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侯王鑾進去以後,王老便一直守在外面,大約覺得「非禮勿聽」,主動走遠了一些,朦朦朧朧聽得一句「詩仙怎麼會幫你」,還以為小侯爺真的是奇怪俞錦熙會出面圓謊,暗想詩仙大人的風流成性,做什麼違背世俗的事情也不稀奇。
不想那女子接下來一句,「這有什麼,他不幫我幫誰。」語氣中的理直氣壯,倒好像對旁人求見一面得不得的詩仙對她的幫助,十分無所謂。不由得暗暗搖頭,心說原來是個傲氣牛逼的。
等等!再傲氣的女人提到名揚天下的詩仙,也不該用理所當然的口吻啊!除非……王老震驚了,心理有了一個猜測——莫非這名女子跟詩仙有不尋常的關係?他這裡胡思亂想,不久,看王鑾失魂落魄的出來了,更加確信猜測。
「侯爺?」
王鑾充耳不聞,迷茫的往前走著。他自己也不知為何看到俞清瑤後就全無主張了,早先準備好的話都白費了。應該說,他這兩三年一直堅信的某種東西,被擊碎了,心情混亂的無以復加。
友情?
怎麼可能是友情?
單純的友情,他會一直靠著鴻雁傳書維持?不疑心,不刨根究底?倘或這兩三年中但凡動了一點疑心,耐心查查,恐怕俞清瑤的謊言也不能欺瞞他這麼久!
他本該怒罵俞清瑤偽裝騙他!本該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責罵她不知檢點!本該羞辱她明明身為女兒身卻妄想以男子身份外出結交友人……為什麼有這麼多的理由,可他連強硬的態度都端不起來?
王老不知緣由,笑著勸解。
「侯爺何必惘然無措?若侯爺當真……動了心,那詩仙是何等風流人物,斷不會在一個女人身上耽誤多時。侯爺大可以攬為己有——縱然不提以往,她的性命是侯爺所救。千真萬確!」
他的本意是,跟詩仙有「交往」的女子太多了,哪能各個都為他守節。終身不嫁呢?況且詩仙的度量,對曾經喜愛過的女子嫁人,通常大方的送上禮品,那名女子不管以前跟詩仙交往多深,時間長了也該斷了!這會子詩仙也不會為她而跟侯爺過不去。既然如此,何不收在身邊?
王鑾卻沒聽到其他,只聽到最後一句。晃過神來,「對啊,我救了她的命!我救了她!」眼睛忽然放出光,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王老,呵呵笑了一聲。「多謝提醒,不然我都快……不知怎麼面對她了。」
非常負責任的分析了自己的慌亂無措,王鑾終於梳理完畢,原來他對「姚青」的好感似乎第一眼就存下了。明明知道姚青是東夷人,背景複雜,可他就是願意伸援手幫忙,而不需要姚青付出任何代價。自己最瞭解自己,王鑾知道他不是大邪大惡,可也不那麼善良吧。唯一的理由——好感!他對姚青有特殊的好感!
這才縱容的俞清瑤能騙他這麼多年!
如果姚青永遠是個「男人」。大約他就只能把這種情感歸類為「友情」,君子之交的淡淡友情。可姚青並不存在,現實的姚青就是俞清瑤!他差一點就迎娶的……女人。
這種可以喜歡,但又不能喜歡的感覺,才是王鑾精神錯亂、焦躁無奈的主要原因。
他需要的,不是痛斥俞清瑤的欺瞞。不是好奇俞清瑤會落到野外的遭遇,而是一個理由——一個可以讓他理直氣壯把人留下的理由。
哪怕齊景暄是他的好兄弟,可本該在安樂候府的「夫人」現在他的身邊,是他冒著感染瘟疫的風險救了人,這不是老天安排好的「天意」,是什麼?
對,他就是挾恩求報了,怎麼著?
他只是不能……再放手,否則會後悔一生一世。
……
接下來的幾日,俞清瑤的病情好轉,但為難的事情才開了一個頭。王鑾日日過來,看她的眼睛總是閃閃發亮,眸中閃動「桃花」令人心驚。每到這個時候,她不得不提起景暄,可惜都被淡淡一句帶過,弄得俞清瑤心理不上不下。
她跟王鑾打過交道,一直覺得王鑾應該是有謙遜的君子之風的,不會做出有辱門庭的事情吧?不會吧?
自我安慰了一段時間,然後就見給她診脈的王老意味深長的笑容,笑得她心理發毛啊!她不安的想,這裡人生地不熟的,周圍都是王鑾的人,如果他鐵了心……起了歹意,把她私藏起來,什麼消息也不外露,那該怎麼辦?別說自己病得七七八八,站都站不穩,就算身體健康,想逃都不知往哪裡逃!
連續兩個夜晚憂思過度睡不好,王鑾再過來看望的時候,大約也察覺到俞清瑤的心思。可他不急,急什麼呢?他有的是時間。火燒瘟疫源頭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只要讓人回復說自己「偶有不適」,晚些回京覆命有什麼關係?
他不問俞清瑤怎麼從侯府出來,倒是提起了瘟疫。
「唉,其實先皇殯天時就有瘟疫至死的消息報上來,不過那時朝廷上下根本顧不過來,就一層層的壓下,草率的讓民間的醫堂大夫過來。結果瘟疫沒有治好,反倒越來越廣了。一個月前,我得到準確數字,至少有兩千人病死!兩座村子死絕了。本想讓太醫院的太醫出面,沒想到他們早就被功名利祿侵蝕了醫道之心,一個個都找了理由不肯來。我沒有其他辦法,只好請了王老,親自過來。王老祖上流傳下的方子,對瘟疫很有效果。就連你也是吃他的方子才恢復。」
俞清瑤一邊聽,一邊對照前世的記憶。記得前世瘟疫影響巨大,兩個村子幾千人?不,應該是整座城市變成死城!但不是發生在端宸年間,而是廣平三十六年!廣平皇帝因此齋戒半年,半年後,瘟疫才沒擴散。怎麼會推遲爆發?
想到這,她顧不得猜測內裡原因,而是想到了王老既然有治療瘟疫的方子,那真是太好了!活人無數,天大的功德啊!也是因為此,她對王鑾排斥,除非必要壓根不理會王鑾,對王老卻十分敬重。
王老呢,不是苦鑽醫書的老古董,每次笑呵呵的提起當日救人那一幕,「飛鳥送信」——還不夠天意?能在距離京城千里之外,不早一步、不晚一步,剛剛好遇到了,錯一步就是陰陽相隔,不是上天的安排是什麼?
俞清瑤只是聽著,不好反駁。可聽了一會兒,察覺出不對味了。什麼?千里之外?她豁的站起來,第一次迫不及待的想見王鑾。
「不對……我現在哪裡?這裡是什麼地方?離京城有千里之遠?」怎麼可能呢?就昏睡了一夜,醒來就在千里之外的瘟疫源頭了?飛也飛不過去啊!
王鑾十分肯定,「這裡是金州端陽,距離京城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里。駿馬奔馳也要十天。」
「不、不可能!」俞清瑤頭痛欲裂,拚命的回想當日的情形,可除了那摩崖石刻上巨大的「佛」字,什麼也想不起來了。如果王鑾說的是真的,那今天是……
「今日是十月八日。」王鑾淡淡的說。
她是九月二十四日去大悲寺的,這麼說來,她已經失蹤十四天?除了在王鑾這裡呆的六天,她以為失去知覺睡了一覺,其實是整整八天?
怎麼可能呢?
誰能一睡就是七八天啊!
王鑾大約猜到了兩三分,「對了,王老發現你之前喝過很多參湯,若沒有這樣固本培元的珍貴藥物打底,你恐怕熬不過來。」
參湯?她一點也不喜歡加了紅參、人參、黨參的湯,什麼參都不喜歡,總覺得有股怪味。她可以對天發誓,在安樂候府內半點參湯也沒喝過!
有人迷暈了她,並且給她灌參湯?是怕她死掉嗎?可不想她死,幹嘛把她丟在瘟疫的源頭?若是想她死,為什麼給不給個痛快,參湯多的用不掉?
不說俞清瑤百思不得其解,怕是除了設局的,任何人也猜不到真相。
王鑾輕歎一聲,他就知道俞清瑤會出現在偏野之地,一定出了大事故。想當初先孝慈王皇后不也一樣嗎?自以為十八年把皇宮內外把持的如鐵桶一般,為廢太子苦心孤詣籌劃,本以為萬無一失。到最後還不是說死就死了?之後太子之位也不保,囚禁十年後病死……
這世上原就沒有什麼是牢不可破的。權勢如此,人更是!他王鑾從小耳聞目染,學的不都是怎麼在權勢傾軋下保全自身麼!若不是姚青……清瑤,恐怕他現在的選擇完全不同。
救人可能,但悄無聲息結果某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女子,比帶著她離開要容易多了。
輕輕拍著俞清瑤顫抖的肩膀,他的神態帶了一絲悲憫,「願不願意跟我打一個賭。就賭你不在的這十天,京城發生了大變化。」
俞清瑤不說話。
王鑾歎口氣,「我指的是景暄。他一定做了某種你不願意接受的事情。你心理應該也有預料吧?你『失蹤』的太順利了!我們就定個賭約。當初我比他更早想你提親,可惜那時我有眼無珠,錯過了。這一回,重新回到最初的起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