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
孫昭儀的事,在朱勝文的移花接木下,總算是壓下去了。
一夜之間後宮的一個宮妃暴斃,多少給大家心裡蒙上了陰影。
眼下後宮無首,幾個女人自然是常去萬華宮給淑貴妃請安。
以前只有孫昭儀是沒有懷孕的,眼下碰面的淑貴妃,德妃,方昭儀,都是身懷六甲之人。
「我倒是奇了怪了,孫昭儀好好的人,怎麼會突然暴斃而亡呢?」
德妃自是心知肚明的,她一早就慫恿孫昭儀主動尋找懷孕的良方,又伺機道:「皇上只有對文妃才是十分之盡興盡力的,孫昭儀若不為自己打點一番,將來又怎麼在後宮立足?」
孫昭儀明白自己的處境多有尷尬,有了德妃的計策便主動出宮見賀宗譚生前的藥童。
這才發生了後來苟且之事以及突然暴斃而亡。
她要的,是不動聲色將陷害舒珺婉的人推在別人身上。
或許以朱勝文和舒珺婉的謀略依然不會相信孫昭儀,但是經過孫昭儀的事,那件事至少給壓下來了。
方念容自從一廢一立之後,安分守己了很多,眼下見淑貴妃主動說起孫昭儀的事,也是小心翼翼地說:「孫昭儀的事……倒是突然。」
淑貴妃天生的一雙鳳目,此刻微微瞇著看德妃:「德妃的父親乃是刑部尚書王立人,不知德妃可有從中知道些什麼端倪?」
德妃淡淡一句:「淑貴妃難道忘了麼?本朝素來不允許女人參政,更何況我是宮妃,已經好長時間沒見到家父了。若是見了,也不便問那些叫父親為難的事。」
淑貴妃呵呵一笑:「我也不過是隨便問問,德妃又何必論到女人參政上去?孫昭儀好歹適合我們一道進宮的,脾氣是急躁了,有時候也難免刻薄了點,但是心意卻是不差的。如今一下子去了,心裡難免悲痛。」
德妃睨了她一眼,心裡暗諷:你悲痛?你悲痛還笑得出來麼?
淑貴妃懶懶地撫著自己的肚子,又看了看德妃和方昭儀的:「我們三個人,前後不過相差十來日懷上龍種,就是不知道將來誰最受皇上疼愛了。」
方昭儀哂笑:「都是皇上的孩子,皇上自然是喜歡的。」
淑貴妃搖搖頭:「方昭儀這就說錯了,一桿秤在皇上心裡總是有偏差的。說句不中聽的,今天若是文妃懷孕了,那跟我們幾個的待遇可是不可比擬的。」
不待方昭儀回答,淑貴妃又幽幽地吐出一句話:「也幸虧,她那肚子不爭氣!」
德妃很是煩躁淑貴妃一直在喋喋不休,尤其是她說著關於孫昭儀以及舒珺婉的事,更是沒由來的不痛快。
草草敷衍了幾句便從萬華宮出來了。
天氣還是那麼熱,令人喘息似的。
德妃撫著自己的肚子,心底,總有那麼一些不甘。
正如淑貴妃所言,她們這些人懷孕,跟舒珺婉懷孕,自是不可同言而語的。
她的心如被鋒芒紮著一樣疼。
經過御花園,她聽到身後傳來聲音:「語宜!語宜!」
德妃驀地回過身,看到是父親王立人,微微蹙了蹙眉,隨即展顏:「父親?」
王立人正從乾寧宮出來,正好看見女兒便加快腳步追了上來,因天氣酷熱,他不斷用袖子搵著額頭的汗珠:「語宜,你讓為父給你辦的事,為父都算是辦妥了。」
德妃不動聲色地「嗯」了聲:「我知道了。」
王立人有些不認識眼前的王語宜,她……還是曾經那個溫文清秀的女兒麼?可為什麼,他覺得自己越來越不認識這個女兒了?
德妃看著自己的父親,年輕時候的父親想必也是溫厚和顏的,這兩年倒是日漸老了,連同那背都佝僂了似的。
她不禁向前走了一步,伸手替王立人拭汗:「天氣太熱了,父親也得顧著點身子才是。我和玉容都不在府中,你要多照顧自己。」
單獨面對王立人的時候,德妃是從來不提大娘的。
像兩個中了魔咒似的稱呼,她痛恨到極致。
說到玉容,王立人的民色稍稍緩和了下來:「玉容來信了,說再過幾日趕著太后娘娘忌日和二王爺一起回京。」
德妃抿了抿嘴:「是麼?」
王立人看了看她的臉色,自己幫她做了這麼多事,無非是希望她看在姐妹的情分上善待一下自己的妹妹。
「玉容那孩子……輸就輸在沒找個好夫君……」王立人乾澀地哂笑,「很多時候,你這個做姐姐,多幫著她一點。」
德妃努嘴:「父親想讓我怎麼幫著她一點?」
「多在皇上說說她的好話,也讓皇上在二王爺跟前多發威幾句,你現在貴為德妃,皇上又是很看得起你的,這些……應該是力所能及的……」
一方手絹握在手裡,沁出了汗水。德妃靜靜地看著父親,一言不發。
她被皇上看得起?
為什麼會被皇上看得起?
剛進宮的時候她是最遲侍寢的,能夠得到今時今日的殊榮,身為父母的他們有做過什麼嗎?
一個女人,又是一個庶出的女人,入宮為妃,就連說話都是底氣不足的。
現在他們反倒咄咄逼人來讓她來幫助玉容?
見女兒一直不說話,王立人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欠了欠身:「微臣告退。」
年紀愈大,愈是不知道怎麼跟孩子交流。
德妃背對著越走越遠的父親,任眼淚從她臉上流淌下來,靜默無聲。
烈日照在她臉上,眼淚和汗水混在一起。
她吸了吸氣,繼續往前走。
她不會幫王玉容,永遠不會。
才走了幾部,德妃整個人便體力不支倒了下來。
身後的宮女連忙上前攙著她:「娘娘!娘娘!」
朱勝文是聞訊趕到德妃處的,太醫正起身收拾東西,聽到聖駕親臨,忙上前稟報:「回稟皇上,德妃娘娘是中暑了。」
朱勝文忙問:「要緊麼?」
「不要緊,只是娘娘要多注意休息,切勿在外多走動。有了身孕的人難免怕熱,更容易中暑了。」
朱勝文沉吟:「下去吧。」
德妃聽到朱勝文的聲音,微微睜開眼睛,輕輕地喊了一句:「是皇上來了麼?」
朱勝文大步走向她的床榻,一路自有宮人替他掀開珠簾。
德妃正欲起身行禮,朱勝文連忙扶著她:「你身體不適,就不要行這些虛禮了。」說著扶她躺下來,「朕聽人說你在御花園站了不少時間,這麼大的太陽,怎麼也不歇在陰涼處?」
他的三言兩語,便叫躺著的德妃甘之如飴。
她略顯蒼白地笑了笑:「是臣妾一時疏忽了。這才中了暑,給皇上添擾了。」
「你總是這麼懂事。」朱勝文佯怪,「朕這幾天事務繁忙,總沒時間看你,是朕疏忽了。」
德妃握著朱勝文的手,微微一笑:「臣妾知道皇上很辛苦,也一直沒去乾寧宮。」
「是啊,孫昭儀暴斃,再過幾日便是太后的忌日。」朱勝文如數說道,彷彿一切都雲淡風輕,卻又無法擱置。
他是痛恨太后的,但她畢竟是有身份和地位的女人,忌日等事仍不可或缺。
德妃緩緩說道:「方纔御花園,臣妾碰見了家父,聽說妹妹玉容和二王爺要回京了。」
「嗯,這一次,他們會駐留不少時間,除了太后的忌日要祭祀,再過兩個月便是勝軒和劉韻懿的大婚。」
「日子過得這麼快,一眨眼,玉容成為叡王妃已經半年了。也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朱勝文見她似要落淚是的,安慰道:「玉容做了叡王妃,自然是好的。」
德妃眼巴巴地望著朱勝文,當真似個貼心的姐姐:「皇上難道忘了嗎?當初玉容能夠進叡王妃,是所有人都逼著二王爺才促成這樁婚事的。二王爺對玉容……一直是冷淡的,加之他們的那個孩子,是硬生生流產了……玉容從小嬌生慣養,從沒收到過如此的冷淡和委屈……」
朱勝文一直擠兌著自己的濃眉,一言不發。
直到德妃說完了,他才稍稍鬆了松眉頭:「朕知道玉容在你們王家很受疼愛,但女人嫁為人婦就要有為人妻子的樣子。她總不能一直耍著性子,若是那樣,也難怪勝叡不待見她了。」
德妃輕輕歎了歎氣:「皇上不知道玉容的轉變,臣妾卻是知道的。自從當了叡王妃,玉容一直盡心盡力地照顧二王爺,主持家道,無奈二王爺就是不喜歡她。一個女人,最重要的便是嫁一個能疼愛自己的夫君和想盡一生的福澤,玉容這輩子福澤是不缺了,但是夫君……」
她沒再說下去朱勝文也知道,以勝叡的性格,是容不下王玉容分毫的。
見朱勝文一直不說話,德妃又囁嚅:「臣妾總在想,當初皇上命臣妾在二王爺的酒裡下藥,促使他和玉容發生關係……到底……對不對?」
聞言,朱勝文立刻看著德妃,眼神肅殺著戾氣一般:「那麼做,是為了玉容好,亦是為了勝叡好。」
他沒有接著往下說,其實,他費盡苦心地那麼做,更是為了自己和珺婉好。
他要她對勝叡徹底地死心,然後真正地接受自己。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碩大的冰塊在吸收著炎熱的暑氣。
德妃見朱勝文臉色頓變,心下已明瞭幾分,頓時緘口。
朱勝文又坐了一番,囑托了德妃一些該注意的事云云,便起身離開了。
說實在的,他心裡著實有點心虛。
當日讓德妃在勝叡的酒裡下藥,又故意讓珺婉撞見勝叡和玉容在一起的場面。
即使事情過去那麼久了,珺婉對自己的心意也慢慢地投入了,但是他仍有種做賊心虛的不安。
回到乾寧宮,看見珺婉正推開窗戶支好架子,她那張平靜的臉,不再如以往一樣冷漠,反而添了幾分柔和。
看見朱勝文站在烈日下,珺婉不禁笑了笑,轉身從殿門走了出來。
朱勝文也朝她走了去。
「皇上怎麼站在大太陽下也不進來?」說著,珺婉拿出手絹替他拭了拭滿頭大汗,「臣妾準備冰鎮烏梅湯,皇上快進去喝一碗解解暑氣吧。」
朱勝文點了點頭,拉過珺婉的手往裡走,心裡一狠,就讓那些齟齬的事都消散了吧。
她似那記憶中質樸而又濃烈的桂香,繞過一年又一年的年輪,讓朱勝文的心一層一層地覆上關於她的印記。他無法逃脫,亦,不願逃脫。
走進內殿,喝了一碗酸梅湯,朱勝文頓覺整個人爽快了不少,他正準備拿起奏折,忽看到珺婉面前的小几案上放著一些針線。
他走過去欲看:「這是什麼?」
珺婉眼疾手快藏到身後:「沒……沒什麼……」
朱勝文狐疑地看著她:「這麼神秘?拿出來給朕瞧一瞧,朕還沒見你做過針線活呢。」
珺婉的面孔漲紅:「不過是極為普通的女紅罷了,皇上大驚小怪做什麼?」
「拿出來給朕悄悄!」他幾乎是在命令。
珺婉執拗地搖了搖頭:「不給。」
朱勝文伸手:「給朕瞧一瞧。」
珺婉站起來,直直的看著她,手從背後緩緩伸出來,眼看要遞交到朱勝文手上了,她如小兔一趟從他咯吱窩底下竄了出去。
朱勝文大吼:「舒珺婉!你回來!」
外面傳來珺婉的回音:「臣妾把刺繡藏好了便回來。」
她是鐵了心不給他看那刺繡。
再回來時,卻沒見到朱勝文的人影。
她喚了聲:「皇上?」
沒人應她。
環視四周,沒見到人,書桌上還放著朱勝文方才擱置著的奏折,珺婉蹙著眉,又喊了一聲:「皇上?」
她掀開龍床的帷幔,裡面亦沒有見到朱勝文。
「啊!」珺婉被突如其來的擁抱驚叫出了聲。
朱勝文從後面緊緊地抱住她,將她往龍床上一推,珺婉欲坐起,卻被朱勝文硬生生扳倒,他鉗制著她的全身,忿然似的說:「你居然敢從朕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什麼東西搞得那麼神神秘秘,非不給人看?」
他一邊說,還往她臉上吹著氣。
珺婉被他搞得發癢,整個人都扭著勁要逃脫他:「為了一個刺繡,皇上就這樣欺負臣妾,至於麼?」
朱勝文邪邪地說道:「朕看得起你才欺負你!」
珺婉白了白眼,他又來了。
總是在她面前說「朕就喜歡強人所難」,「喜歡你才這樣對你」,「看得起你才欺負你」……
分明是對人好,卻總要拿出一大堆勉強的理由。
珺婉看著他,怒氣沖沖:「放開。」
朱勝文亦一臉嚴肅:「不放!除非你告訴朕你刺繡的是什麼?」
珺婉漲紅了臉,半晌道:「是一個荷包。」
「哦。」朱勝文聽了心裡喜滋滋的,她這麼神神秘秘,那個荷包一定是送給他的。
見他人不鬆開自己,珺婉瞪大眼睛問:「那你還想怎麼樣?」
朱勝文一臉壞笑:「你說呢?光天化日之下,朕和妃子在龍床上,能幹什麼?」
兩人正僵持著,忽聽到外面傳來順德的聲音:「啟稟皇上,二王爺和叡王妃已經到了京城了。」
朱勝文愣了一下:「回來了?」他粗粗算了算日子,「距離太后忌日,還有大半個月呢。」
順德這是掀開簾子走了進來,看見帷幔後面的身影,不禁不有些尷尬:「咳咳……叡王府的人說王妃自從去了邊關一直水土不服,身子虛得很,這才早早地回京了。」
朱勝文下意識地看了看身下的珺婉,聽到勝叡回京的消息,她並沒有多大的動靜,只是將目光瞥向別處。
她愈是這樣,朱勝文愈是有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感覺。
他坐起來,掀開帷幔:「回來了就回來了。晚上宣二王爺夫婦入宮覲見赴宴。」
「奴才這就著人去辦。」順德福了福身,恭謹地退出身去。
見他走了,珺婉才也從床上坐起來,理了理髮髻:「皇上先忙,臣妾過去文月殿,不擾著皇上處理政務了。」
見她要走,朱勝文不禁問了一句:「今晚朕接見勝叡和叡王妃,你去麼?」
怔了怔,珺婉凝神,隨即回過身:「臣妾就不過去了,皇上別貪嘴多喝酒便是了。「
說完,她便走了。
珺婉是這麼想的,她知道朱勝文一直很介意她對勝叡的事做出表態,就緘默著,不露任何痕跡,以免他心裡不快,猜忌。
因而不論是方才順德進來稟報還是朱勝文問她去不去赴宴,她都盡量地裝作平靜,無所謂。
但是她不知道,她越是這樣,反倒更讓朱勝文心裡不痛快。
多多少少總是介意勝叡的吧,儘管她看見他粗暴地對待王玉容,儘管他已娶妻,她為帝妃,但是畢竟他們之間有很多屬於共同的東西,不可能做到毫不在意的。
朱勝文輕輕地歎了歎氣,竟有幾分索然的意味。
勝叡偕同王玉容進宮赴宴的時候,朱勝文,淑貴妃,德妃都有出息。
只有方昭儀推脫身體不適沒來,另有文妃舒珺婉未能出席。
沒有見到珺婉,心裡總有些不是滋味。
他走得突然,沒能留下隻言片語,在邊關的時候,身邊雖有妻子王玉容,但是她始終都不可能替代珺婉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
這麼多天,他是如此地想她。
就像年少時在南疆,最艱難的時候,唯一的念想便是她。
所以急切地要回京,只是為了能夠看她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也就夠了。
但,他並沒能見到珺婉。
心裡何止是失望。
更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殤痛。
王玉容像是故意似的,問:「臣婦怎麼沒見到文妃娘娘和方昭儀?」
德妃嫻熟地說:「妹妹有所不知,眼下宮裡除了我,淑貴妃,還有方昭儀都身懷龍種,今兒個她身子不適,就沒過來了。至於文妃……」她轉頭看了看朱勝文,「文妃就住在乾寧宮裡的文月殿,得問皇上才知道她為何沒能來。」
朱勝文抿著酒:「文妃也說身子乏了,所以沒來,叫朕替她向叡王妃問好。」
王玉容整個人卻是憔悴了不少,雖然進宮前上了妝,但那份憔悴與愁容卻好似難以遮掩的,她微微一笑:「莫非宮裡進來喜事連連,除了淑貴妃,德妃,方昭儀,眼下文妃娘娘也有了身孕?」
眾人都將目光移向朱勝文。
朱勝文淡淡一笑:「叡王妃言重了,文妃並未有孕,只是累了。」
「噢……」王玉容有些尷尬,「既是如此,臣婦過幾日再去給娘娘請安。」
勝叡卻在一邊看了朱勝文,他不理解,朱勝文明明給了珺婉萬千寵愛,為什麼唯獨她沒有懷上龍種?
是巧合,還是朱勝文暗中動了手腳?
淑貴妃在一邊呵呵笑:「二王爺和叡王妃都是年紀大好的人,什麼時候能聽到叡王妃的喜訊?」
這話說得勝叡和王玉容都有那麼一些尷尬。
王玉容哀怨似的看了看勝叡,哂笑:「淑貴妃真愛說笑。」
她掉了屬於自己和勝叡的第一個孩子,他完全不像其餘任何人的夫君一樣給她安慰和補償,有的只是冷漠。
像一座冰山一樣對她熟視無睹。
她知道錯了,那一夜她不該趁著他喝下藥酒的時候主動獻身,又利用關係逼著他娶自己。
真的知道錯了,卻又沒有辦法可以彌補。
去邊關,他是帶著自己去了,但是這麼長時間以來,他都沒有碰過她。
他甚至……寧願去寵幸那些軍*妓,也不願去碰她。
有幾次,王玉容也放下身段和尊嚴去接近他,卻都無一例外地,被他拒之千里。
眼亮的德妃自是讀懂了王玉容眼中的哀怨和愁容,她也下意識地看了看朱勝文,斂了斂神色,緘口。
喝了一會酒,朱勝文湊近德妃在她身邊低語:「叡王妃是你妹妹,你拉她去一邊聊會天,問問她在邊關的日子怎麼樣?」
他要知道,勝叡究竟是怎麼對待王玉容的,他怎麼對她,反之就是對待珺婉。
珺婉在他心裡可曾模糊了一絲一毫?
德妃會意,對王玉容道:「妹妹好不容易回京,我們也難得碰面,來,你陪我去散會步。」
王玉容看了看勝叡,見他點頭:「德妃讓你去,你去便是了。」
她這才起身和德妃雙雙離席。
朱勝文似笑非笑道:「朕常聽說叡王妃在王家的時候是個任性的小姐,沒想到自從做了叡王妃,倒是溫順的很。」
勝叡端起酒杯,避開這個話題:「臣弟敬皇上一杯。」
「好。」
兩人均一飲而盡,連同那些不可捉摸的心思都吞進了肚子。
德妃和王玉容走了好一會,尋了個坐的地方才歇下腳來。
「妹妹,我看你臉色這麼憔悴,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啊?」
王玉容強笑:「我沒有哪裡不舒服。」
德妃單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你看你,都瘦了了,莫非邊關的生活真的那麼艱苦麼?」
「若是生活艱苦,我也認了。」王玉容抬頭看著頭山的月亮,夏日的風拂在人臉上都是熱騰騰的,這個夏天彷彿特別久,王玉容的抽噎也抽了很久,才道,「比生活艱苦還要厲害的,是同床異夢。」
「怎麼?」德妃佯裝心下一沉,「二王爺,對你不夠好嗎?」
王玉容眼淚摩挲地看著德妃,此刻再也忍不住像個孩子一樣撲在她懷裡:「他不止心裡沒有我,甚至從來不碰我。我們之間哪是夫妻,簡直連陌生人都不如啊!」
德妃也心酸不已:「玉容,你別這樣,姐姐聽了也為你難過。」
玉容扶著德妃的雙臂:「為什麼?為什麼我只做錯了一件事他便永遠不肯原諒我?那酒,不是我給他喝的,就算後來我在你那裡對文妃說了惡言惡語,回去後在他的蹂躪下我失去了孩子,該受的懲罰我都受了,為什麼他還是不肯原諒我呢?」
「因為他不愛你。」德妃犀利地道出事實,「因為不愛你,所以不容許你做出任何一件錯事,哪怕只是任性而為。」
「我不……」王玉容終於抑制不住地咽嗚起來,「我用盡一切氣力去對他,容忍他,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怎麼可以?」
微弱的月光下,德妃聽著王玉容的哭聲,亦有幾分感觸。
當一個男人不愛你的時候,連任性都是不允許。
可若是愛你呢?那麼不管做出怎麼離譜的事,他都會原諒,包容。
愛與不愛,竟是那麼多的區別呢!
德妃深深吸口氣:「或許,只有等到沒有文妃這個人了,他才會看到你的存在吧。」
王玉容漸漸止住哭聲,晶瑩的雙眼望著德妃:「姐姐這是什麼意思?」
德妃看了她一眼,因是夜裡,兩人均看不全對方的神色,她站起來,歎了口氣:「我也不知道我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只是,隨便說說罷了。玉容,我們走吧,皇上他們還等著我們呢。」
回到筵席上,淑貴妃已經離席,只剩下朱勝文和勝叡兩個人在喝著酒。
德妃走近朱勝文:「依臣妾看,今兒個晚上皇上自飲自酌倒是貪嘴喝了不少酒了。」
朱勝文曖昧似的笑了笑:「你說的怎麼跟文妃說得一樣,她也讓朕少喝點。」
不知他是故意這麼說的,還是真的微醺了,總之他這麼一說,在場的人都有些尷尬。
尤其是勝叡,他暗暗握緊自己的拳頭,默不作聲。
德妃朝王玉容看了一眼:「妹妹,你和二王爺也早些回府吧。我這就送皇上回乾寧宮。」
王玉容站起來:「姐姐懷著身孕,能成嗎?」
德妃溫溫笑了笑:「不礙事,你們走吧。」
說著她命宮人一起扶著朱勝文往乾寧宮走去。
朱勝文含含糊糊地問:「玉容怎麼說?勝叡待她好嗎?」
他不過這麼一問,德妃就忍不住潸然淚下,枕著朱勝文的臂膀:「皇上……」
朱勝文撫了撫她的頭:「好端端地,怎麼哭起來了?」
「玉容她……她……」德妃委屈極了,「她說二王爺從來都不碰她。」
那一刻,隨著德妃淒楚的聲音,朱勝文的酒意也醒了大半。
放著如花似玉的妻子,勝叡竟然連碰都不碰她?
難道在他心裡除了舒珺婉,真的容不下其餘任何人麼?
他還不認命嗎?
朱勝文跌跌撞撞回到了乾寧宮,直嚷著:「珺婉!珺婉!」
珺婉正在文月殿繡著那荷包,聽到朱勝文的聲音正欲走出去探個究竟沒想到德妃來了。
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行動十分不便,見珺婉開門走出來,她忙道:「皇上正找著文妃,你快去看看吧。」
珺婉手上是拿著針線的,聽德妃這麼一說,便回身將未完的荷包放好,轉身走向乾寧宮。
德妃也正欲轉身,但是她那如光一樣的眼睛忽然盯在了珺婉刺繡的荷包上面。
順著珺婉的身影,她看到朱勝文撲在她的肩頭,像個孩子似的:「你去哪了,朕喊了你這麼久。」
「臣妾在文月殿,聽到聲音立刻就來了。」珺婉攙著朱勝文進了乾寧宮,一陣忙碌。
德妃再次經過乾寧宮的時候,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看一看朱勝文,忽又聽見他在哼著小曲兒,邊哼邊問珺婉:「朕哼的調子對不對?對不對?」
珺婉顯然手中忙得很,哄著他似的:「好聽,好聽極了……」
德妃終是沒有進去,轉身便走了。
此時的朱勝文和舒珺婉,多像一對恩愛的夫妻,郎情妾意,羨煞旁人。
而自己呢?
算什麼?
她有的是別人永遠無法體會的暗戀和決絕。
翌日,勝叡剛起床,府裡的人就說宮裡來人了,有東西呈給自己。
他尋思著誰會大清早送來東西,打開盒子一看,裡面靜靜躺著一個荷包。
繡工極其精緻,但是一看又是未完工的。
勝叡狐疑地拿起來,猜想著會是誰送的。
見荷包有開口,他打開一看,卻見裡面是一撮青絲。
頓時內心洶湧萬千。
這世間,還有誰會用自己的青絲裝在荷包裡贈給他?
珺婉,珺婉,珺婉……
勝叡的心再也抑制不住地激動澎湃起來,昨晚她沒有赴宴,就是為了這個荷包嗎?
她的心裡,終究是有自己的。
雖然他們之間隔著那麼多的身份,地位和人群,但幸好,他們彼此都惦記著對方。
朱勝文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正想東東身子,卻看見珺婉正枕著自己的手臂在一邊睡著了。
她的睡容很安詳,但因為姿勢不對,因而眉頭微蹙。
那模樣,惹得朱勝文小小的心疼。
他皺眉想了想,許是自己昨晚喝多了,她親自照顧了自己一晚上,正欲抱她上床,珺婉卻醒了:「皇上。」
朱勝文溫柔地看著她:「你照顧了朕一晚上?」
珺婉「嗯」了一聲:「昨晚上皇上又貪杯了。」
珺婉往裡挪了挪身子:「你躺進來。」
珺婉也覺得累,也就上床鑽了進去。
朱勝文抱著她靠在她肩頭:「朕的頭好痛啊。」
珺婉關懷地問:「還很疼嗎?」
「嗯。」朱勝文抱著她不肯放手,「你給朕揉一揉吧。」
經他這麼一說,珺婉自是自是知道了他的居心,又好笑又好氣:「大清早的,皇上別又開始撒嬌取悅臣妾。」
朱勝文抬頭:「那朕給你揉揉好不好?你照顧朕一晚上,也累了。」
珺婉避開了:「皇上既然清醒了,臣妾這就命人去準備早膳。」
朱勝文像拉住她:「你就不能多陪朕一會嗎?」
珺婉早已穿好絲履:「方纔穆太妃派人來請皇上過去九源殿,說是商榷一下勝軒和劉韻懿的婚事,皇上用完早膳便過去吧。」
朱勝文「噢」了一聲:「朕昨晚喝多了還沒回過神來,待會從救援點回來你和朕一起用紅豆膳粥吧。你不是最愛御膳房做的這道膳粥麼?朕特地讓他們給你也準備了一份。」
他說到紅豆膳粥,珺婉一想到那絲絲的甜味,忽然感到渾身的難受,忙捂著嘴佯要吐出來。
朱勝文忙問:「你怎麼了?」
珺婉捂著胸口,肚子裡似在翻江倒海:「可能是昨晚沒睡好,有點受涼了。皇上整理一下就去吧,臣妾先回文月殿歇一會。」
「朕陪你過去吧?」
珺婉已然站起來:「不必了,不過是在邊上,臣妾自己過去就成。」
看到她一臉的倦容,朱勝文反倒懊喪昨晚貪杯了,原想著能夠讓她照顧自己,卻沒想到讓她受涼了。
「順德!」
順德從外面候著身子進來:「皇上有何吩咐?」
「囑咐文月殿的人好生伺候著文妃,讓她好好歇一覺,朕從九源殿回來後再去看她。」
順德看了看朱勝文:「喳。」
朱勝文見他一臉的釋然,又問:「你想說什麼?」
順德像以前一樣嘿嘿一笑:「奴才感到欣慰。皇上懂得疼人咯。」
朱勝文的臉色有點不自然,轉過身:「你下去,朕還要去九源殿呢。」
他去了九源殿,珺婉在文月殿淺淺地睡著,乾寧宮如常地安靜。
王玉容是一大早便進宮的,先去了九源殿,又來到文月殿覲見珺婉。倒剛好和朱勝文錯開。
文月殿的人稟報:「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擾文妃娘娘安歇,叡王妃還是請回吧。」
王玉容倒是沒料到朱勝文對珺婉已經到了如此呵護備至的地步,不僅暗暗佩服珺婉的手段,嘴上微笑:「昨晚上宴會上沒見到文妃娘娘,所以今日特地來請安,卻沒想到文妃還歇著呢。」
文月殿的人回道:「回叡王妃的話,昨晚皇上貪杯喝多了,文妃娘娘照顧了一晚上,許是著了涼,這才剛睡下。」
「幫我把這些東西捎給文妃娘娘,就說我來過了。」王玉容把早先準備好的東西遞給宮女,「改明兒再來。」
宮女推門放東西的時候,正好驚動了誰在裡面的珺婉,她咳了一聲:「誰在外面?」
「回娘娘,是叡王妃來了,奴婢說娘娘歇著,讓她先回去了。」
珺婉勉強睜開了眼睛:「她走遠了?倘若還在話叫她進來,我這就起來。」
宮女忙追出去,正好王玉容才走了三四步,聽宮女說文妃要起來了,便又回頭進了文月殿。
這是王玉容第一次來到文月殿。
都說「文月殿」取自皇上名諱裡的「文」字,又帶有日月星辰的「月」可見君王對文妃的寵愛是無限的。但是她見文月殿裡的一切俱是很古樸的,格局也很簡單,這一切又似乎比不過文月殿三個字。
珺婉穿了淺粉色的單衣走出來,梳著一個簡單的髮髻,見到她,王玉容自是站起來行了禮:「臣婦參見文妃娘娘。」
兩人之前有著過節,又加之中間有個勝叡,所以關係總有點不尷不尬。
珺婉在上座落座:「叡王妃有心,這麼早便來看本宮了。」
王玉容推了推桌上的東西:「本想著昨晚上能見文妃娘娘的,但是皇上說娘娘身子不太爽,沒能去,所以臣婦今兒個來請安了。這是臣婦從邊關帶回來的一些特產,還望文妃娘娘笑納。」
珺婉瞥了眼桌上的東西,微微一笑:「叡王妃客氣了。此去邊關數月,那裡的一切可還習慣?」
「托娘娘洪福,一切都好。」王玉容抬頭,定定地望著珺婉,看著她一臉柔和平靜,她底子裡的那股妒意又上來了,「除卻夫妻不和睦,一切都好。」
珺婉著實沒有料到她會冒出這一句話來,又想著王妃和妃子說些家裡長短也於情於理,便耐著性子道:「按說叡王妃和二王爺乃是新婚燕爾,怎麼會……不和睦呢?」
王玉容盡量平和著語調:「文妃娘娘自是知道其中緣故的,又何必,多此一問呢?」
珺婉的神色一變,十分不悅:「叡王妃這是什麼意思?」
王玉容見她來氣了,轉而淒哀地看著珺婉:「若是重新給臣婦一次機會,臣婦……絕對不會在那一晚主動獻身……」
「你……」珺婉忽然想起那次被她和朱勝文撞見的齟齬一幕,心下一沉,「你什麼意思?」
王玉容自嘲似的笑道:「我雖然愛慕者二王爺,卻也不會像個放浪形骸的女人一樣和他發生什麼。那一晚,是因為他喝下了事先放了藥的酒,才會情緒失控……要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