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鑾站在安樂候府門外,隔著十幾丈的距離注視著兵丁進入侯府大門。沉思了片刻,終究沒有進去,而是轉身往東府——齊國公府上了去了。景昕早就等他多時了,一見面,笑呵呵的走過來,雙臂一張,做了一個擁抱的姿勢。
王鑾想要躲,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只後退半步,臉上掛著無奈的笑,「你做的好事!」
「怎麼怪我?」景昕非常無辜,「不該感謝我?那個瘋婦瘋頭瘋腦跑出來,後面不知跟了多少眼線。我不告訴你,你也該想到御使的眼睛是雪亮的。原本跟你毫無關係,誰讓你倒霉撞上了?」
長樂侯王鑾輕輕歎一口氣,「這下還不知見了景暄如何分辨。」
「他?他現在是有妻萬事足。旁的才不過問呢!」景昕的嘴角勾出一抹冷嘲,隨即想到王鑾跟景暄十分交好,便不再多提,只說那俞家人沒有半點帝師的風采,據他所知,俞清瑤年幼時候在本家就受夠了欺辱,恐怕現在心理還無法排解。俞錦哲被抓,說不定是最高興的那個人呢!
「即便如此……」王鑾的腦中已經勾勒不出俞清瑤的模樣了,搖搖頭,「就怕會害得俞學士顏面盡失。」
「嘿!他的府邸跑出來的人,你以為呢!」
景昕不以為然,心說駙馬府從沒聽說門禁不嚴,怎麼可能讓一個半瘋的夫人隨隨便便出入?拍拍王鑾的肩膀,
「你且別多想,仔細看後面的吧!我估摸著,有好戲看了!」
……
景昕的猜測沒有錯。
俞錦哲大呼小叫的,在宴會上被抓走,罪名是「寵妾滅妻」——說起來是可大可小的,誰讓安氏是官家之女,還口口聲聲說俞錦哲串通婆婆錢氏要謀害她的性命!當一個女人拋下所有,連同自尊和矜持。狠了心要報復什麼人的話,那種仇恨的的確可以爆發巨大的能量。安氏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只要能把俞錦哲和小賤人彩蝶,以及婆婆錢氏拉下水!
而從沒見過這種陣仗的俞錦哲。當場就失態了,哭著滾著去求俞錦熙,奈何俞錦熙早早的躲開了。不得已又去求景暄,求他看在親戚的份上幫他一把,景暄畢竟是長公主的外孫啊,說不定能幫忙擺脫官司呢?
景暄歎息,說自己會盡力而為——若沒有錢氏在後宅醒來。立時逼著俞清瑤去救人,不答應就拿著剪刀要死要活的話,他真的會出力的。誰讓錢氏到現在還弄不清狀況,俞清瑤已經是出嫁女,幫扶娘家是她心善願意,不幫?誰又能奈她何?錢氏聰明點就應該裝出可憐兮兮的模樣,軟語哀求,說不定能感動人。她自己把後路斷絕了。
俞清瑤聽說安氏的遭遇。想到當初那個略帶清高,卻明眸善睞、笑若春風的嬸娘,竟然被人逼瘋——情不自禁想到了自己。她何嘗不是被錢氏所作所為傷透心的人?前世。錢氏與婷瑤串通好了,不僅把一門不錯的親事搶走,還把她最後的積蓄也強奪而去!倘或錢氏不是隨後就發病急急走了,她知道了真相,如何面對殘忍的現實!
不也得生生被逼瘋?
這樣想著,心真的冷酷起來,一點插手的想法都沒了。
且看看吧!
就讓律法來判定他們的罪孽。
不過俞清瑤沒有想到,事情急轉直下,最後演變到無法收場的程度。
京城權貴人家極多,哪一家沒有一二不好開口的難堪事。比如寵妾滅妻。只要別做得太過分,御使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畢竟家務事便是女方也不願意多提。可俞錦哲太蠢笨了,不待大刑,只把枷鎖套到他頭上就慌了,拚命的叫罵「安氏不守婦道」。證據?證據就是私自出府!駙馬府門禁多麼嚴,她能逃跑出來,肯定是私會情夫!
這個理由當然是站不住腳。大堂審問,安氏的面剛剛一露,俞錦哲就跟瘋了似地辱罵,「賤婦,我一定要休了你!一定要休了你!」安氏這會子福至心靈,不吵不鬧,只是一味垂頭哭泣。
俞錦哲不知道示弱的女人才難對付呢,更加不知其他人見到安氏明明是官家小姐,卻穿得跟僕婦似地,面色枯黃、神情憔悴,先多了幾分同情之心,還一個勁的叫罵,「說,跟你私會的情夫是誰?你當老子死了嗎?」
他的張狂,令人生厭。
不久,經過駙馬的同意,把正在駙馬府的小妾彩蝶帶過來,一個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卻穿得跟老媽子似地,另一個是出身卑微的小妾,穿金戴銀。這個還用多說嗎?
因安氏還控告俞錦哲謀害她性命,並沒有立刻審判。三人都被壓了下去。
且說彩蝶不過是個婢女出身,聽牢頭說寵妾滅妻是以下犯上的大罪,旁的不論,她不死也要脫層皮。更悲慘的是被官府發賣,說不定也去北疆那種不毛之地,一輩子也回不來了。這可怎麼辦!苦苦哀求後,那牢頭大約不忍了,嘟囔著長得如花似玉的大閨女幹嘛做妾?不如趁機脫身出來,找個本份男人嫁了。彩蝶是尋到救命稻草了,人家說什麼就信什麼——實在是俞錦哲自身難保,怎麼保護得了她?至於兒子,才幾歲大,什麼都不知道,也救不了她。她再捨不得兒子,也不想被大庭廣眾之下屁股開花,落得殘疾或者被生生打死!
因此次日在過堂時,一口咬定是俞錦哲虐待髮妻,她不過是個通房丫鬟,跟貓兒狗兒沒什麼區別。能怎麼著?勸過,但沒用!責任全推到別人身上。
俞錦哲當場氣個半死。但他也經過「高人指點」,權貴人家寵妾滅妻是大罪,名聲不好,普通人家誰在乎?即便有,只要不鬧出人命,官衙上的大老爺也懶得管——這種事屬於族務,由當地的家族、族長管理的。因此,俞錦哲不再奢望當官了,便說自己已經不是官紳,打量鑽律法的空子。
京兆尹也不多說,先宣判了安氏和俞錦哲「義絕」,當堂寫下文書,由俞錦哲按下手印。安氏當年的嫁妝,如數退回,還要加上三成以做賠償。俞錦哲本來不服氣,但想一想能夠擺脫這個遭瘟的妻子,就答應了。簽訂完畢,俞錦哲以為沒事了,誰曉得又被壓入大牢!
罪名變了,不是寵妾滅妻這種花錢能擺平的小事,而是關於他在任上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的大罪!這回俞錦哲崩潰了,慌忙說自己是無辜的,可誰聽他的呢?
消息傳出,所有人大吃一驚。
想來俞家老爺子做夢也沒想到,為孫子千挑萬選一個偏遠的、不惹人注意的地方,當一個小小的武官,佔便宜輪不到、吃虧也吃不到,必定會安安穩穩的度過餘生。哪知變化無常,竟然惹上人命官司?俞錦哲也的確倒霉,他的情商和智商,便是叫他殺人他也不敢啊!他是被原上司牽連了。現在的上司對他百般看不順眼,曾經彈劾他,還能主動包庇?案宗就是他命人送來的。
……
俞錦哲被收押之後,所有人都在觀望駙馬府。親弟弟牽扯到命案中,未知詩仙大人該如何處置?俞清瑤惴惴不安,本想傳信讓父親不要插手,可轉念一想,父親那裡需要她的提醒?再說俞家怎樣,她真的不想過問了。即便跟前世一樣是抄家滅族,也輪不到她的身上,何必多費心呢!
她不知道,那案宗送到京城已經半年多了,是她的父親大人俞錦熙暗中使了法子,先壓下來,只待合適的出手機會。
現在,機會已經來臨了。
次日清晨,俞錦熙上朝。多少人的目光若有若無盯著他,他只當空氣。上奏時,他乘上一本奏折,不是眾人想像的求情,也不是「大義滅親」,竟然是為親生母親請封誥命!
不少聽說錢氏為人的,議論紛紛,那種女人無品無德,跟潑婦死的,也陪朝廷冊封?待要反駁,卻聽皇帝金口玉言「准」。眾朝臣一起啞了,心說皇帝的消息竟然這麼閉塞?在安樂侯府發生的一幕都過了三天,居然還不知曉?
聽到封號,才一起震驚了——
「俞門林氏……」
不是錢氏嗎?怎麼變成林姓了……
下朝後,最淡定沒有好奇心的人也忍不住了。到底詩仙大人的母親是誰?要知道,這不是一個臣子身世的謎團,而是……三十多年前,皇帝還是皇子時遇刺,那救駕功臣身份的問題!
如果錢氏沒有救駕大功,她憑什麼嫁入俞家?帝師老糊塗了,給親生兒子娶了一個殺豬女?
在有心人的操控下,錢氏的真正身份很快水落石出。
錢氏很蠢、很笨,粗魯不文,卻有個好母親。她的生母是帝師的親姐姐!逃難時,用兩豆麥子把自己賣了,才換來弟弟的活命。弟弟後來好命,得到善心人家收養,讀書認字,童子試、鄉試、縣試……一步步考了上來,成為翰林院的庶吉士。而他的同胞姐姐卻年近三十就去了,也許,這是帝師老人家心中最大的痛。
所以,才讓二子娶了外甥女。
當然,這個故事是很感人的,可惜,罪犯欺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