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俞子軒帶著渾身凜然的正氣,打算從道義人情上入手,勸服俞清瑤出手相幫,卻不知他侃侃而談時,這副形容要多嘔人就多嘔人,要多噁心就多噁心!說什麼三房四房底下的妹妹無辜,被「俞家」的聲名害得無法出嫁,卻不想想,他當真是關心隔房妹妹的人嗎?
前世,倘或他有一份在意親妹妹婷瑤,就該在新帝登基後回來,為婷瑤和外甥們做主。那婷瑤至於落得帶著兒女露宿街頭,最後為了搶奪她的十兩銀子,連潑婦的技倆都使出來了?俞清瑤抿心自問,雖覺得自己十分愚蠢,但不至於蠢到被蛇咬了一口,還會覺得蛇過冬時太過冰涼,主動把身子湊上去用體溫溫暖毒蛇的。
因此,她冷淡的拒絕了。
「清瑤已是外嫁之婦,這些事閣下另求他人吧!請恕我無能為力!」
俞子軒當時便是怒火熊熊,不僅是被拒絕的難堪,更為俞清瑤此時此刻的表情,分明寫著「不屑」——倒也不能說錯了,俞清瑤可不是瞧不起他麼!
「好!你好!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御封』的郡主娘娘能有什麼下場!小心得意過頭,過猶不及!」
擱了幾句狠話,俞子軒憤憤的離開,且並不掩飾自己在安樂候府遭到冷遇,在大門口恨恨的「呸」了兩聲。若不是當街叫罵「狼心狗肺」「薄情寡義」,有失讀書人的風骨,恐怕他就臭罵三天三夜,連夜書寫挖苦的對聯貼俞清瑤府邸的大門上了!
……
平心而論,俞子軒是俞老爺子當成繼承人用心培養的,真把他當成一無是處的人,那貶低的是帝師的才能和眼光。俞子軒最初能得老爺子另眼相看。可不僅僅是長房長孫這一天然優勢,而是他本身比較會裝。
別人的裝,是長大了。見過了世面,慢慢懂得人情事故,掩飾本身性情討好賣乖。而俞子軒是從三歲起。一直裝到了十六歲!期間,他給人的印象是眉眼清秀、聰明懂禮、性格乖巧、讀書用功。孩子該有的貪玩哭鬧耍賴,他一概不會,是個無比省心讓人疼愛的。別說老爺子看在早逝的長子面上,對他多一份偏愛,縱使沒有,這樣的孩子誰家的大人不愛?所以說,也不能怪老爺子看走了眼。
等到年紀見長。俞子軒的問題漸漸暴露出來。他最大的問題不是人品、才能方面的,而是天生的性格——執拗,以及「自我中心」。執拗在某種程度是好事,成功者必須保有的性格特徵之一,但換在俞子軒身上,就變成了根深蒂固、不會轉彎的固執!堪比古董書裡走上來的老頑固,認是誰也無法動搖。
少年人是要經受挫折成長的,可惜俞子軒自幼被老爺子保護的太好,錯失改造性格的重要組成部分,將執拗變成更可怕的「自我中心」。自我中心不是單純的自私自利。為自己謀求福利地位,若這樣,便有足夠的理由唾棄他、鄙視他。俞子軒不是,他只不過覺得天大地大。自己的想法最大,是真理,是奧義,他的所行所為,俯仰不愧天地,對得起天地君親師,是天底下最應該做的事情,所有不聽他的,便是大逆不道!容不得一丁點反對意見。
這大概是讀多了聖人言談,把自己也按聖人模版嚴格要求的……後遺症吧!
「聖人」布衣傲王侯,他在還是白身的時候就不大看得上安慶侯府,對安慶侯府對他的幫助無所謂,毫無感恩之念;在俞家老宅時,老爺子把金銀家財散給其他人,獨獨留給他門生故舊的名單,他覺得這是「信任」,「寄予厚望」,於是心滿意足;俞家無端背上「欺君」罪名,他跑前跑後,是為族人奔波;不願意失去縣官之職,那也是不想俞家人沒有人當官,有損帝師家族的名譽。當然,他也有私心,是為兒女,可聖人也有子嗣啊,他為子孫後代打算,又沒什麼錯!
總而言之,俞子軒覺得自己「無比正義」,是蒙冤不屈的千古忠臣……扯遠了。忠奸不能苟同,他現在認定了俞清瑤是個禍水、禍害,根本不配姓俞!老爺子去世後,他已經成為俞家名義上的族長,回去後唰唰寫了文書,大體是俞清瑤身份不明,似繼續以「俞氏女」身份不妥當——出族文書!
只要拿到官府備案,俞清瑤即便還姓「俞」,可和俞家本宅徹底沒了關係!
「你不仁我不義!」俞子軒吹乾了墨汁,折疊起來,冷冷的道。
寫完後,本想立刻送到官衙,又一想,官官相護,京城內恐怕未必有人肯得罪安樂候府啊!想了想便收了起來,打算等自己官復原職後,在老家讓官衙的手下暗中辦理完畢,隨後再不經意嚷出來——他一點不覺得這招數有什麼陰狠的,比起俞清瑤的冷漠無情,這是她應得的下場!
在安樂候府吃了一肚子火氣,越想越氣悶,出族文書的書寫完成,讓他的火氣消散了大半。既然俞清瑤不再是俞家的人了,索性丟開手。正好前兒拜訪的老爺子門生打點好了,派了心腹小廝過來告知,他就往牢房裡一行,去見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俞錦哲。
「啊,子軒?大侄子,你來的正好,快上奏說叔叔是冤枉的啊,叔叔沒有殺人,真的沒有!」
陰暗陰森的牢房內,俞錦哲哭得鼻涕眼淚一起,髒兮兮的,渾不似大家公子。俞子軒心理鄙薄,心說這都是被錢氏寵出來的,不成器的敗家子!不像他被老爺子精心教養,自幼「禮儀仁智信」,樣樣都比叔父強。
「五叔請放心,侄兒能做的一定會做。現在已經不是五叔個人的案子,整個俞家都被牽連進來,侄兒若是不救,豈不是讓所有俞家人受難!」
俞錦哲沒聽出侄子的嘲諷之意,只記住了一定會救他,喜得又抹著眼淚哭泣起來,「快救我出去,這裡每天晚上都有老鼠……實在受不住了……」
從牢中出去,俞子軒吐出一口渾濁的氣,深感族長不容易做。只是越困難越要迎難而上,總不能推卸給他人。
見過了禍源俞錦哲,這才往駙馬府去。一路上俞子軒都在想遇到三叔該說些什麼,但沒想到,詩仙大人壓根不肯見——外出會客去了。這比俞清瑤的當面拒絕還要令人憤慨,難道俞錦熙冷清冷血到了對本家不聞不問的地步?
可恨!
無奈之下,俞子軒只能去見錢氏。在他想來,俞錦熙明擺著要跟俞家撕擄關係,面子情都懶得維持了,何必厚著面皮繼續呆下去?不想錢氏有自己的想法。
「不,我不走!我不會走的……」自從身份被揭穿,錢氏再無當初老封君的驕奢傲慢,惶惶然如喪家之犬,一有風吹草動就嚇得魂不守舍。
「我還沒見到老三,還沒跟他說過,他娘不是我害死的,不是我啊!真的跟我無關!是老爺子,說我可以,我才假裝……他說皇帝知道的,他說了!他真的說了啊!」
俞子軒默然無語的聽著錢氏有些瘋癲的話,先是偏著頭想了一會兒,隨後才低低的呵呵笑了兩聲,一拳擊到廊柱上!
俞家的「欺君」罪名,就是這麼來的!
老爺子宦海沉浮這麼多年,怎麼會留這麼大的把柄!還有皇帝……昏庸!明知道俞家是冤枉的,怎麼能故意誣陷忠臣!俞家又不是真的欺君,怎麼能背上這種洗不脫的罪名!絕不可以!絕不!
在那一霎那,俞子軒已經想好了如何發動老爺子留下的勢力,洗刷冤屈,正如俞清瑤前世他的做法。不過這一世,有蝴蝶扇動翅膀,悄然無聲的改變了一些人的命運。
小醉樓……俞清瑤一直擔憂,但一直忍耐著不曾出手的小醉樓,終於等到合適機會,等待給某人一個厲害瞧瞧。
俞清瑤猜的沒錯,小醉樓的內部鬥爭十分激烈,為了錢財為了權利,女人狠起來比男人還要不留餘地、斬草除根!那些藏身小醉樓背後的既得利者,怎能會輕易的吐出利益?加上曾經謀害俞清瑤的深仇大恨,未必解得開,誰有那大無畏的勇氣主動獻身?為了自己不被犧牲掉,只有先犧牲其他人……
俞清瑤是很重要的棋子,但不是沒了她,小醉樓就無法存在了。與其讓內部鬥得你死我活,不如捨棄,雙方都消停——連中間派都傾向放棄,於是藏在京城的人手立刻行動起來。
目標第一就是俞子軒。
小醉樓從來不缺乏暗處謀劃的人,早就設計了一套連環計,他們派遣出來的人也是精心挑選過——威遠侯府的翠姨娘。
這翠姨娘容貌尋常,能有什麼資本使得自謂君子的俞子軒相信?原來,她曾在俞家老宅做個丫鬟,曾是俞清瑤的貼身侍女之一!一段時間內非常得信任!
旁的人不信,最貼身的人能不相信麼!尤其翡翠面貌忠厚老實,她口中說出的話,俞子軒也要尋思三四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