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
回到連雲宮,珺婉在朱勝文的攙扶下小心翼翼下了龍輦。
若是以往,他們一定會感覺到異樣的暖意和澎湃的感覺。
但是現在,卻是那般相敬如賓。
令人不忍卒看。
她欠了欠身:「皇上就送到這吧,臣妾恭送聖駕。」
朱勝文看著她,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感情:「你連進都不讓朕進麼?」
珺婉面色微微一閃:「臣妾不敢,臣妾只是覺得天色已晚……」
朱勝文向她走近一步:「今晚,朕留下來,好嗎?」
珺婉始終保持行禮的姿勢,她暗暗地握緊了自己雙手交疊著的手心:「臣妾如今有孕在身,唯恐不能侍奉皇上。」
「朕又沒說要碰你!」喝了幾碗酒的朱勝文在再三的受挫下不禁放重了口氣。「那麼多女人,你以為朕憑什麼非得喜歡你?」
他要她明白,他從沒把她當成任何一個女人來對待,只是把她當成自己人。
但是他不知道,面對著眼前的舒珺婉,自己該用什麼樣的方式來愛護她,得到她的回應。
這是在其餘任何一個女人那裡都沒有過的挫敗感。
然而在珺婉這裡,他卻是一次又一次地落得滿臉狼藉。
珺婉被他突如其來的態度險些嚇了一下,她收斂神色:「那臣妾扶皇上進去。」
說著就上前扶著朱勝文走進連雲宮。
原本坐在龍輦上,到底吹了一些風,走進殿內,頓覺暖融融的地熱襲人全身。
珺婉給朱勝文脫去衣服,又命宮人給他擦臉,便扶他躺下。
就在她為他掖好被子的時候,朱勝文一把握住她的手:「你真的狠心這樣待朕嗎?」
珺婉一臉從容:「皇上,還有人看著。」
朱勝文吩咐眾人:「都退下。」
直到只剩下他們兩人,氣氛又變得像冷冰一樣。
他看著珺婉,令珺婉覺得此時此刻的朱勝文像個孩子。若果她不知道朱勝文給勝叡下藥逼著他娶王玉容,若果他沒有懷疑自己和勝叡在跌入懸崖後的一切,若果在得知她懷孕之前他沒有逼迫她……
若果那麼多事都沒有發生,或許他們現在還是那爭吵著嘴兒的君王與妃子。
但令人心感愴然的是,那麼多傷人的事都盡數發生了。
珺婉正要離開,朱勝文忽然伸手抱住了她,把頭枕在她的肩頭:「你以為,只有你心裡委屈麼?朕也覺得委屈,面對一個整日不理人的你,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有一個寬闊的肩膀,一如他一身的征服**和控制**一樣,總能將一個人輕而易舉地抱在懷裡。
珺婉任由他抱著:「皇上待臣妾這樣好,臣妾怎麼會覺得委屈?」
「騙子!舒珺婉你這個騙子!」朱勝文嘴裡罵道,「你以為朕不知道你這是在冷嘲熱諷嗎?如果你不覺得委屈,你會這麼冷眼相待朕嗎?」
「皇上,臣妾並沒有冷眼相待您。」珺婉的措辭很是生分,「君是君,臣是臣,又怎麼敢冷眼相待皇上呢?」
朱勝文的手剎然鬆開,他看著她:「你與朕兩個人莫非再也走不到一塊了嗎?」
珺婉險些潸然淚下,她眼睜睜地看著朱勝文:「皇上是知道臣妾的處境的,一直以來都是步步為營才好不容易活到今時今日。臣妾覺得很累,尤其是連愛一個人都不能像別人一樣如願以償地去愛,更是覺得辛苦。皇上請容諒臣妾,再也做不到釋然了。」
以前她以為自己可以去承受任何的生命之重,後來卻發現,越來越長的歲月,正將她的那種堪勞漸漸消怠。
她這番話,將朱勝文心裡原本希翼的願望,都盡數地摧毀。
兩人挨得這樣近,甚至她在他懷裡,但是兩人距離,卻那麼遠似的。
「皇上!皇上!」外面傳來急促的聲音,「方昭儀的肚子突然有了反應,鬧亂了都!」
朱勝文這才鬆開珺婉,他站起來,自己穿好龍靴,披上大氅,朝外面喊:「順德!」
順德一驚領著人進來,那人正是方念容宮裡的,噗通一聲跪下:「皇上!方昭儀的似乎有早產的跡象!眼下太醫院的人都趕過去了!」
朱勝文眉頭一皺,心下頓覺一種不祥的預感:「朕這就趕去。」
「臣妾也去!」珺婉也有同樣的感覺,立刻披上大氅,「臣妾跟皇上一起去看看方昭儀。」
朱勝文「嗯」了一聲:「走吧。」
兩人又是共乘著龍輦到了容華宮,還未走進就聽見裡面一聲一聲淒厲的哭叫聲。
珺婉的心一緊:「方昭儀究竟是怎麼了?」
朱勝文已經快她一步走了進去,眾人忙攔下:「皇上御駕親臨已是對昭儀娘娘的聖寵,如今產房污穢,皇上還是在外面候著吧。」
「啊……啊……」產房裡不斷傳出方念容的喊聲,「表哥!表哥!」
珺婉朝朱勝文看了一眼,心裡歎道,原以為方念容是真的不一樣了,沒想到在她心裡認識心心唸唸著朱勝文這個表哥的。
朱勝文像是心有所觸,下令:「全力以赴地保住昭儀和孩子!一定!一定!」
裡面傳來太醫和產婆的聲音:「昭儀娘娘撐過去!皇上就在外頭呢!娘娘堅持!」
方念容的聲音越來越弱:「表哥……表……」
太醫們急得直冒汗,一人跑出來:「回稟皇上,昭儀娘娘的胎像很是不穩,又是早產,怕是難以兩全。」
朱勝文冷聲:「你的意思是……只能二選一?」
太醫根本不敢抬頭看他:「二選一……還不能保證能不能……」
珺婉心下一沉,怎麼會這樣?方念容自是很小心翼翼的,怎麼會突然早產還搞得胎像不穩?
究竟怎麼一回事?
朱勝文的回答很明確:「保住昭儀娘娘要緊!保住她!」
事到如今,他也總算明白身為表妹的方念容對自己的情深意篤。
珺婉也多少有點出乎意料,在經歷了那麼多事,這個男人,也懂得珍惜人了嗎?
得到了皇上的指示,太醫們自是全力以赴搶救方念容。
等到裡面「啊」的一聲,隨即陷入沉默。
朱勝文急了:「怎麼了?怎麼了?」
產婆端著一個金盆子出來,上面用一塊布遮著,哭腔道:「原本是個小皇子……卻……」
朱勝文忍不住伸手去掀開布,看到一團血凝著的一個孩子。
活生生的孩子,從娘胎裡出來就成活不了!
他登時背過身去,聲音嘶啞:「拿走。」
珺婉亦是感到怵目驚心的恐怖。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會在除夕夜發生這樣悲愴的事?
她走進內殿,看到宮人們正在給方念容收拾妥善,眼淚從她緊閉著的眼睛裡流淌下來。
必是已經知道了孩子沒了的消息了。
十月懷胎,談何容易?
更何況是在這個爾虞我詐的宮廷裡。
珺婉用手覆上方念容的臉頰,替她搵去滿臉的淚漬:「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任是誰都接受不了這樣悲愴的事。不止你,皇上,我,甚至你容華宮裡的宮人都感到深深的心痛。」
方念容把臉埋在珺婉的掌心裡,淚水『淫』浸了珺婉的手掌:「或許是我福薄,也是那孩子命中注定……」
「你別這樣說。」珺婉也哽咽起來,「還這麼年輕的人兒,總有機會的。像淑貴妃那樣,現在不也快分娩了嗎?」
方念容咽嗚起來:「我原以為,自己能順利地給皇上生下一男半女,卻沒想到……」
珺婉雖跟著傷心,但是心裡不斷在想著,以方念容的身體以及多加注意的性子,又怎麼會……突然發生這樣的事呢?
她想問方念容一些事,但看她傷感的臉以及那沒有神地眼睛,又放棄了詢問。
需要時間來平復這一段蜇人的事。
這時朱勝文已經調整好心態走了進來,珺婉忙站起來:「皇上……」
朱勝文在她方才坐著的位置上坐下來:「念容。」
這是自方念容入宮後,朱勝文第一次喚她的名字。
方念容終是等到了這一刻,卻是用失子之痛換來的,她瘖啞著嗓子:「皇上……」
朱勝文緊握著她無力的手:「你不要多想,好生照顧著身子,有什麼事,都有朕。」
這是方念容一直以來都期盼的事,但是如今卻怎麼也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也得接受,她點點頭,努力說道:「臣妾知道了。」
朱勝文和珺婉幾乎待到天明才離開容華宮。
原本是歡天喜地的正月初一,卻因為方念容的事,讓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朕派人送你回去。」朱勝文正要吩咐人,珺婉卻一把拉住他,一臉鄭重,「皇上,臣妾有話要說。」
朱勝文看著她:「什麼事?」
珺婉思量須臾道:「方昭儀一直都是身子骨好的人,平時也沒見她有什麼反應。倒是前段日子開始,她總說腰酸背痛,還以為是胎氣所致,如今想來……似乎與昨晚發生的事脫不了干係?」
朱勝文原本沉鬱的目光登時變得陰鷙:「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要方昭儀的孩子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