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巷。宮中人人畏如蛇蠍之地。
那邊永遠地陰冷,永遠地潮濕,充斥著一股刺鼻的霉味。破敗的房子,永遠掃不乾淨的地上,那邊連雪都是髒污的。比起奢華的皇宮,這裡就是地獄。
衛雲兮坐在破舊的院中,一旁有三三兩兩的罪婦正擠在一團曬著太陽。她們臉色蒼白髒污,頭髮凌亂,早就看不出本來的面目。她們看著乾淨整潔的衛雲兮,眼中閃著好奇的光。
「她是皇后啊!」
「嘿嘿……皇后又怎麼樣?還不是照樣在這裡。哈哈哈……」
「聽說皇上還沒有廢掉她。」
「這是遲早的事!」
「……」
細碎的議論聲嗡嗡,衛雲兮恍若未聞,只拿著一把木梳慢慢地梳著自己的一頭長髮。時間在永巷中永遠地漫無邊際。她一遍遍梳著長髮,直到每一根頭髮都順滑無比。
遠遠的拐角,慕容修站在斑駁的廊柱後面看著,看得眼中酸澀無比。
「這幾日她都是這樣的?」慕容修問。
「回皇上的話,皇后娘娘都是這樣,天天坐著,安安靜靜的,從不哭鬧。」御前內侍張公公恭謹回答。
「走。」慕容修舉步要走,忽地一頓:「安派個乾淨的院子,別讓她跟那些瘋女人在一起。」
一字一句他說得很艱澀。他曾經無數次想過他再一次遇見清雲公主是什麼樣的情形。他見面他要怎麼說,怎麼做。他要把她捧上了天,他要給她全天下最尊榮的後位。他要與她恩愛綿長,永結同心br/>
那樣篤定的想法,未曾改變。直到當他聽到她「身死」的消息。直到當他知道那心中念念不忘的嬌俏笑靨就在自己身邊相伴近三年,直到,他知道他已漸漸把她推遠推走,再也找不回來br/>
命運就是翻雲覆雨的手,把世事顛倒,把命運改變,從此愛與恨的,統統的都敵不過相見成陌路br/>
他眼中皆是沉痛,正要走。張公公又忽地上前道:「皇上……」
「還有什麼事?」慕容修語氣低沉。這幾日每天來永巷一次,沒看一次都心如刀絞。
「皇上,好幾位大臣還等在御書房外。他們在等著皇上下旨意……」張公公小心翼翼地道:「他們說,要皇上廢後……」
慕容修渾身一震,不禁捏緊了拳頭,許久才道:「朕知道了,就讓他們等著。」
廢後!廢後!他好不容易千辛萬苦回京,第一件面對的難事不是蕩平義軍,而是群臣逼著他廢後!
不,他不要廢後。他不要再失去最後一線可以挽回她的希望。即使衛雲兮永遠也不會原諒他,永遠也不願意住進中宮,永遠也不會對他再笑一下,永遠也不會從癡迷中醒來,他也不要斬斷他和她唯一的聯繫!
「皇上……」張公公看著年輕帝王面上帶著隱忍的痛苦,想要提醒卻是再也無法開口。
慕容修最後看了一眼那抹雪白的身影,轉身大步走了。
「去告訴他們,朕不會廢後的!她是朕的妻子,是朕的皇后,永遠都是!」風中,傳來他堅定的聲音。
張公公歎了一口氣,亦步亦趨地跟上了。
遠處,一動不動的衛雲兮緩緩轉頭,看著方纔那抹明黃消失的方向,冷冷地凝望br/>
北漢與南楚的戰局又發生了變化。自從雪山谷一役之後,從阿妹河孤軍深入的蕭世行遇到了南楚軍隊的全力追擊。蕭世行的五千精銳騎兵打得很辛苦,且戰且退,一直退到了阿妹河的分岔口,這才勉強站穩腳跟。
他看著滾滾渾濁的河水,俊雅的面色凝重如山。
殷凌瀾死了、衛雲兮在亂軍中被慕容修捉回、穎城失守……一連串的打擊,已是他征戰以來最大的失敗。
「援軍還有多久才能到?」蕭世行收回思緒,回頭問一旁跟隨來的護衛。
「稟主帥,最早也要晚上才能到。」護衛回答。
蕭世行看了看天色,點了點頭:「晚上就晚上。」
正在這時,前面有人在喧嘩。蕭世行劍眉一皺,沉聲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好像是抓到了南楚的探子。」有人回答。
「探子?」蕭世行微微皺眉,隨後道:「帶上來給本王看看。」
他聽見了那邊還有女人的聲音,難道南楚現在缺人缺得只得派女人去打探敵情了不成?
不一會那探子帶了上來。蕭世行倒是結結實實怔了下,眼前這個探子只是個普通的山野村女。面容帶著健康的黝黑,一雙眼睛生得好,烏黑滾圓的,身後背著一個藥簍子,看樣子是去採藥的。
「我不是探子!」那少女睜著明眸,憤然地抗議:「你們這群北蠻子,佔了楚國的土地難不成還要強搶民女不成?!」
她聲音清脆明晰,帶著南楚人特有的軟糯口音,十分悅耳。
蕭世行聽著有些熟悉的口音,恍恍惚惚又想起腦中那一張傾城容顏。他出神了一陣,這才對那少女蕭索一笑:「我們北漢男人不為難女人。」
那少女一聽,本一肚子的怨氣正要再用方言俚語罵著這一群青紅皂白不分
的北蠻子,忽的看見面前面容俊美,身材挺秀的男子笑意淡雅,笑中還隱約帶著無盡的惆悵,不由愣了愣。
「不為難就好。那還不放了我!」那少女哼了一聲。
「放了她。」蕭世行不願為難她,吩咐一旁的士兵放人。
「殿下!萬一……」一旁的士兵為難地上前:「萬一她洩露了我們的行軍方向……」
那少女一聽,心中一個咯登,急道:「喂喂,你們別又反悔了,這位好看的大將軍可是要放了我的。你們別紅口白牙地誣賴我是什麼探子。你們打你們的仗,跟我們老百姓有什麼關係?!」
「我爺爺說了,這南楚北漢打來打去,苦的都是百姓!你們別太……太過分了!」
她的聲音清脆伶俐。說得一眾北漢士兵都楞了楞。蕭世行聽到那一句「苦的都是百姓」不由多看了眼前這少女一眼。
「你爺爺是誰?倒是頗有些學問。」蕭世行溫聲問道。
那少女警惕地看著他,冷哼一聲:「我爺爺是誰幹嘛要告訴你們?喂,這位大將軍,可以放了我嗎?我還要回家煮飯呢!」
她面上隱約有些著急,蕭世行看了看天色,知道她說的是實話,遂擺了擺手:「你走。」
「殿下!」一旁的士兵見要放那少女離開,不禁紛紛出聲。
「本王說放她走就放她走!」蕭世行眼中帶了些許的凌厲,「難道北漢男人就要為難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嗎?」
他話音落,士兵們紛紛低頭。
那少女聞言鬆了一口氣,對蕭世行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這位將軍人長得好,人也好。我走啦!」
蕭世行淡淡嗯了一聲,轉頭又看著那滾滾的河水。那少女走了幾步,見他看著那河水彷彿有無盡的心事。忍不住又回頭,走上前:「大將軍,你看著這阿妹河幹嘛?」
蕭世行淡淡一歎:「幾日前有個本王平生最佩服的人掉到了這河裡……」他說到了一半,卻是住了口。
那少女明眸骨碌一轉,問道:「他為什麼會掉下去啊?」
蕭世行見她天真無邪的樣子,不願意再繼續這個沉重的話題,佯裝輕鬆一笑:「既然今日得見姑娘,那姑娘可否告訴本王,這條河為什麼要叫做阿妹河呢?」
那少女已對他沒有了戒心,再加上蕭世行為人親和,令人不知不覺願意與他攀談。她笑道:「傳說,很早很早以前有一對苦情的戀人,兩人想要成親,可是男方家太窮了,女的又被家裡逼婚,兩人就商量私奔。可是到了約定的那一天,正好那女郎父母發現了兩人想要跑,於是把女郎綁到了花轎上。女郎心中悲憤,花轎到了這河邊,她就趁人不注意跳下河水死了,而那癡情的情郎就日日夜夜在河邊喊著,阿妹,阿妹……」
她說完,看著聽得怔怔出神的蕭世行,不由咯咯一笑:「我騙你的。傻子!」說著背著藥簍哼著山歌就一蹦一跳地向著遠處的山坳走去。
蕭世行瞇著眼看著地上的一根落下的草藥,凝神看了半晌。
「殿下,真的放她離開嗎?萬一她去通風報信……」士兵們終究不放心,上前問道。
「跟著她。」蕭世行撿起那掉落的草藥,淡淡地道:「千萬不要讓她發現。」
士兵眼中一亮,急忙領命而去。
蕭世行看著滔滔奔湧遠去的河水,喃喃道:「殷凌瀾,你真的死了嗎?……」