但事實如果像穆太妃所言,朱勝文要帶兵,為的是要有絕對的實力與勝叡的兵權抗衡。
這一次,他又騙了她。
遠在邊關的勝叡收到宮裡的急報,他打開信封一看到那清秀的小楷,一顆無謂的心又變得澎湃起來。
邊關四處除了士兵,就是連綿重疊的山巒,勝叡站在城牆的最高處,眺望著根本看不到的京城:「珺婉,你要我出兵去救他?」
風中凌亂,他根本得不到回應。
他何嘗不知道朱勝文這一次逞強是要向自己證明,他是萬尊的帝王,能夠做成每一件事,無論是權位,打仗,還是女人。
因而在他一早得知朱勝文受傷的消息後,一直按捺著不動。
他也想趁此機會挫挫朱勝文的銳氣,拔去他的稜角。
但是當他收到了宮裡的書信,裡面夾雜著珺婉寫得一張小小的紙箋,他又猶豫了。
這張不起眼的紙箋是隨著穆太妃的書函一起寄來的。
他知道,珺婉會寫這封信,全然是受穆太妃的指使。
只是他不知道,在這份指使中,到底有幾分是她的真心,又有幾分是被逼的。
從始至終,自己都不能因為她那蒼白無力的三個字忘了她。
根本不能。
如果一段感情,僅僅因為「忘了我」這三個字就將一個烙在心頭的人抹去,是多麼地可笑。
他披上鎧甲,帶著精兵,自邊關直奔南疆。
臨走的時候他特地寫了一封信,回給珺婉:無論經歷過多少事,走過多少歲月,我都會陪著你,直到永遠。
馬蹄奔騰,黃沙漫天,有的僅是他年少至今的一個蒼涼的夢。
那夢,一直住在他的心裡。
勝叡不愧是久住在南疆過的,一趕到南疆,未來得及見聖駕,就帶著士兵,駐守各個主要出口,形成統一的作戰方式,引誘出了蠻夷便一鼓作氣上陣殺敵。
經驗豐富,心中又恨,自然是將蠻夷打得節節退敗。
殘陽似血下,是勝叡那突兀的身影。
此刻的他根本不似平時那般溫厚潤和,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殺氣騰騰。
珺婉,無論你是為著什麼原因要我出兵幫助他,我都要告訴你,這是最後一次。
不是為你,而是為他。
這一次之後,我與他原本就淡薄的兄弟情誼,斷得一乾二淨。
我要為了我自己,真正地做一次夢。
你要容諒我,支持我。
朱勝文的後背被射中了一箭,病情一直不好。
也是在渾渾噩噩中,聽到底下人說二王爺來了,將蠻夷打得落花流水。
他驕傲的心,受到了嚴重的創傷。
想睜開眼來,卻怎麼也睜不開來。
感覺有一雙手撫著他的額頭,為他掖好被子,給他餵藥。
那份朦朧的感覺,令朱勝文心裡縈繞著淡淡的味道。
幾日過去,他總算睜開了眼,卻看到德妃一臉的蒼白無力,見到他醒了,她也總算舒了口氣:「阿彌陀佛,皇上終於醒了。」
「是你?」朱勝文茫然了,他一直以為是珺婉在細心呵護著自己,原來是德妃麼?
德妃又替他掖了掖被子:「不然呢?皇上以為是誰?」
朱勝文「噢」了一聲:「你怎麼來了?太安和太雙可怎麼辦?」
德妃不甚在意地說道:「宮裡有奶娘又有一大堆的宮女伺候著,兩個孩子一切都會好好的。臣妾是擔心皇上,才趕來南疆的。」
朱勝文的心裡有說不出的失望,為什麼不是她呢?
德妃又說:「後宮無人,淑貴妃份位最高,總得統管著一些瑣碎的事。文妃身子重,也不便出來……也就臣妾走的出身。」
朱勝文問她:「她們知道你來南疆了嗎?」
「都是知道的。」
「宮裡的一切可好?」
「皇上放心,一切都好。」說完,德妃從邊上拿出了一些東西,「這些都是宮妃們托臣妾帶出來給皇上的,希望皇上的龍體能夠早日康復。」
看了一眼所有的東西,有字畫,玉器……
琳琅滿目的東西叫人一陣眼花繚亂。
「有刺繡嗎?」他總以為,珺婉會讓德妃拿著刺繡的東西送給他。
德妃翻了一陣:「倒沒印象。皇上怎麼突然想要刺繡了?」
朱勝文沒有語氣地說:「朕只是隨便問問。」又看著德妃削瘦了的臉,疼惜道,「到底是辛苦你了。」
說著,德妃的眼眶泛紅了,她的哭的時候,其實挺像珺婉的,都是默默地落淚,叫人看了心疼:「臣妾這點辛苦又算得了什麼?只要皇上平平安安,就是再苦再累,臣妾都心甘情願。」
朱勝文伸手去搵她的淚:「不要哭了,朕已經沒事了。」
只是他多少覺得憤懣,第一次打仗,就吃了大虧。
這也是第一次,離開了攻心計,他輸了。
「皇上,二王爺求見。」順德掀開簾子走進來,又朝德妃福了福身子,「是宣還是不宣?」
朱勝文鬆開握著德妃的手:「宣。」
他替自己善後,自己只能召見他。
勝叡覲見聖駕的時候已經卸下了盔甲,又是如同往常一樣的溫潤如玉:「臣弟參見皇上,恭祝皇上聖體早日安康。」
「起來吧。」朱勝文半坐在床榻上,又吩咐德妃和順德出去,這才對勝叡道,「聽說這一次是二弟派兵替朕解了圍,這個人情朕下次一定還給你。」
無論心裡有多麼的不甘心,但是這一次,卻是朱勝文輸得徹底。
勝叡揖首:「恕臣弟無能,一直不曾聽聞皇上御駕親征。也是收到了宮中穆太妃和文妃娘娘的書函才得知的。」
他說得最後一句話是要引起朱勝文的吸引。
也的確做到了。
果然朱勝文問他:「是穆太妃和文妃給你寫了書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