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氏的身世暴露之後,御史台的眾多御使詭異的沒了聲音——這種大好時機居然沒上參奏?豈不是有損御史台的名聲?他們的猶豫和保持沉默,不是受任何權貴勢力的警告,而是摩拳擦掌了一番後,惘然的不知該參誰!
要說欺君大罪,那是僅次謀反的大罪了。可此案的關鍵在於,帝師俞老爺子是不是明知故犯?把自己的外甥女代替那位不知名姓的救駕功臣?再往深處挖掘,那在危難時機給皇帝一碗稀粥活命的女子,旁人沒見過,皇帝能連恩人的真面目都不曉得?能隨便什麼人代替,皇帝就信了?
說這話的人,你是不是在鄙視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
所以遇到裝糊塗的皇帝,傷不起。
御使們傷透了腦筋。錢氏身世鬧得這麼大,始終不發一言實在說不過去,可是真要表示點什麼……又發現左右不討好。參帝師俞青松吧,他老人家已經過世,不說他的門生故舊,只說告一個死人,還是皇帝的老師,贏了未見得有光彩,失敗肯定要遭受罵名。況且欺君欺君,皇帝早就知道錢氏的身份,甚至三十多年裝聾作啞默認了,還怎麼以「欺瞞」的罪名參?
轉過來轉過去,這才發現被欺騙的,從來不是皇帝,而是眾朝臣以及毫不知情的天下百姓!
律法沒有「欺民」這一條,也沒有說明皇帝騙了臣下該如何如何。滿朝的文武大臣只能把怨氣吞到肚子裡,假裝……假裝皇帝不是故意的吧!
隨著錢氏身份的大白,俞錦熙的身世也不再是秘密。他是真正的救駕女子的後人,難怪一直受皇帝信任。有心人還猜測,讓俞錦熙姓「俞」,有個堂堂正正的身份,是暗地裡的交易?如此,便說得過去了。
聰明的人此刻十萬分警醒,盯著駙馬府和御史台。時時刻刻觀望著,預備隨機應變。不過哪裡都少不了一些二楞子,錢氏身份大白後的第三日,便有人上折子參奏了。
被參的對象不是帝師俞青松。而是俞家滿門上下!
錢氏到底有沒有救過皇帝,俞家人朝夕相處,能不知道?所以欺君之罪,無論如何也不能單單算到老爺子一個人的頭上。要是有罪,大家一起罰!此奏本一上,頓時若石破天驚。自古來禍不及家小妻兒,哪有似這等連僕人也算在內的?竟似一條活路也不給了。
皇帝……明發了。隨著各地邸報的傳播。天下各地都知道了。目前而言,皇帝的態度十分曖昧不清。對錢氏,默認了快四十年,怎麼現在才開始反駁?真想治罪,用什麼罪名不能,皇帝為何用這種會傷害他英明名聲的做法呢!令無數琢磨皇帝心思的人,抓破了頭。
……
安樂候府。
俞清瑤看著邸報,憂心忡忡。她一點也不關心錢氏最後的下場。可是暴風雨要來,她分明看到皇帝背後揚起的鐮刀,跟前世一般。要把俞家除之而後快!原來,命運真的是無法抵抗……轉來轉去,還是回到原有的軌道了……
「唉,瑤兒,你且別擔心。岳父的身份朝野俱知,肯定牽連不到你身上。」
俞清瑤搖搖頭,前世俞家的倒塌都沒牽連到自己,這輩子怕是也不會。她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覺得皇帝的心狠辣歹毒,他是天下之主。想讓什麼人富有尊貴,那人就能保有地位和財富;想要什麼人死,那人就只有淒慘而死一條路!怕人說對付老師又損名譽,就待曾祖父死後清算,為此忍受了錢氏三十多年的「鳩佔鵲巢」。
而景暄也受皇帝的忌憚……
會不會皇帝在臨死之前,對景暄也做什麼?
一想到那種可怕的情形。俞清瑤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景暄誤會以為妻子是懼怕了,連忙擁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脊,「放心、放心……」聲音輕柔溫暖。
夕陽下,夫妻兩人相互依賴著,站在花園的假山後。落日的火燒雲把天空熏染得美輪美奐,一行白鶴翱翔而去,似在動人的天空留下一條長長的尾痕。俞清瑤眺望著飛鶴離開的方向,秀美的臉龐上略帶一絲愁容。此時的她以為,俞家倒塌就倒塌了吧,誰的罪過誰領,誰的恩仇誰接。她早就出嫁了,能管多少?她也不想管。她什麼都不求,只要夫妻和睦、父女相得,無其他雜事相擾,這輩子安安穩穩,便足夠了。
如果時光能夠停留在這一刻,也許後來種種事情都不會發生。
參奏俞家滿門的折子明發後,有品階低下的小官試探著跟風,同樣參奏俞家人故意欺騙的「欺君」之罪,皇帝留中不發。於是,風向漸漸變了,連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員也上本。直到某位三品大臣同樣上奏,惹得皇帝大怒——帝師剛撒手人寰,便要欺凌他的後人了麼!
這一下子,打得所有人預料不及!
難道皇帝還顧念著跟俞老爺子的師生情分啊?那以前怎麼不說?
有人打退堂鼓的同時,也有人嗅到了皇帝的真實意思——把矛頭對準帝師是不行的,畢竟有師生名分在,可俞家其他人就不同了!他們對朝廷毫無貢獻,尤其是俞錦哲等人,仗著帝師貪贓枉法、草菅人命,這等蛀蟲,還要留情?禍不及子嗣,但子嗣本身有罪,就大不一樣了!
俞錦哲的後半生注定要把牢底坐穿。
至於當了八年縣令,兩次考評都是優異,守孝過後馬上就能陞官的俞子軒,倒霉的受人排擠,沒有丟官,但全家都有個「欺君」的罪名,他的仕途算是到頭了。只要一日不了結,他還想三年後回他的官衙做父母官?可能性太低了。
對俞子軒而言,這簡直是從天而降的大禍啊!好端端的,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怎麼就「欺君」了?俞錦哲下的大牢,原本他以為三堂叔俞錦熙畢竟是俞家人,不會袖手旁觀,可他的母親長房大夫人很明確的告訴他:俞錦熙不是俞家人,他是被老爺子抱回來的。收養的,不是親生便差了一層。再者,大夫人在老宅住了那麼多年,知曉不少秘辛,猜測俞錦熙後期跟老爺子分道揚鑣,很有可能是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這中間的恩怨糾葛就說不清了,但有一件事情很明顯,那就是俞錦熙肯定不會出手救俞家。
現在,靠別人都沒用了,只能靠自己!
俞子軒考慮了幾天,決定親自去京城!老爺子以前不是留給他幾張泛黃的紙張,寫著門生故舊的名字嗎?此時不用,更待何時!他已經想好了,首先去拜訪老爺子的門生,尋一些助力,其次就登門駙馬府——俞錦熙現在不還是姓俞麼,只要沒改了姓氏,他就還是俞家人,容不得他隔岸觀火!
半個月後,俞子軒不聲不響的到了京城。
他早就知道安慶侯府發生的事情,經過時冷冷的看了一眼,心說「該」!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憑什麼只有他最倒霉!後宅裡藏著兵器都不知道的愚蠢人家,最後竟然還逃過一劫,只是降為「伯爵」,真是太便宜了!而俞家怎麼欺君了,皇帝早就打聽過錢氏的一切信息,說起來都是皇帝默許的!
分別拜訪了老爺子的門生後,他們的官職不大,多半是六部的給事中等官員,事涉「帝師」,他們早就想為老師說話了,紛紛答應了。
俞子軒有了底氣,本想立刻尋上駙馬府,但覺得自己還不夠勝券在握,便一轉彎,先去了俞子皓的宅子。
俞子皓在本家的時候,十分仰慕大堂哥俞子軒,覺得他氣宇軒昂、博聞強記,是偶像一般的人物。是以見面後,還有兩三分幼年的情分在,聽說為老爺子的名譽而戰,他想了想,沒有拒絕——實在是他現在的身份好尷尬!俞錦熙擺明要跟俞家脫離關係,那他呢?他本來就是不想「身份不明」,才委屈自己放棄皇家子孫的榮耀啊!
且看看,若俞錦熙本來的身份也是見不得的人私生、或是祖上賤籍,他已經有了「詩仙」的美名,還是駙馬,自己可不能耽誤了!若那樣,他還是認回親爹吧!
俞子軒在小堂弟這裡得到不少安慰,再去安樂候府尋俞清瑤的時候,便多了七八分底氣。
他私心裡覺得,俞清瑤脾氣孤柺,但她現在已經是侯夫人了,可以說是俞家女兒中嫁的最好的一個,怎麼能萬事不管?又不求著她做什麼難辦的大事,只要她在三叔哪裡美言兩句,自家的事情坐下來慢慢商談,總要把難關過了!
難道真要把俞家的名聲徹底敗壞,好讓其他俞家的女兒都嫁不出去?那也太歹毒了!俞清瑤若是敢這麼做,看他不魚死網破,讓她從此沒臉見人!
俞子軒的想法,本身沒錯,但也要想想他們本來的關係,和他到京城的真正目的。俞清瑤的前世中,但凡他有一點為俞家女兒真心著想,也不會讓後面的幾個妹妹過得淒慘。(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